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
混际RemixLab创始人
我是一个80后的非典型的建筑师,今天的演讲的题目叫做:拒绝上帝视角,迎接公民建筑。
为什么说我自己是个非典型的建筑师呢?
因为我没有一天是呆在房子里面画图的,我们跟一群城市里面的创意青年,一起在打造一个一直未完成的建筑。
为什么说是未完成呢?
并不是说它是一个工地。
它有点像是一个自下而上生长的,能够根据使用者将要在里面进行的活动所产生的需求发生变化的这样一个建筑。
而不像是那种传统的建筑,好像一旦落成了就不能改变。
这个是我们的那个项目,那个房子,一个很破旧的厂房,刚才看的这个视频其实就是这个建筑开始自由生长的开端,我们在这里办了一个活动,这个活动名字叫做:人艰不拆48小时快闪。
人艰不“拆”
我们最开始做这个活动的原因实际上特别简单,就是因为这个建筑里面一堵很高大的墙,因为施工的需要,我们得把它拆掉,我们就想,这堵墙在这也树立了有大几十年的时间了,如果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把它给拆了,好像也挺可惜的。
我们想说能不能用点动静大一点的方式拆这个房子,拆这个墙,于是我们就策划了一个这样的活动。
实际上拆一堵墙,包括拆一个建筑,甚至拆一条街,我觉得在中国都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就是大家每天在身边都能看到的场景。
在我们的概念里面,这个城市的发展好像从来都是,推倒一些东西,建新的房子,以这种拆的方式在高速地再发展下去的。
随处可见这样的“拆”字,稀疏平常。
大家非常的熟悉,但是同时对它也稍微的有点陌生,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身临其境地处在那个场景里面去感受那种东西。
拆哪儿,拆那儿,China,各种拆。
我们的概念里面好像觉得这个城市的发展,拆这拆那,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跟我们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我们甚至对这个事情其实已经有一点点漠然。
但是当我们在这里举办了两天的活动,我们通过绘画的形式、涂鸦的形式,通过行为艺术,通过音乐,通过舞蹈,甚至通过极限运动,并且把中国的一些街头文化的元素也纳入进来,比如说在街边打个麻将,下个象棋,吃个黑暗料理,摆个地摊……我们把它们纳入进来之后,发现,两天过后我们把这个房子里面的这堵墙变成这样的一个场景。
然后我们惊讶地发现,只用了短短两天时间,这里面的这群人竟然跟这个地方产生了某种感情上的联系。
等到我们真的跟大家说,这堵墙马上就要拆掉了,要清场,大家都出去,我们要推墙了,这时候大家都表现出一种特别不舍的感情,纷纷站到这个建筑外面去,拿着相机,拿着手机准备拍照,人群里面爆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叹、唏嘘和尖叫。
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我们就在我们共同创造的这种东西里面,投射了我们自己的感情,这其实就是一种自下而上的生长的创造力。
我们发现,我们在其它的工地里面好像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可能有点类似,但是肯定是以一种略微对抗的方式去展现,而不是大家纷纷地很好奇,很热情地,很期待地去拍这个照片,这个是蛮奇妙的。
可想而知一个城市它构建起来,我们再通过这种新旧更替的方式,把它拆掉的时候,大家的心情,实际上应该是很有共情的。
拆掉之后,我发现还有国外的艺术家进来,做即兴的现代舞表演,人们也涌进来,拿着相机到处拍,并且在这个废墟里面找一些觉得好看的砖块,因为上面之前已经画了很漂亮的涂鸦,他们就拿着这个找涂鸦的艺术家去签名。甚至有的朋友放了一朵玫瑰花在那个废墟里面,借此来表达某种感情。
开始我们做这个活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么多的引申的意义,这时候我们却突然觉得,这个活动好像真的是有某种意义的,这在我们做这个活动之前,是没有太仔细的去考虑的。
等到我们看到这个场景之后,我突然开始反思一个事情,就是这两天的时间,我们并没有自上而下的那种组织,很强的那种东西,像今天这样,大家排排坐,看我们拆堵墙,这很荒谬。所有的行为好像都是大家自下而上发生的,共同的创造,共同的狂欢,共同地去致敬。
我忽然开始反思,觉得这两天的时间,我们好像在这里面创造了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是一个非常微型的城市,但是这个活动的整个过程,跟人们创造城市的过程其实很像。
形形色色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一个共同的陌生的地方,创造了一些新的东西,他们的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改变了这个空间的性质和形态。
两天之前,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在意,两天之后,大家开始觉得这里是个艺术展场。
其实我们在城市里面做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也是这样一个过程,只不过把它无限放大了?
这个活动能不能给我们建筑师在这个城市里面的工作方式带来一些反思?
