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民族摇滚音乐家,出生于宁夏银川,他将西北民间音乐“花儿”、传统曲艺形式秦腔等与当代音乐进行嫁接、改良和解构,并通过西方现代音乐的理论和手法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音乐语言。
「土的声音」
苏阳是一席第六十二位讲者
2013.04.2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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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我自己吧。我是1976年出生的,7岁半的时候,我跟着我母亲从浙江到银川,先坐船,然后坐汽车,坐火车,再坐汽车,再坐火车。到的时候是一个深夜,然后我的父亲,就用一个二八自行车,捎着我和我母亲从火车站,一路黑黑地就回家了。
我是晚上很晚的时候到的,到了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我把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和我七岁半以前所有的记忆完全不一样的场面:一片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全部是黄色的,基本上没有见到绿色。
我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叫新市区的地方。新市区有一家唯一的工厂叫氮肥厂,我住的那个地方是氮肥厂家属院,我父母就是在氮肥厂上班的,他们是工人和医生。在家属院到工厂的中间有一片田野,我经常从那儿过,一个月之后,我就学会银川普通话了。
那片田我记得不太肥沃,热天里从那儿过老是闻到一股粪味儿,挺臭的,总是见到一些宁夏人在那儿种地,忙忙碌碌的。我偶尔在黄昏的时候,有时候记得炊烟起来的时候路过,听到他们哼一些小曲子,偶尔也唱一些旋律,但那些旋律后来印象都不深了,但绝对是是宁夏本土的,是一些他们随口心不在焉地哼出来的一些曲调。
有一天我从田野经过的时候,地头有个土房子,旁边蹲着一个中年人,他手里也拿了一块馒头,我忘了是不是手里还拿了一棵葱,但是他当时把我挡住了,因为我特别小嘛,他悄悄地说,小孩儿,你们家有咸菜啥的没,要有的话,你悄悄给我拿一点,你看我们种地的都吃不上菜。
因为当时厂矿我们属于厂矿子弟,厂矿和本地的农民之间没有什么来往,所以我当时很警觉就没理他,快步走了两步。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他用眼睛看着我,然后看看他那片田,他说我们实在是太穷了,我好几天没吃过菜了,如果有咸菜的话,你从家里悄悄拿一点来。
最后我没理他就走了。这是一个一瞬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偶尔会想起这个瞬间,我当时心里想的是,一个种地的,为什么没有菜吃?后来大人们告诉我说,他们种的是麦子,麦地里是不长菜的。
好了,我还是说一说我的本行。大概2000年以前,就1996年左右,我也加入了中国的摇滚大潮,当时我在银川市组了一个乐队,那个乐队叫透明乐队。直到现在,很多银川的朋友还会想起来说,我看过你们透明乐队的演出。
乐队当时演出挺热闹的,挺火爆的,可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比较帅的主唱,那个主唱不是我,我当时是写歌弹吉他,我当时就想做一个特别好的吉他手,就是每天练琴,然后写歌,然后教主唱怎么唱,自己也唱不好,反正演出特别热闹。
那会儿是90年代,也都讲究,虽然那会儿没染头发,但是也基本上开始拴链子了,现场pogo什么的,基本上没有人跟着唱,但是挺热闹的。后来我也不会经营,这个乐队也没支撑住,我就把乐队解散了,解散了以后,2000年初我就来北京了。
我总觉得我还在银川,然后我到北京以后,我当时理想就是要成为一个特别牛逼的吉他手,比如像瑞典的英格威•玛姆斯汀那样,就是特别快、特别重的那种吉他手,然后也弹一些布鲁斯什么的。
后来在北京我也没呆住,又回银川了。回银川我当时想自己做音乐,就写了很多吉他曲,而且当时我准备在银川体育馆开一个吉他演奏会,我就是突发奇想,不唱,全是弹吉他。在湖滨体育馆之前,有一次我在我一个朋友那儿,他是个画画的,特别喜欢听音乐,他听的音乐应该比我多多了,主要他喜欢听的就是布鲁斯和爵士。
我当时就去他们家喝酒,我问他,我说有没有比布鲁斯更原始的音乐。那种感觉,我就想起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美国电视连续剧,叫《根》,我说我记得那里面他们在受尽屈辱的时候,他们会唱起一些家乡的歌,有没有那样的音乐?
