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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十年公益人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创始人,病痛挑战基金会秘书长致力于推动罕见病政策在中国的进展和罕见病社会认知的进步。

他是许永,五年前被诊断出患有俗称“渐冻人”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认识他是在2015年的夏天,那时他还可以自己穿衣、刷牙、洗脸,到了冬天,就需要有人陪同坐火车,因为手只能勉强和缓慢的抬高到自己下巴的位置度,无法伸直。
2016年1月1日,在北京的一个小小的跨年联欢会上,许永大哥对我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出远门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坚持着探望远方的病友们。那晚,我抱着吉他唱了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
我来过,
闻过花香,
抚摸过你丰满的乳房,
有过彷徨,
当我平躺,
请不要悲伤,
用白布遮住我的脸庞,
因为那是我来时的模样。
歌词的作者就是许永大哥。
许永大哥是一个诗人。他所患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发病率仅有十万分之四,无药可医。许永说,渐冻人是清醒地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所以他们对人生的感悟无比真切和真诚。在病友论坛上,不到一年,许永就写了100多首诗,仿佛要把生命里所有的感悟赶在终点来临之前全部表达出来。
许永大哥所在的,是一个被称为“罕见病”的群体,虽然号称罕见,却是代表了一个无比庞大的疾病家族。全世界已知的罕见病约有7000多种,每年还有近250个新病种加入这个家族。粗略估计,大概每15个人里面就有1个人受到罕见病的影响,这意味着全世界大概有4亿人,其中有3千万住在欧洲,2500万住在美国,8666万住在中国。
这7000多种罕见病对人的影响各不相同。严重者危及生命,许多疾病会造成终生的身体或智力障碍,还有部分疾病对健康并无大碍,但症状特殊,患者常常生活在被误解、被歧视的境地中。这些疾病除了罕见,绝大多数还有一个共同点:无法被彻底治愈,患者及其家庭,要终生面对如何与疾病相处的挑战。
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所患的疾病叫成骨不全症,发病概率万分之一,骨骼较脆,容易骨折。在病友中,我应该算比较幸运的,从一岁半“才”开始骨折,“只”骨折了6次。但从1岁半发病到最后确诊,花了十六年时间。
互联网是个好工具,十九岁那年,我通过MSN联系上了台湾成骨不全症协会秘书长程健智。他说他也是成骨不全症病友,他的爱人大学同学,他们有两个孩子,其中女儿也遗传了他的疾病。平时他的本职工作是兽医,没事也会开出租车给乘客宣传罕见病,每个月带女儿一起去打针,费用都是政府承担。那口气就像得了感冒一样轻松。
2003年,我二十岁了,在北京学法律和会计双学位。这一年在协和,医生告诉我说,我的病无法治愈,但有一种双磷酸盐类药物,可以提高骨密度,而这些药物应该在18岁之前使用更有效。从1岁到20岁,18年半之后,我总算知道应该如何理解我的疾病,也通过台湾伙伴看到该如何接纳这一身体。为了让更多的成骨不全患者能了解这些信息,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就建立了一个BBS,叫玻璃之城。
2007年,随着接触的病友越来越多,我看到台湾的成骨不全症协会有一份病友调查报告,于是也想做一份大陆的情况看看。我通过BBS和电话调查了130位成骨不全症患者的生存状况,才发现,这个群体的生存如此艰难。这些在之前无人问津的个体,渐渐开始有了聚在一起的可能。
2008年,我和另外一名罕见病病友,发起成立了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
谁知道,这个问题太大了。我真正的幸运,是并没有因为生病被阻隔在社会之外,和其他人一样上学、恋爱、工作,融入社会。我所认识的很多病友,童年几乎都在床上度过的。父母因为担心骨折,几乎不带他们出门,而学校也怕他们“易碎”而不愿接收。他们连享有九年义务教育的基本权利也无法保障,成年后,要么长期卧床导致无法行走,终生呆在家里,要么勉强走出家门,缺乏受教育的背景,又让他们找份工作自食其力的想法举步维艰。
渐渐我意识到,对身边的许多病友来说,像台湾的程健智那样,身为一名只有120厘米的瓷娃娃,拥有自己的爱人、孩子与乐在其中的工作,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但这本应是普普通通、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疾病,不应该成为任何一个生命享受美好生活的阻碍。
我意识到,罕见病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医学上的问题,对罕见病朋友们来讲,疾病带来的孤独,来自社会的忽视、偏见与拒绝接纳,环境设施的不友好,乃至来自家庭的过度保护,各方面的挑战,每天都在真实发生着。