我们回顾一下城市和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我觉得城市一直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存在,因为它有很强烈的,自上而下的规则、秩序和体系。毕竟人类高密度地聚集,生活在一起的地方,必然要有强有力的自上而下的这种东西去规范人们的行为,才能让我们的城市能够有序地运转下去。这种形式实际上我觉得是从工业时代开始开始突飞猛进发展的,然后一直到工业时代的末期,达到巅峰。
这里有三个数据能表达城市的,这种强势。
2.43亿/3%,是美国的数据,占到美国人口90%以上的2.43亿美国人实际上生活在只占国土面积3%的城市土地上,非常的密集;
2011年/50%,2011年全球的城市人口第一次超过了总人口的50%,也就是说现在大多数的地球人是生活在城市里的;
并且这个增速仍然没有停下来,全球范围内,每个月还会有500万的城市人口的增长。
那么建筑师在这个城市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建筑师的上帝视角
实际上我们是在为城市创造形式。
这个形式怎么来的呢?
就是我们归纳了总结了很多人的,各种各样不同的行为,我们把这些行为变成一种建筑的语言,变成空间的语言,然后把人放到这个空间里面去,并且让这个空间满足城市那种自上而下的规则、自上而下的秩序和体系。
这样的事情,我们干了3000年,就是说城市从诞生开始,就有建筑师的存在。
在工业时代,因为城市的高速发展,所以我们的效率特别高,我们就把这个事情变成一个特别流水线作业的方式,因为刚才也说过,我们是把人的需求高度抽象化,变成一种形式去创造了。
久而久之,我们在做这样的工作的时候,会有一种固有的格式化的这种模式,人呢,被我们变得很小。
所以我们经常说建筑师实际上有一种上帝的视角。他在工作的时候,他在创造一个城市的形式的时候,他做设计的时候,很像是上帝创世纪。
因为我们随便划出一笔,同样的长度它可以代表一米,也可以代表十米、四百米。一米的时候它可能就是一张桌子,十米的时候它可能就是房间里那堵墙了,四百米的时候可能就是一个街区,就像我们珠江新城那样。
这个时候,人就被这种巨大的尺度给无限缩小了。
在建筑师的语言里面,人好像一直都是以一个空间填充物的角色存在的,或者是一种空间的度量单位。就是我们经常拿着人来说人体尺度,比如说这个房子得多大人会感觉到舒服,这个桌子板凳得多宽多长多高,人使用起来会方便。
但实际上这种东西是被高度抽象化的,并不是真正的人性化。
因为我们不知道使用它的是谁,他的行为到底是怎么样的,空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这都是我们在工作里面经常会疏忽的东西。
我们发现,之前的这种有效性,在新的时代可能会被质疑。
为什么?
因为之前这个世界发展的还是挺慢的,所以我们归纳出来的那些经验是奏效的。
科技为人赋权
但是在这个新的时代,所谓的移动互联网的时代,我们每天都能演化出很多很多新的需求,人的新的行为,每一个APP出现的时候,它都有可能极大地改变这个城市,这个世界人们的行为模式。
这个时候我发现,建筑师的这种自上而下的这种工作方式有可能是不奏效了。
科技的力量,实际上代表的就是一种自下而上、生长的、非常蓬勃的这种力量。
那科技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最关键的一件事情就是:为人赋权
为人赋权,就是说,人们之前在很大程度上因为科技的不发达,信息的不对等,要去被动地适应这个城市,适应这些空间,但是科技发达了,人可以更个性化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人的权利就被放大了,它会赋予人们更大的权力。
那被赋权之后,城市和人的关系会不会发生一些改变?
不再是那种“城市高高在上,人只能被迫去适应它”的这种关系,城市会不会变得更人性化,像一个人一样?
就像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定义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没办法再单一地说他是一个教师,他是一个司机,他是一个什么……不能用这种职业的标签去简单地界定这个人,这种方式在现代已经不奏效了。
那空间是不是同样如此?