他说,有一些田野录音,但是估计你不太爱听这种音乐。然后他就给我找了一张给我,我拿回家一听,我就说,太好听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那个清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路过的那片田野,偶尔会听到那些旋律,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他们有这么相同的地方。
我们今天可以理解,说他们都来自土地,但是我当时不知道有什么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触,别的曲调我基本上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一句,是因为从小到大,后来这句民歌,被宁夏很多体制内的文艺团体,经常改编,大人小孩儿也都会唱,没事儿也就哼哼两句。
这两句歌词就是:宁夏川两头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这是最经典的两句,因为它在一句话之内就说出了我们宁夏的地貌,和我们真实的愿望,金川 银川 米粮川,一般有些体制内的团体,他们会在这个基础上改一改,加上一些赞美,然后夸一下土特产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常规性的工作,主要是体现新社会的幸福感。
但是我忽然觉得,应该有真正的、更接近于土地的表达,我觉得这样才能更体现民歌的意味,更接近民歌的本质。我后来去了更多地方,我才发现,其实,我们所说的金川、银川、米粮川,除了我们银川平原那一块儿是富饶之地,它接受了黄河的哺育和贺兰山的阻挡,它把贺兰山那边儿内蒙的风沙挡住了,让我们米粮川的宁夏大米很有名。
但在银南银北更多的地方,常年干旱,远比我小时候经过的那片田野要荒凉得多。他们春天播下种子,然后就等老天爷下雨,如果不下,他们就吃救济粮,等政府救济,这样已经成习惯了。
这样的地方,偏偏很多地方的名字都是跟水有关系的,比如说有些地方叫大水坑,还有个地方叫「喊叫水」,草泥洼子,尤其是像「喊叫水」这样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们听到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感触,我每次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苦,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叫金川、银川、米粮川,水都缺到了要喊叫水那样的地步。
这时我就编了另外的词,就顺着它的原词就编了另外的词。第一段我就没有动:
宁夏川 两头尖
东靠黄河
西靠贺兰山
金川 银川 米粮川
然后糜子黄 山丹花开
黄河的水流富两岸
盼只盼着
吃饭不靠天
西海固地区那儿的很多宁夏人,真的是靠天吃饭。我后来还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版本,这是一个我在盐池一个老艺人那儿听到的《宁夏川》的版本。我觉得应该顺着这个旋律,应该有一个副歌,我就给它后来编上副歌,编了第二段和第三段,后来加上副歌,就变成了一首完整的歌。这首歌后来就放在我的第一张专辑里面,名字就叫《宁夏川》。
当时那个演奏会上面的时候,实际上我到了现场我排练了很长时间,演奏弹吉他很乏味,中间肯定冷场,加上我那会儿吉他弹得也特别不专业,现在吉他弹得更不专业了。在这个时候中间我就开始想唱《宁夏川》,这时下面的观众才开始在座位上,因为他们都听过这首歌,所以旋律很熟悉,他们就一起唱起来了,很多人听懂了这个,当时它的旋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夏川》
苏阳
糜子黄
山丹丹花开
黄河的水流富呀嘛富两岸
盼只盼那个
吃饭不靠天
米呀米粮川呀米粮川
米呀米粮川呀米粮川
那次演奏会结束以后,我就去海原,我打听到了一个海原当地的花儿歌手叫马生林。他年龄已经大了,我觉得我应该更多地了解身边的民间音乐,当时我对花儿其实还没有什么概念,马生林在海原很有名,在海原西海固地区,很多人都知道他。
我去的时候当时是春节刚过,大年初七,那会儿银川都放炮,北京可能也放炮,但是我到海原之后,我发现我从路上下来的时候当时很安静,那几个庄子没有人放炮。
当时石舒清老师就用一个特别小的摩托车带着我,当当当当当,颠在一个土路上面,路特别颠,然后我们路过一个很安静,很静谧的一个清真寺,然后又经过一个半枯的水井,当时是冬天,水井旁边有半块儿冰,一片都是黄色,然后经过了一个院子,然后继续去小路。