2009年,我到处找人大代表,希望有人能为罕见病立法呼吁。有个法布雷症孩子的妈妈帮忙在她工作的厂里征集了200多个手写签名,用传真一张张发给我。我们总共收集到许多病友和各界伙伴共712个签名,找到了已经关注罕见病的安徽人大代表孙兆奇教授,递交给全国人大。
这一年,我们举办了第一届瓷娃娃全国病友大会,几十个瓷娃娃家庭相聚北京,当时就许下一个愿望,两年后我们再见。后来,第二届、第三届、第四届……每一次都已成为数百位病友和公众相聚交流的盛会,大家一起讨论自身面临的问题,分享平凡又动人的故事,并通过媒体向全社会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
而随着媒体的报道,在关注者中,我也开始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罕见病,大部分连听都没听说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罕见病的发病概率不高,但生病、看医生、吃药、治病,然后希望康复,这应该是所有人都有过的经历。罕见病病友也不例外。不同的是,罕见病人与疾病相处的每一天,都好像是在跨越一座又一座高山的路上。如果你了解了这一段不凡的征程,也许会发现,这个世界,离自己并不遥远。
第一座高山:意识到生病。
口腔溃疡很多人都得过吧?白塞病,往往最初出现的症状就是反复口腔溃疡。很多白塞病人在看病之前,常年被这个“小毛病”困扰,却从来没有想过去见一下医生。拖着拖着,就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导致身体脏器受损,严重者会失明。
还有一些罕见病没有明显的外部症状,比如红斑肢痛症。这个病的肢端末梢神经极其敏感,会让人有剧烈的灼烧和疼痛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只有病人才能感受得到。从外表上看,除了腿看起来红一些,摸起来烫一些,并没有其他任何的怪异之处。
正因为如此,一些爸爸妈妈会以为孩子是为了逃课而故意编造了病痛。直到孩子为了舒服一些,把脚泡在冰水里,一直泡到双脚溃烂,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去看病。而这时,可能脚已经保不住了。
就算大家的警惕性比较高,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马上去看医生,罕见病不是伤风感冒、头疼脑热,它的确诊到现在还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第二座高山:确诊
确诊是摆在几乎所有罕见病人面前的一个巨大问题。
孩子起了疹子、发烧,医生说这是皮疹,你会怀疑吗?黑马是一位豪爽干练的东北汉子,原本过着幸福的三口之家的生活,小生意红红火火,儿子两周岁后的头部包块,彻底改变了这一切。皮疹、发烧、骨损、中枢性尿崩症,绥芬河、牡丹江、哈尔滨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年,没有一家医院可以确诊。
后来,在北京确诊为朗格罕细胞组织细胞增生症后,黑马才了解到,这种疾病早做科学治疗,其实容易治愈,治疗越晚越难以治愈,开销可以有着几万元到上百万元的天壤之别。儿子经漫长的治疗后终于停药,又复发。
通过他的奔走,北京许多基金会从对这种病一无所知,到开设了救助通道,但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是告诉每一个人朗格罕的初期症状,希望通过不断的宣传,像自己孩子一样被耽误治疗的朗格罕宝宝,少一个,再少一个。
2016年2月,我们在腾讯新闻《今日话题》的支持下,调查了患有142种罕见病,总共1771个罕见病病友,其中超过65%的病友曾经被误诊过。而在2003年9月到2006年6月,16个欧洲国家的病友组织和科研人员联合调查了5980个罕见病病友,其中40%的人曾经被误诊过;为了确诊,25%的病友被迫要背井离乡,四处寻医;2%的人甚至需要去别的国家。
罕见病确诊难,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
第三座高山:治疗
对于确诊后的病友来说,接下去会面临一个更为残酷的宣判,就是病是不是能治。
这7000多种罕见病里面,有大概80%的病与基因缺陷有关。但是,绝大多数的罕见病的致病原因依然是个谜。这所有的7000种病里面,几乎没有一个病是可以被根治的,只有大概5%,也就是不超过350种罕见病,可以通过药物来对病情进行一定的控制。
但问题是有药并不意味着就能用上药。每个国家对药物的管理都是非常严格的,有着不同的法律和政策规定。一个国家证明有效被批准上市的药物,并不一定能在另一个国家被使用。
截止2012年,在美国大概有421种药物是可以用来治疗与罕见病相关的症状的;其中只有135种在中国上市。在欧洲,有65种具有罕见病适应症的药物,其中只有17种在中国上市。在日本,有181种罕见病用药,其中只有98种在中国上市。 有学者调查了31种罕见病用药在我国24家医疗机构的可获得性(也就是被患者用到的可能性),其中24种药的可获得性小于50%, 也就是有一半的医疗机构无法提供这24种药,有三种药甚至没有一家医疗机构可以提供。
