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为奇葩的邻居,却在这样教育他们的下一代
当我一次次向菲律宾的中学社科老师提出这个问题时,对方总能毫不迟疑地给出一个近似完美的标准答案。
“培养负责任的公民”“提升对公共问题的关切”“积极的公民参与”“爱国精神”“公益意识”……师友们听说我要去菲律宾时,都很诧异。无论是南海不断的纠纷争端,时不时的华人华侨绑架案,或是失败的香港游客营救行动,这个与中国关系极差的邻居从来都以负面形象出现于主流媒体中。此外更有举世闻名的政治腐败、选票买卖、分肥拨款,极低的政府效率、居高不下的贫困率和糟糕的基础建设,这些都让菲律宾成为脆弱民主国家的典型。
接待我的机构叫做“菲律宾公民教育与民主中心”(PCCED, Philippine Center for Civic Education and Democracy),2004年由多位具有政治学和历史学背景的公共知识分子建立。在他们看来,只有公民有效的、实质性的参与,才有真正自由式的宪政民主。而公民参与,不仅需要参与的意愿,更需要参与的能力和相应的知识。无论能力、知识还是意愿,都不是天然习得,而需长期的教育和训练。公民教育,就是一种民主教育。以此为着眼点,才能真正提升民主质量。
好的公民究竟该是什么样?
PCCED在项目设计之初,便明确提出了三个维度的指标:知识,技能,习惯。
一个合格的“好”公民,自然应对社群和国家的历史有所了解,具有基本的政治常识,了解公共政策的运作肌理。
技能维度,包含多个层面,如分析研究能力、冲突管理能力、协作协商能力、公共表达能力、政策倡导能力,等等。
所谓习惯,则更加抽象。自律,尊重法治和规则,批判性思考,愿意倾听和妥协,注重礼节与修养,均包括在内。若以此为标准,菲律宾国民的公民素养恰恰展现出令人困惑的复杂模样。
经历了漫长的西班牙和美国殖民统治,菲律宾常常被视作亚洲的拉美国家。他们复制西方政治制度,贴近欧美流行文化,同时又固守亚洲传统的家族伦理,强调和谐互惠,尊重服从权威,等级观念与面子文化盛行。
一方面,自由民主的思想深入人心,宗教社群凝聚力强大,12年义务教育广泛普及,社区层面的自组织以及相应的自治、互助活动众多,公民社会异常活跃。
另一方面,公共价值和规则意识又严重缺失。在这三个月里,无论是大学教授,还是摩托三轮车司机,都喜欢给我讲一系列“菲律宾人素质太低,不适合搞民主”的案例。例如人们习惯在公共场合肆意吵闹,在公共区域随意倾倒垃圾,又例如在世界最拥堵的城市马尼拉,所有的车都在不停的变道抢道。当然,最典型的案例还是不负责任的选举。基层选举选票买卖盛行,谁给钱多就选谁。
“学生们都特别期待自己有投票权的那一天。”薄荷岛的一位农村老师跟我说,有投票权,就有了一份真金白银的收入,“什么政绩能力,施政纲领,长远利益,都不在考虑范围。”
“菲律宾人超级喜欢选举。”亚太大学一位政治经济学学者告诉我,对于菲律宾人而言,选举就是一场盛大的节日,自八十年代以来,地区和总统大选的投票率一直维持在80%左右。选举人之间极少就政经社会议题进行实质性的辩论。绝大多数的选举活动,就是请歌手名人站台演出以笼络人气。在这个酷爱歌舞、浪漫主义盛行的国度,选举、政治娱乐化似乎是理所当然。候选人们甚至需要以各种戏剧化的情节设定去吸引选民的目光。例如即将到来的2016年总统大选,目前呼声最甚的候选人Grace Poe,年纪最轻,资历最浅,明显缺乏执政治国经验。但她是一个弃婴,被知名演员夫妇收养,父亲竞选总统未遂,她才从美国回国继承遗愿继续征战——仅仅是这样一个生世故事,就足以为她赢得充足的选票。当地社会对选举弊端不乏反思与分析。第一层讨论是贫困。就人的需求层次来看,民主参与、公共表达都是更高层次的需求,对于那些挣扎于温饱线之上的贫民而言,买卖选票的短期利益当前,自然顾及不了长远。而娱乐化的政治也同肥皂剧般,成为最受贫民欢迎的精神鸦片。