这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土墙,土墙里面有个缺口,那里面就是马生林的家,很干净,院子里面,虽然很穷,老头当时应该是六十八九的样子,七十岁左右。我当时还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儿颤抖,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嘛。
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就像是一个从土里的一个特别枯的歌声,一个干枯的歌声,想起来他的声音还有点儿颤抖,然后眼睛有点儿潮湿。“尕妹你是牡丹花园长,二阿哥是空中的凤凰”,当时用的旋律应该是《割韭菜》的旋律。
后来我才知道这应该属于《割韭菜》的旋律,后来我把这首歌改成了《凤凰》,因为我觉得我唱的花儿不正宗,所以我就干脆用歌曲命名,我后来所有的歌都是歌曲,不是正宗的花儿。
当这个旋律从他喉咙里面出来的时候,我就挺震动。他很安静地唱,身后是一个褥子,一个土炕,这个老人他就这么唱,旁边围了一堆他的孙子,小孩儿特别吵,然后他唱着唱着,也不理他们,唱着唱着,我忽然发现一个细节,就是他用他的手,抓住他最小孙子的手,最不听话的那个,他们用本地方言在交流。
孙子说,爷你干啥呢,然后老人不理他,继续唱,然后他抓住他小孙子的手,就让他别闹,但是小孙子还是叽叽喳喳的。这时候外面的阳光进来了,我忽然觉得老人真的像一棵很老的树,旁边都是叽叽喳喳的小鸟,院子里有阳光,农具都很安静地摆在那儿,很平整,很干净。正因为贫瘠,所以他们珍惜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觉得,哦,这是他们的生活,然后那时我对西海固第一次有了一个直觉,就是一片黄色。
我从海原回去后,我没事儿就在周边的县城转悠,想多找一些民歌,有时候也去秦腔戏社混一混,跟他们喝茶聊天儿,听听秦腔。当时我已经写了五六首歌,有一天我就在银川市的富宁街,我们那时喝酒都在那条街,一拐弯儿有一个戏社,那戏社里面天天一帮老头老太太在那儿打麻将。上面唱秦腔,是一个甘肃来的农民两口子弄的,我当时有一天跟那个老板,聊天儿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能不能在这么个地方演出,要演会是什么效果?
我就看着台上特别热闹的秦腔,台下的那些牌桌比秦腔还热闹的,那些用二十年的烟油把自己的手指头熏得黄黄的一些老茶腻子,我想,如果给他们唱歌的话,他们会接受吗?
然后老板就说,你只要给我钱,你想演就演吧。他们那个门口有一个黑板,每一个戏社的门口的黑板上会写着今天演出的戏码,比如说《辕门斩子》,《斩善童》,《周仁回府》,这些常规的折子戏名字。然后我就把黑板上的名字全擦掉了,我就写:明天晚上演出,苏阳乐队,「土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给那场演出起了一个名字就叫土的声音。
然后还找人做的门票,挺正规的。我想弄得现代一点,找陈谦做的门票,当时门票卖20块钱,我觉得2003年吧,20块钱在银川卖得也挺贵。很兴奋,觉得这个场景反差很大,然后我就联系音响、灯光,那么小一个舞台,那个舞台可能也就是这个舞台的四分之一那么大,下面是一个茶社。
茶社大家都知道,下面喝茶。说是喝茶,其实没见着人喝茶,都在打麻将,上面唱戏,就是很小的地方,舞台,灯光,音响堆了一屋子,舞台都堆得很满,我想这下肯定很多人都会来看,我想这些打麻将的人,他们听到我的音乐会很兴奋。
然后下午该调音了吧,我们调音师也去了,把东西一支好,果不其然,那个鼓,刚调了一下,砰,就响了一声,然后隔两条街的人都来了,说你们干啥呢,声音这么大,然后下面打麻将的人就炸了锅,说你们想干啥,我牌刚码好,一震,啪,牌都倒了,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诈和呢(笑声)。
他们就不愿意了,就说,你停,然后我说,行行行,我把声音给关小了。我想到晚上,我等的人没有来,来的全是后面的,隔三条街之外的所有的居民,他们来了,打麻将的一个都没来,因为他们一个嫌票贵,一个他们也很不高兴这件事,街道围得到处都是人,民工也刚下班,背着家伙什儿路过,也不走了,在街边,我在舞台上都能闻到他们从外面飘进来的莫合烟的味道。
那场演出对我的刺激很大,我很认真地完成了一场没人买票的演出,唯独几张票,可能有五六张票,是我一个做生意的朋友买的,可能看着太惨了,买了五六张票,剩下的基本上是免费演出。