如果你是那极其幸运的极少数罕见病患者,有药可治,能拿到药,或者可以通过手术、康复等方式来进行一定程度的治疗,那么,可能是一个更大难题的开始。绝大多数罕见病的治疗药物不在国家医保范围内。有些罕见病,例如戈谢氏症,在药物维持下可以和常人一样生活,但相关的药费一年约20万美元,个体家庭根本无法承受。
第四座高山:遗传
罕见病机率虽低,却是每一个新生命诞生都需要面对承担的风险。人体约有两万五千个至三万个基因,即便夫妻双方家族均没有病史——这是包括我在内的许多罕见病病友家庭的共同点——如果夫妇俩至少一方携带隐性致病基因,或是基因发生突变,下一代都可能会出现基因异常的罕见病。
7000种罕见病里面,明确知道遗传模式或者基因缺陷位点的疾病是极少数,当前再科学的检查手段,也无法完全避免一对夫妻生下罕见病孩子的可能。罕见病,这把悬在所有家庭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在哪里,是一个概率事件。
第五座高山:与病共存
这座山,罕见病病友和他们的家人,往往需要用一生来登攀。
疾病无法治愈,那么,如何面对与疾病相伴的生活?这个答案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除了求医之外,只要身体条件允许,绝大多数病友也期待着和其他人一样去上学、工作、组建家庭。这时,他们面临的最大障碍,反倒不是疾病本身,而是来自外部环境的不理解、不接纳。
2014年12月,已考入北京某高校就读的某血友病病友,突然收到校方一纸取消学籍的决定,依据是让很多血友病病友报考时心惊胆战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规定“患有下列疾病者,学校可以不予录取:严重的血液、内分泌及代谢系统疾病、风湿类疾病”。后来经过一系列努力,虽然恢复了学籍,但这只是许多罕见病病友以各种理由被学校拒收的一个缩影。
今年10月,一个语速很快个子很高的年轻女孩儿推门进来:“我要找到中国70万觉主,你们能帮我吗?”她是阿培,发起的“我请你睡觉”刷爆很多人的朋友圈,让发作性睡病走入公众视野。
这种疾病的患者,很可能就是你读书时外号“觉皇”的那些同学,他们有可能随时随地睡着,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连开车都有可能入睡。很多患者并不知道这是病,无法治愈但不会影响身心的发育成长,只是要避免开车这样的危险行为。不明原因的他们,常常要承受来自周围人的冷嘲热讽,背上了“懒惰”等标签。
因为“罕见”,病友们从不知所患何病,到接纳与疾病长期相伴的现实,这一旅程中最大的敌人,是孤独。
2016年1月,卫计委终于成立了全国性的罕见病专家委员会,担任主任委员的张学教授,是我在刚刚建立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时,就请我去给他的学生分享罕见病群体生存状况的教授。
然而,政策的制定,与公众的理解认知之间,总要打通。我们的努力,也终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认识到,罕见病不止是罕见病病友自己的问题,而是需要所有人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2016年2月29日,我们在北京市民政局成立了病痛挑战基金会,希望通过这样一个更大的平台,去链接和协同病友、病友组织、医生、政府、企业、志愿者、捐赠人等各个方面,让寻找支持变得容易,让散落各处的病友们看到希望,让原本有关的各方协调合作,共同应对疾病所带来的挑战。
2017年2月28日是第十个国际罕见病日,回顾过去九年的努力,我们不断尝试着新的可能,来面对这一座座高山。今年,我们提出的口号是,“生而不凡”。
作为罕见病病友,我们从身体到人生经历,注定与众不同,这没必要回避。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生命也都一样要逐步成长、找到自我、负起责任、融入社会,活出独属于自己的精彩。
今年,我们会跳出“病”的视角,用一系列视频,向公众介绍一位位平凡又充满个性的罕见病病友。“在镜头前,我只是不一样的存在,但这就是最真实的我,这不可怕、不可怜,正如其他生命一样,我的存在,独特而有价值。”也许你看到罕见病相关的标题会匆匆而过,但这一次,搜搜关注公众号“生而不凡影像汇”,我们只想向你讲述一些不寻常的人和事儿。
今年,我们和创新设计机构造点X、清华大学服务设计研究所,共同启动“司南Lab”项目,国内首个罕见病创新解决方案服务设计项目。通过跨界合作,使用设计思维、服务设计的方式,针对罕见病患者在求医、确诊、治疗这前面的三座大山,其中的难点和痛点,进行服务体验再设计!希望通过三个月的时间,和更多人去探索解决罕见病问题的更多路径。
应对罕见病挑战、跨越这一座座高山的道路,漫长而坎坷,还好,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努力。无论你是这个过程中的哪一方,都请多一份关注和支持。因为,每个生命都自有其价值,人人生来平凡,人人,生而不凡。
欢迎点击“阅读原文”支持罕见病康复基地”,绝大多数罕见病无法被治愈但通过科学的全人康复支持罕见病群体可以充分提升生活质量拥有更多生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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