另一层分析,则侧重于文化。关于亚洲价值的讨论在菲律宾从未间断,近年来更随着“中国模式”在学界走红而越发激烈:菲律宾民主的混乱现状是否正好说明了发展中的亚洲国家不适合民主制度?“我们的问题就是自由太多了”“菲律宾人就该被管起来”,类似的表述在我与当地人的交流中并不陌生。一个出租车司机甚至跟我说,“我情愿牺牲我的一些权利,如果这个政府真的有能力让我的生活更富裕。”PCCED在创始之初,接触到一套叫做“公民计划”(Project Citizen)的教程。该教程由美国NGO公民教育中心(Center for Civic Education)开发,其基本逻辑就是“做中学”:鼓励高中生进行公共政策的研究和倡导,以解决社区内的实际问题。
此套教程一出,风靡美国各州。不仅在公立中学和大学校园里推行,也被诸多青少年机构和NGO推崇。“公民计划”很快走出国门,被60多个国家的教育机构选用。UNDP更将其评为“有效增进青少年政治参与的模范项目之一”。
过去十年里,PCCED与地方教育部门合作,通过培训中学老师的方式,鼓励老师们回到学校带着学生们开展“公民计划”,每年都有数千学生参与其中。
解决时间问题的第一个方案,是一个叫做“民主训练营”(Democracy Camp)的新项目。训练营利用假期的时间,将学生领袖集中在一起进行为期一周的高强度训练。其内容非常丰富,既包括以民主、治理、公民文化等为主题的讲座,也有关于演讲、辩论、倡导、冲突管理、团队建设等技能的培训。不过,组织一次活动费时费力,关键更在于赞助资金能否到位。PCCED上一次举行训练营的活动,已经是两年前。另一个持续性更强的方案,则是将公民教育融入到正式的课程中去。
在菲律宾的上一套中学课标中,社会科目下就包括公民课,同时还有专门的“公民与文化”“价值观教育”这样的科目。
而后在阿罗约任期内,基础教育课标(Basic Education Curriculum)被引入。在这套课标中,与社科教育相关的科目绝对数量减少。从7年级到10年级,学生每年只有一门社会课,每周三小时,分别是菲律宾历史,亚洲历史,世界历史和经济学。公民课不再是专门的科目。而社会课也非大学入学考试的必考科目,作为“副科”,其地位不断下降。更为学者批判的是,
中学课堂上强调教师权威、强调分数,忽略对学生独立思考和批判能力的培养。
随后,“参与式预算委员会”会将正式的项目书提交给地方政府的“参与式预算技术工作组”审查,一旦确认项目具有可行性,该项目将被提交给地方发展委员会审议。
各个社区提出的项目都非常接地气。大部分都是小型基建项目,如修筑防浪墙、修葺排水渠、修建沙滩公园、给小学买水泵;也有的涉及反贫困相关的能力建设,如建立帮助老年居民就业的杂货店、为社区妇女提供姜茶制作的技能培训、帮助建立鱼贩协会,等等。这些项目中的绝大多数,都得到地方发展委员会的认可。即便当年未能实施,也被列入来年的预算项目中。
让我颇有感触的,还有政府与公民社会之间的信任。在我到薄荷岛访学期间,地方政府正举行一年一度的公民组织“嘉年华”。由地方搭建平台,为岛内各种NGO提供交流机会,提升它们的公众可见度。每年“嘉年华”开幕式上,省长还会与NGO代表就一些社会发展项目签订合作协议。而到市一级,几乎每个政府网站上都详细陈列着它们与NGO的合作项目。在社区民选官员的述职报告会中,也频频出现各类NGO的身影。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会参加NGO提供的包括性别、发展、扶贫、环境等议题的专业性培训,并以此向辖区内的公众展示,他们为提升自身能力、更新理念所作出的努力。
尽管相较菲律宾的人口总量,PCCED能影响到的社群,只是零星少数。然而,与他们的努力相同步的,是越来越开放的资讯,更加专业的媒体,和社会保持不断互动的十三年义务教育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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