但是那场演出对我的触动在哪里?后来我得到了一张照片,但这次我没找到那张相片,是有一个阿姨,她用耳朵贴着窗户,他们都不买票,在外面听,她又怕听不清楚,警察中间来了,说你们别唱了,有人投诉,我那个朋友就说好话,没事儿,就是活跃群众的文化嘛,但是警察那天并没有强行地勒令我们停止,他也听完了才走。
当时人一开始挺吵吵的,有些人嫌声音大,但是基本上都是听完了才走的,甚至有人当时说能不能再唱两首,但是我没那么多歌了,当时可能就写了七八首歌,然后也没敢翻唱,演完了就撤了。
这场演出过后对我的刺激特别大,是因为我忽然觉得,这可能是跟以往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一场演出,使我忽然发现我第一次离人群那么近,就是我唱的是他们都从小,其实很多老头老太太,阿姨,叔叔,大爷,他们那条街上,他们很多人早都忘了的一个旋律。
后来他们有些人告诉我,都是我们年轻时候就听过,就是说他们已经忘掉了那个旋律,在那天,他们用另一种形式,进入到他们的耳朵,然后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声音能够,靠近我们的生活,靠近我们这样的人群,就是真实的生活着的人群。
后来我就接着把后面的歌写完了,我当时的触动是能不能让这些父老乡亲,就是这些我身边的人,离我最近的这些人,他们都活生生地跑到歌里面来。所以后面,包括第二张专辑也是,包括《冤家》什么的,其实都没有说过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口号,基本上就是生活场景,市井生活。
后来2004年吧,因为演出也多了,2004年我因为演了当时贺兰山音乐节,它是一个全国性的演出,紧跟着我演出就多起来了,后来老狼干脆就把我介绍到北京去了,后来签公司你们都知道出专辑,就是当时要发《贤良》那张专辑。
因为公司要做一个就是刚才那个MV,然后皮三的公司在做,当时王丽娟做设计做得太好看了,然后他们先把形象做好了,说都看一看,我也掺和,我说我也要看看,提提意见,然后我一看,这么漂亮,都挺好的。
但是我提了一个小问题,我说,为什么男人的头上都有一个白毛巾?在今天的陕北或者是西北地区,实际上除了晚会和堂会这样的地方,春晚这样的地方,基本上好像一般的西北男人现在头上也不戴这种放羊的人戴的毛巾,就是头上有时候戴帽子,他也戴一个那个蓝涤卡,穿身蓝的中山装什么的,很旧,是那样的一个形象。
实际上2005年到2006年,这种装束在2005年到2006年的银川,也不是这样。银川男人们更多的,都是板寸,当时2005年2006年,普通的男人都是跟我差不多的,我这属于光头吧可能,他们都是那种板寸,当时很流行,再富一点的,戴个佛珠什么的,然后脖子上,再有点钱的有个金项链什么的,有的粗点,有的细点。
大家都知道,平常人的生活其实是什么样的,多半都是上班混日子,下班打麻将,然后他们打麻将的时候,总是比上班的时候要更专注更认真吧,从牌桌上下来,每天日复一日,就去饭馆儿,或者在家干家务,然后喝醉了,去唱唱卡拉OK,或者去洗脚按摩什么的,多半也都对自己的女人也挺好,挺顾家的,也不是什么黑社会,那个形象当时那是一种时尚。
实际上,我觉得皮三确实是一个艺术家,他后来把街景的这些东西,都给它做成了一个生活细节,然后做成一个魔幻的场景,就变成了最后的成品。那个成品做出来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思维情节特别连贯。
我当时在想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全国的二三线城市,其实都像银川这样的,都是这样的生活,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平庸的、荒诞的人,每个人也不是像我今天这样,有机会站在一席,道貌岸然地演讲什么的。
我觉得应该在作品里面说明我们生活的印迹,就是你真实面临的生活是什么,感受是什么,你的生活真实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这一直是支撑我创作的一个主要思路,后来我写小曲子的时候,那个模式写了第一张的时候,我就打算进一步认识花儿,因为第一张写完了之后,我认为,以前我对花儿的偏见是有问题的。
尤其我在当时听了朱仲禄的录音之后,我第一次见到马生林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花儿实际上是从河洲那边传过来的,就我们宁夏人把花儿已经不用「令」去唱,在甘肃是用「令」在唱,我们都是把每个花儿起了单独的名字,它们统一叫「干花儿」,或者叫「山花儿」。
