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1288 篇文章
题图来自网络。
作者介绍:清浅,乡村教师,个人成长和一土教育的狂热分子。
诺言里那么多场直播,我最上心的是陈行甲和徐名一做嘉宾的这两场(文末扫码可参与),他们的成就,社区里很多人都知道,既取得过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实现了或者正大步走在自我实现的道路上,活得很通透,让看的人既热血沸腾,心生向往,又能静坐沉思:
我是谁?我想要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出身农村,在村小接受启蒙教育,这是我能提取到的,与这两位嘉宾最大的共同点,这也是这两个人最开始吸引我点进去观看直播最大的原因。而深层次的原因,是我想搞清楚,相同起点的我和他们,为什么人生的走向大相径庭?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差距?
陈行甲的分享,是一个标准的“学神”分享,在村小,其他同学的成绩都不怎么样的情况下,他却能一路高歌猛进,让绝大部分人,难望其项背。当然,这背后也许有我无法想象的艰辛付出,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作为一个奋力挣扎,成绩也不过差强人意的我而言,陈行甲给我更多的是敬佩;徐名一学渣逆袭,再加上年龄与我更为接近,所以他的故事给我更多的感受是亲切和激励,因而这篇文章,更多也是来自徐名一的启发。
「我」与「他们」之间,差距是什么?
两场直播看下来,我想,造成我和他们差距的最大原因是教育。
名一在村小考二三十分,四年级后被父亲送去镇中心小学读书,老师很严格,又害怕成绩排名在倒数五名之内被罚去扫厕所,所以发奋图强,第一次逆袭成功,成为优秀生,这种优秀保持到顺利考取县一中,在县一中第一学期因为没能成功考取前三十名,没有得到竞赛考试的资格,这一点让疲惫的父亲感到失望,这种失望让名一倍感心酸,再次发奋图强,最终考取名校,才有了现在的故事 — 名一辞去公职去了哥伦比亚大学读发展学硕士。
而我的故事是这样的,在村小读到二年级,二年级期末考到了第一名,得到了去镇中心小学读书的资格,我是我们村小学四十多个“二年级毕业生”唯一一个去镇中心小学读书的学生,其他同学去了隔壁村一个村完小,我也就此开启了我的住校生生涯。很久之后,我才体会过来,这是我学生时代最巅峰的时刻 — 名列前茅,单纯活泼。之后十多年的求学生涯就像一条难以察觉却稳步下滑的抛物线,一度我都差点被抛出这个象限,像我曾经的很多同学一样,在漫无目的的虚无中,茫然无措。
尽管这是一条抛物线,我还是很庆幸,毕竟,我还在线上,恰是因为我还在这条线上,所以才有可能在诺言社区知道陈行甲和徐名一的故事。
言归正传,徐名一的求学生涯是一条从村小出发无限向上的直线,而我是一条缓慢下降的抛物线,名一那根向上的线是用他的艰苦卓绝、心无旁骛硬生生擎起的。那么我呢?读书的时候,我努力吗?扪心自问,我是努力的,当然远远达不到名一那种程度,但是我的这条线却是向下的,是什么挂在了这条线上,让它如此不堪重负?
