可能是你听说过的最文艺投资人

第一次见到王强是在一个创业峰会上。

下午三点的大会场，王强穿着一件棕色的呢绒衫和浅米色卡其裤作为压轴嘉宾上场了。这身穿着像是老友记里那个呆板的大学教授Ross。

可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现场所有的女生都对这个Ross标配的五十岁男人，露出了一脸迷妹的表情。

台上的他总是更像一个潇洒激昂的五四文学青年，而非企业家。

▲ 王强于沃顿中美峰会接受NEBULAR记者采访

王强被大众最熟知的一个身份，还是那个著名的外语培训机构——新东方，曾经的三位合伙人之一。他大概是新东方三驾马车中最隐形的那一辆。他没有俞敏洪在教育行业中里程碑式的身份，也没有徐小平以嬉笑怒骂得来的明星投资人的名号。他甚至说过，他这一生就是喜欢当二把手。他喜欢务虚，不善于务实。比起当个大权在握的皇帝，他更喜欢当个满腹经纶指点江山的宰相。

新东方的结局：规则胜过人情

早年在新东方，负责在外觥筹交错落、实事务的是俞敏洪，王强对自己的定位是俞敏洪的教练——他视让俞敏洪突破自我为己任。俞敏洪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王强和徐小平这样理想主义的人在我身边拍着桌子和我面红耳赤地吵，如果没有他们在原则问题上的不让步，新东方不可能是新东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俞敏洪、徐小平和王强的故事被陈可辛拍成电影《中国合伙人》，新东方创业的故事对中国大众不再感到陌生，但三人的矛盾也因此曝光于世。电影中，佟大为（原型王强）在台上说：“永远都不要和你最好的朋友合伙开公司。”台下的黄晓明（原型俞敏洪）笑脸凝固。

电影有电影的戏剧化冲突，然而在更为混沌和复杂的现实世界里，一个局部的冲突，其实无法给结局定性。

▲ 电影《中国合伙人》片段

07年，俞敏洪和徐小平的矛盾爆发。俞敏洪决定召开股东大会，徐小平和俞敏洪两人中必走一个，由投票决定。俞敏洪是大股东，一票就能让徐小平离开，但他出于公平起见选择弃权。

为了让当时徐小平和老俞之间的冲突降温，为了让大家回归到理性层次，王强投了让小平离开的那关键一票。

采访时我问王强，徐小平离开新东方后说自己为俞敏洪感到骄傲，因为俞敏洪终于学会用体制来管理公司。您怎么看？

王强在问题没问完前就笑了： “小平说为老俞骄傲是真心的，因为最后这个结果让他知道，规则胜过人情。小平也有着足够大的胸怀能理解我当时的投票，所以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毫无嫌隙地共事。 ”

他接受《人物》采访时说过：“1996年我从美国回来，小平和老俞带了一束花到首都机场接我。我刚拿到花坐进老俞汽车的刹那间，我问他一个问题，我说，老俞感谢你信任我，让我回来，我问你个问题，今天我和小平一无所有，有一天我们万一做的比你名气更大，你能承受吗？这就是远远超过了所谓一般友情的问题。老俞说当然，我让你们回来就是让你们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我说好，老俞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个话，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跟你做了，你有这个心态就行。”

在王强看来，新东方并没有一个庸俗的结局，他们三人只是学会了让友情的“野性”被理性所驯服。

分手散伙这件事，从情感上是痛苦的，但从逻辑和本质来说却是必然的。因为当合伙人携手迈过一个里程碑，达到财务自由的时候，那些起初志同道合梁山结义的拜把兄弟，对人生的诉求就超越了大家当初走在一起的某个单一原因了。而事实上生活的选择是非常多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伙人应该各自重新，并且从心而择。

毕竟高于一切的个人自由，才是创业的本质。

“在真格我们不会天天想着俞敏洪，他在新东方也不会天天想到我。但在我们郁闷的时候，吃晚宴的时候，偶尔面对明月，开老俞两句玩笑，虽然他听不到，但那是我们的情怀。”

柴静专访时曾让王强描绘一个画面，作为新东方故事的结尾。

王强略向前倾，眼含笑意：

当我们有一天三个人都痴呆的时候，

走在长城脚下的时候, 周围没有人，

我们坐在一个树荫婆娑的底下，

我们可能彼此尽管痴呆了,

但是觉得对方怎么那么熟悉，

原来是前生可能见过的人。

而且我们一定做过一件什么事。

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了。

而这个事呢，

就一直到生命的终点，也都难以忘了。

痴呆了你还要追问，我们一定遇见过，走在一起过。

而且给自己的生命影响太深了，

到了痴呆的时候，

我们能记起的唯一的事，就是这个疑问。

真格：培养对商业文明有贡献的年轻人

徐小平离开新东方后，王强也随之离开。俩人创办了一个旨在帮助年轻创业者的天使基金公司——真格基金。

真格基金的真格，是徐小平翻译integrity（正直）二字得来。把“诚信，表里合一，正直的商业价值观”灌输给新一代的创业者，让他们将来汇聚起来对新的商业文明有所贡献，让中国的和世界的商业文明比肩对坐时有的可谈，是王强和徐小平对真格基金的要求。