因为以前觉得经常见到那种文艺晚会,用花儿MIDI伴奏,然后统一节奏,然后就唱一些幸福的歌词什么的,美声唱法,莫名其妙的幸福,所以我后来我觉得应该了解一个真实面目的花儿。因为我觉得,我觉得世界化不是你把所有的音乐都变成一种音乐就都变成一种节奏,一种音乐,一种音色,统一起来,那个不叫世界化,世界化是应该你有基本的血缘,你有基本的表达方式,是属于你自己的,或者说属于你这个血液里面的东西,然后你再进行融合,我觉得世界化音乐,应该是这样的
然后当时我就跟着宁二和杨老师,去松鸣岩花儿会。那是在2008年夏天吧,我第一次见到满山遍野的花儿,然后我就有一段小的录音,给大家听一下。他说:岳水山上的路不光,皮鞋跑烂了40双,再跑烂10双,穷得就买不上了。他还说一些带把儿的话,我就不说了。
跟我们宁夏花儿确实不一样,跟我听到的确实不一样。这个后来我又听到另一个版本是王德贤老人唱的,叫《拉夜川》。那个叫《八宝塬令》,这个叫《拉夜川》,其实它们都是一样的东西,这里因为录音不清楚。
后来我发现花儿的歌词,特别美。大家听,它很野,但其实它都是韵文,就是它随口出来的都是韵文,而且修辞在我们今天的语言习惯里其实已经没有了。我们今天说话,大家可能自己有时候不注意,其实都是文本的,虽然说有时说得不规矩,但是基本上我们小时候所受的这种教育,已经没有这种修辞手法了。
这种修辞手法后来专家们说叫「赋比兴」嘛,是《诗经》的一种手法,我们河州地区还有一种特别流行的花儿,叫袖筒里筒了一个千里眼,袖筒里筒的千里眼,远山照成了近山,这是一个起兴的手法,就是高兴的兴,起兴了,就是他来劲儿了,来情绪了,在做铺垫。
但《诗经》我不懂啊,我小时候没学过《诗经》,我是上英语课的时候,看了流沙河对《诗经》的介绍,是初中时候看的,因为怕被抓住,所以就没好好看。都是片断,远山照成了近山,然后后面,阿哥是孔雀,虚空里悬,这是比嘛,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比拟,它同时也是一个互比,「尕连手」这是一个感叹词嘛,这个花儿名字叫《尕连手令》。
所以每一句都要带一个「尕连手」,它说,尕连手啊,尕妹她是才开的牡丹,最后一句就没什么可说的,前两句实际上是,赋比兴的手法,就类似这样的例子在花儿里面特别多,但是别的民歌里面也有这种例子,也特别多,但是花儿很突出。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们今天所接触的语言系统,从小学的语言系统,或者我们每个人都在写歌,或在唱歌,我们不自然地用的所有的语言系统,其实和我们的民歌相差十万八千里,并不是说民歌才是最好的,而是我们知道它不一样,我们今天学起来可能会特别难。
在今天的音乐是什么样的,就是这些花儿歌手手机一响,还是口水歌,还是彩铃,我们大家都熟知,彩铃在多半县城里面的彩铃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就是它的节奏都是统一的习惯,它的节奏习惯,完全发生变化了,因为花儿和民歌很多采风的作曲家,他抱怨说那个东西没法记谱,因为它们根本就没节拍。
实际上它不是没有节拍,我们老祖先留下的节拍,是跟我们的语言结合的,而我们现在用的节拍是用节拍器,是一个西方或者摇滚乐,或者全世界都在通用的一个量化的手法,这个就是个题外话,我们就不说了。
我想说的是,我不知道今天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谈论民歌,我不知道是否合适。每个人的生活在改变,土地也在改变,推土机推掉了土地,然后盖成了楼房,所有的农民、工人都住进了楼房,包括很多人离开了家乡,也包括我们这样的,我们带着各种各样的家乡口音,去北上广。
因为那些地方有机会,以前说穷,吃不起菜。现在什么都有,菜市场琳琅满目,其实都是药催的,我们吃下这些药催的,身体都是在退化,以前动不动说,谁正在生炉子,或者种地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孩子,现在每一个妇女,她们怀孕的时候都得保胎,所以每个人的生活,今天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这十年,其实无非就是一个思路,那就是我们今天面临的生活是什么,我们怎么样才能靠近今天的生活?在这种时候,我们的民歌应该怎么唱?
在这种时候还有多少生活方式就像前面我们说的马生林老人一样,他边唱歌,他的孩子们围着他,孩子们的吵闹都显得很宁静,他去拉着孩子的手。今天多少人已经离开了老人,我只想提一个问题,就是在今天这样,我们的民歌,应该怎样唱?
祝我们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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