我想,这根线上至少挂了三个包袱:贫困,视障,女性。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包袱,都曾让我觉得沉重得足以摧垮自己,但是同时背负了三个,我居然还完好地活到了今天,所以我想,也许这里面装的是黄金?哈哈。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普通人
先说贫困,现在我看“贫困”这个词,觉得它是一个中性词;看自己是个穷光蛋的事实,也觉得贫困的状态也是一个中性的状态,这种状态既不会有自怨自艾的感觉,也不会有心急火燎,想方设法捞取财富的念头。我现在的状态,像是一个蹩脚拳击手,被生活连环重拳狂击之后,倒在一片草地上,然后发现天空还挺蓝的,索性躺着休息一会儿的状态,当然最终还是要起身的,这一点我很确定,我会起身,并且知道起来后该往哪走。
我从小到大都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
小时候有一次,村里有几个孩子削桃子吃,我就坐在远一点的地方看,他们没有给我吃。吃完他们就走了。四下无人,我赶紧跑上去,拢起那些桃子皮就跑,跑到角落里,那些还沾着泥土的桃子皮被我一股脑儿塞进嘴巴里,我嚼着那些桃子皮,觉得特别甜特别幸福。等我吃完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走在路上,我突然就有了流泪的冲动。
这样的回忆有非常多,我们家这种贫困,成因很复杂,和我们周围那些蝗虫一样的所谓的亲戚朋友有莫大关系,但是最根本的原因,是时代,生存环境以及自己家人的懦弱老好人属性。我对亲人、对自己有着很深重的错综复杂的情感,有爱、有恨、有绝望、有愤怒,后来几乎是出于自救的本能,自己跌跌撞撞去摸索、开导自己才好一些,但这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是一个太过沉重而无解的包袱。
矫正视力不足 0.2,这是导致我成绩直线下降的直接原因,这似乎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况且,初中之前,我都如刘胡兰一般,宁愿英勇就义,也不愿意戴眼镜。当时的乡村小学初中,只有少数几个老师会戴眼镜,父母和老师变着花样想让我戴上眼镜,而我宁愿承受成绩下滑的痛苦,也不愿意承受成为“异类”的痛苦,他们的“想方设法”,在我心里,是另一种折磨。
我不知道诺言里有多少女性是在月经初潮时才知道所谓的月经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第一次例假是在初一,当时我以为自己失禁了,我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它的不药而愈,或者我也许就此不治身亡,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直到第三天我的语文老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并且借了五块钱给我,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开启了人生新的历程。
我和几个女生偷偷地结成了同盟,我是幸运的,至少家人不会因为每个月多了四五元的花费而责骂我,我的其他小伙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一次,我的朋友向她母亲讨要这笔钱,她母亲只给了她两块钱,这两块钱还要除去一块钱车费,而学校小卖部最便宜的一包都要四块钱。她就这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她母亲背后,她母亲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骂尽了所有难听的话,你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母亲对亲生女儿说的话。最后,她还是扔给了她女儿一张两块钱的钞票,那惨绿的钞票撞在她通红的双眼中间,接着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瘦瘦的脊背弯得很隐忍。
至于学校一年四季的冷水澡;风一刮,就劈头盖脸飞落煤渣的澡堂;从住宿开始,就餐都吃的同一种菜干,凡此种种,都稀松平常,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女性,你的名字叫弱者,你的名字叫赔钱货,没有儿子的家庭叫绝后户。女性,除了生出儿子可以感到高兴,你要对自己的任何需求感到羞耻。青春,是隐秘,疼痛,肮脏,羞耻的,花费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是赔本的,不值得的。我们就抱着这样的认知,慢慢长大。
我就这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地长成了一个四平八稳的普通人。
农村教育,面临着什么?
2012 年,我第一年在家乡的中心小学上班,除了当班主任,还要管理一个聚集了全校一到六年级 58 名男生的混合宿舍,每天要等师傅煮好饭刷了锅之后,一锅一锅地给学生烧洗澡水,到现在,今年上半年,连我现在所任教的村小都装了一体机,一切从外观上看,都变得洋气又阔气起来了,但实际上呢?
我看陈行甲和徐名一的故事,特别注意到他俩在村小的时光,陈行甲是属于文曲星赏饭吃的,在村小其他孩子成绩都很差,只有他一枝独秀;徐名一在村小读书也非常用功,但成绩只在 30~50 分之间徘徊,这个成绩在村小算是不错的了,名一的逆袭是在镇中心小学才开始的。
换而言之,这俩人的优秀跟他们的启蒙老师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说难听点,名一差点被耽误了,而名一的那些同学,是结结实实地被耽误了!
其实现在并不比名一读书时的情况更好,原因是什么?从名一的故事,我们可以很轻易地知道答案:农村学校,师资力量太薄弱!