其实我觉得也是可以类比的,我觉得城市越来越像一个人,就是你也很难通过一个功能去界定这个空间是什么。
之前我们可以说这个地方,是工作用的;这个地方是生活用的;这个地方是上班的;这个地方是上学的……但是现在我们发现,空间的性质其实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像人一样的,它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样性。
当人们对一个城市空间的需求有所改变的时候,我相信一定会出现新的定义,空间将会有更混合的功能。
这个其实是我们刚才的那个项目,我们并没有赋予她一些很强烈的形式,我们只是描绘了,一些场景,然后扔给感兴趣的用户,告诉他们说,在这里面有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很有趣,大家一起来共同建设,共同创造吧。
慢慢地,越来越多人来到这里,非常好奇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很多party,也会有性质不同的活动,演奏会,大咖分享会,包括艺术家的活动。
这个是台湾一个著名的摄影师来我们这做的一个艺术分享,我们只给他提供了一个空厂房,一个烤全羊,一大堆的草席和一个大声公。他做的事情非常有趣,实验性很强,现场就是一群摄影爱好者,跟着这个大师一起吃烤全羊,把那个投影投到厂房非常斑驳的墙上,进行分享和互动。同时场内放着一些非常诡异、非常具有艺术气息的音乐。
如果我们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现场,大概是:乌烟瘴气
玩了半宿,大家都很嗨,但是旁边的居民受不了了,因为那音乐实在太诡异。他们大概打了50个电话给警察叔叔,但是警察叔叔找我们大约花了两个小时,因为这厂房实在是个大家都找不着的破地方。
警察叔叔找到我们的时候,脸都绿了,非常生气。想象一下大半夜看到一群人,拿着烤全羊的那个羊头在拍照,喝嗨了在狂欢,特别像一个邪教的入会仪式。
甚至警察叔叔进来质问“现场的负责人是谁?!”的时候,你知道大家的反应是什么吗?
我们所有的人过去看他,然后说:
这哥们cosplay得挺像的……
鸡尾酒空间
有的人参加完活动之后就走掉了,有的人,还会对这个地方感到好奇,他开始思考我能不能在这里做一些什么,我能不能参与到这个空间的创造当中来?
所以,有些东西就沉淀为这里面的一些功能,然后这里面开始有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业态,摄影棚,录音棚,这种酒吧小剧场啊,甚至有跑酷的训练场馆、办公室,庭院,唱片店,木工房……
这些原本好像不搭嘎的东西,放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发现,不管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事情,你都会感觉这个空间特别合理,你也不用确定说这个空间到底是什么性质,它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大家就是可以在这发生各种各样,奇妙的化学反应。
我类比一下感觉就特别像鸡尾酒,所以我们就管这个地方叫鸡尾酒空间。
其实这个地方甚至破到没有地铁站,就附近一个公交站,院子里面没有任何指引,每个来参加活动或者拜访朋友的人到这都会先说一句:
“这是个什么破地方?”
但是参加完活动之后,他们都会问:
下一次活动什么时候搞?”
都是这样的,非常奇怪,非常奇妙。
这实际上就是自上而下的力量和自下而上自然生长的力量之间的对比,我们以前总会关注自上而下的城市发展,这种模式,它更关心的是城市的增量。但是我们在这里发现,自下而上,这种蓬勃向上的生长力量,会更关注这个城市的存量。
以前城市的发展,更关心我们的空间,现在我觉得更关注的是我们空间里面发生的内容。
好像我们一提到城市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面想到的都是,很多的房子,很多的车子,很拥堵的交通……大家想的都是这些,但是城市到底是什么,它真的就只是那些东西吗?
房地产商经常说,唉呀,现在的库存压力很大。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在人的需求变得越来越丰富的时代,自上而下的力量离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时代,城市创造的空间和人们真实的行为内容、真实的需求产生了某种偏差,当这个偏差足够严重的时候,就会变成“鬼城”。
不光是中国会出现这个问题,哪怕是美国曾经辉煌的汽车之城底特律,在经济下滑人去楼空的时代,你看到这些房子依然在这儿,仍然是那么壮美的天际线,仍然是那么漂亮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但是这个城市好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城市了。
所以城市它到底是这些房子,还是其它的东西?
再比如说我们轰轰烈烈的奥运会,建了很多漂亮的场馆,奥运会期间,这里面是人声鼎沸,非常繁华的场景,等到盛会结束,我们发现这些地方不再被需要了,变成了一个个特别好像失落的场所。
城市即人
因此,城市如果缺少了这些自下而上的力量,没有了这些鲜活的人,没有了这些多元的活动,没有了有趣的化学反应,特别自由的、向上生长的力量,我觉得它就不是一个城市。
所以我觉得“城市即人”这四个字,实际上代表了城市的核心要义,这四个字是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他在那么多年以前已经用这么简单的话,就已经把城市最本源最核心的精神概括得一清二楚。
那么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呢?
其实就是用建筑师的语言,重新为人赋权,我们不断地在思考,能不能创造一些新的城市空间,能够容纳人们在里面新的不一样的行为。
我们也会继续去发现这个城市那些特别棒的存量空间,去寻找这个城市最鲜活的那群人,我们一起来共同创造一些有趣的内容,能够代表新的城市精神,新的城市文化和新的城市的力量,这是我们一直会去继续探索的事情。
城市即人。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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