真格基金投资的众多九零后创业公司中，有一个失败案例一度成为甚嚣尘上的热点头条。

在QQ 空间做代购的女孩王凯歆，推出了一款手机购物应用软件——神奇百货。这个高一辍学的姑娘，一年内坐拥了一家估值6000万元的公司。 2016 年 1 月，神奇百货获得了来自经纬中国领投、真格基金、创新谷跟投的 2000 万 A 轮投资。

5月中旬，媒体爆出神奇百货数据造假，王凯歆本人挥霍公司钱财买名牌，无预兆解散公司微信群，玩失踪。GQ智族发表了一万两千余字的名为“17岁CEO王凯歆：风口少女的神通与孤独 ”的长篇特稿，成就了一篇十万加的爆文。

正如这篇GQ文后一条获数千赞的评论说的那样：“太年轻不是问题，但往往最后会出问题。”

这个事件引起了各界对这群获得资本一时青睐却很快跌下神坛的年轻人的热议。有人愤慨的在网上撰文斥责真格投资这样极具话题性孩子的行为，是资本为获得广告效益的一种阴谋。

王强对这种看法不以为意。他认为资本的目的就是获取回报，而靠营销来获得一个无回报的结局是不合逻辑的，因为这违反资本的本质。他也不觉得创业群体年龄段的提前会产生负面影响。在他看来做企业需要的是对人性的洞察力和对资本的驾驭能力，和年龄大小并无关系。

“本质”和“人性”是王强口中的两个高频词。解读大相径庭现象背后的规律是他的一种思维习惯。采访时王强会以上升到人性角度的视角，和高度概括的抽象理念来回答针对具体对象的具体提问。

▲ 王强于沃顿中美峰会为NEBULAR送上寄语

“很多岁数大的人也不一定对人性有深刻了解，而有些年轻的人反而有。创业是组织一批人来面对市场，而市场是由另一批人组成的，所以一个优秀的创业者对这两批人都要有超强的洞察力才行。”

“作为早期投资者，我们决定在一个特立独行的孩子需要起步资金的时候给她注入资金让她去梳理自己的商业想法，是一个情理之内的决策。因为作为早期风险投资者，我们不在意结局，我们在意的是对方出发的时候，为什么要去支持。如果创业者最后证明没有自己驾驭金钱和人性的能力，失败自然是势在必行，任何人和任何机构都不可能力挽狂澜。”

像神奇百货这样以投资人的钱被挥霍一空为结局的故事在今日人满为患的资本世界里也绝非只此一家。14年双创的概念提出后，跃跃欲试的创业者和一家又一家的风险投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舆论中频频出现对烧光投资人的钱后就不再有下文的创业者的质疑。九零后创业者出逃，零零后创业者抄袭这样的标题隔三差五的爬上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反观俞敏洪，徐小平，和王强合伙开创新东方的九十年代：市场上风险投资不多，企业大都在没有助力的处境下接受着优胜劣汰自然法则的洗礼。度过最稚嫩的阶段。这不禁让人产生疑问：如今越来越多的风险投资，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这代企业家的浮躁？

王强回答说，这是个双刃剑的事儿。越来越多的创业者需要资本，越来越多的资本会产生早期创业者，对优秀的，能以钱生钱的创业者，这是福音。对没有驾驭过金钱和资本的创业者，过多的金钱当然不是好事。

一个好的创业者不但要有驾驭金钱的能力，还要有强大的学习应变能力；创业公司的一个本质就是不断的转型：本来往东，现在要往西。任何一个企业家的成长都不可能从这个企业诞生起就知道它的全部，有了极强的学习能力，才能在进入某个行业时在千变万化的中精准地捕捉作判断。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吸引到陌生人的人格魅力；Leadership最后一定要有ship，这样你出发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有了一艘大船。

从此世人开耳目，始知名将出书生

王强有着浓浓书卷气。书和学生是伴随他人生最长久，也是最贴近他性格本质的两件事情。

他爱书成瘾，是专业藏书家。书分中国和美国两地存放，每两三个月王强回美国的家一趟，时间主要花在“折腾”书房上——“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总想让书变变位置，这样书房也可以变变味，比如让这个作家的书和那个作家的书靠近一点，聊一下。”

离开教育行业后，王强没有抛下教师身份，除了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以外，他还有个身份，叫做真格企业灵魂研究院院长。

2017年7月，真格宣布招募“失败研修院”学员。他在课堂上戴着眼镜，穿着深棕色呢绒衫，对围坐着的这群烧光300万以上的创业“失败者”，滔滔不绝地讲着哲学和人文。在真格跟随王强老师游学过的真驿站学员说：“最好的教育是别人感知不到你在教育他们，而他们实实在在受到你的影响。王强老师给我带来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中国有嘻哈最火的时候，真格基金的官方公众号推送了一首由真格的学员共同创作的说唱歌曲，封面图是王强被p上墨镜的卡通照片，呆萌，憨态十足，像一个被同学们善意地恶搞的班主任。歌的第一句由王强开嗓：“my heart is a little bit larger than the universe”（我的心胸装得下浩瀚宇宙，甚至比宇宙还要开阔。）

他喜欢这样豪放、看海看星空看大地的句子。

他讲创业者要有向死而生（把死当做生命中的一种可能性，产生凌越死亡的勇气和定性。）精神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喜欢的诗人聂鲁达的诗句。

“孤零零地与这死亡时刻独处，心里充盈着火一般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