农村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我拿自己开刀,希望可以给大家看到一个不那么脸谱化的乡村教师。
在从个人的经历谈到现状时,我流畅的思维出现了长久的凝滞,因为我在仔细斟酌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斟酌之下,必有取舍,取舍之后,部分细节就此消失。这些细节必须消失,只能存放在脑子里,也许在我穿上足够厚的马甲之后,我的胆子会大一些,但那么厚的马甲之下,似乎也失去了说出来的必要和意义了。
如此谨小慎微,是不是很可笑?因为敲下这些文字的人,只不过是体制内的一份子,当然这个体制,是我费劲心力才钻进去的。
累死累活大半年,一场持续一天的暴雨之后,盯着洪水中若隐若现的稻穗,内心是麻木的绝望,当这种绝望经历多了,你就会懂得农民对于稳定的渴望。我曾经以为这是个铁饭碗,是,这个饭碗目前看起来还是结实的,然而稍有碰触,你就会发现,你捧着的是一个再脆弱不过的鸡蛋。
从我的这部分描述中,也许你多少能感受到,这将会是怎样的一个群体。
我们洋气了,我们阔气了,可这一切都像是给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抹上粉底,胭脂,看上去气色很好罢了。农村教师和农民的精神内核,我们教育的内核,变化不大,所以农村教育注定既解决不了历史遗留问题,也解决不了新时代产生的问题,所谓的责任与担当就更谈不上了。
奋斗,挫折,继续奋斗,如此循环数次,直到达到梦想的彼岸,这是名一的故事,从农村奋斗出来的人,他们的故事里,十有八九都有这些情节。也许外表以及性格各有不同,但这群人因为浸淬了太多的苦难,所以骨子里,都有着可怕的韧劲、轴劲。这种力量看似不动声色,但是它就如土地供给种子生长力量一样,是绵绵不绝的,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
但是,这种底层孩子最宝贵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可以翻身的资本,却越来越难以从现在的农村孩子身上看到,乡村教师的心理和体能负荷也有逐年上升的趋势,老师们都普遍感觉到,农村孩子里,有灵性,有毅力的读书种子越来越少,行为异常的孩子却成批量地出现。
为什么?因为留守儿童的问题从开始出现,就从来没有得到过有效解决。很多留守儿童的父母本身就曾是留守儿童,而新成长起来的留守儿童,很多将在十七八岁的年龄成为父母,这些问题就这样逐年累加,不断发酵。
还因为互联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对于没有任何引导和监护的孩子,网络上最吸引他们的是什么?网络会带给他们的又是什么?细思极恐。
互联网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快速上升的台阶,而对于更多农村孩子说,是掩埋他们的泥石流。
农村,这个方程式如何解?
我们的国家,曾经很穷,但那个年代,农民,这个贫穷国家里最为穷困潦倒的群体,却曾涌现出大量的大学生;现在我们的国家,超英赶美,不再是一个历史笑话,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各大名校农村籍大学生比例,却连年下降,这不是天大的悖论吗?我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原因在哪吗?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还是大家都选择了一边高唱凯歌,一边掩耳盗铃?
徐名一在直播中讲到了辞职去哥伦比亚大学读发展学的原因,提到了农村问题,说到自己的感受时,他用了一个词 — 于心不忍。陈行甲辞了官做公益,徐名一也辞了官(外交官)去学为弱势群体谋福祉的发展学,我这个同样出身农村,从村小出发,又回到村小当老师的人,似乎和他们做的事情,有了那么一点殊途同归的味道,之所以有那么一点殊途同归,我想有类似农村经历的人,都会懂得“于心不忍”四个字所包含的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复杂情感,这种复杂情感引领着你,总想为此做些什么。
庆幸的是,农村问题不再是农民自己单枪匹马去解决的事情,除了像陈行甲、徐名一这样有农村背景的优秀人才反哺农村,更有不是农村出身的如一诺这样优秀的人在关注农村问题,还有许许多多的一土志愿者竭尽所能,默默行动关注,但这其实还远远不够。因为我们关注的是一个数目庞大,问题繁杂的群体。
然而,这个群体数目明明那么庞大,问题那么突出,但每次我仅仅从一名乡村教师的角度出发,谈到过很多次我眼中的农村以及乡村教育,每次都会收到读者类似“震撼”的感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这有什么好震撼的,后来想明白了,就像我第一次接触到大都市的人与新鲜事物,总会忍不住大呼小叫一样,你的震撼,不过是别人的日常。只不过在这个“折叠的世界”,我们对很多日常,都会非病理性地看不到罢了。
所以,我还会选择不停地观察,不停地体会,不停地行动,不停地写下,请让关注来的更猛烈些吧,请让关注如空气,浑然不觉,又无处不在吧!我期许着,在未来,农村孩子的发展之路可以走得更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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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两场嘉宾直播通道,扫码后根据提示操作即可参与:
1)陈行甲直播间:
2)徐名一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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