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咨询机构麦肯锡曾发布一份报告,
称AI的发展将使当前工作的 60%-70% 实现自动化,
同时,50% 的岗位将逐步被AI取代。
这也是很多人心中的隐忧:
未来,我们会不会被AI取代?
人类有哪些AI不具备的优势?
我们又该如何面对技术带来的变革浪潮?
带着这些问题,
我们拜访了浙江大学哲学学院孙周兴教授。
这是《更好,从提问开始》系列内容的第三问,
该项目由特仑苏、一条和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联合出品。
Q:一条
A:孙周兴
Q:AI 是当下最热门的话题之一,这两年也涌现了很多让大众惊叹的 AI 技术,如 ChatGPT、Midjourney 和 SORA。作为一名技术哲学领域的学者,您对 AI 持什么样的态度?
A:人工智能是现在最热门的话题,是知识“加速主义”的主要动力和标志。几乎每一天,我们都能接收到有关 AI 新进展的消息。你提到的 ChatGPT (聊天机器人)、Midjourney(智能绘画)、SORA(文生视频模型)都是最近的热点。
民众已经被带进 AI 技术的狂热和狂欢中,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却是越来越强的忧虑。前几年去世的英国物理学家和宇宙学学家霍金曾经断言,“人类终将亡于机器人”,他给出的“末日”在 2100 年左右,也就只剩 70 多年。也有学者说,人工智能技术会是人类“最后的发明”。
我的看法是,技术是一把双刃剑。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将使自然人类面临灭顶风险,也已经并且将继续削弱自然人类在过去 2500 年所创造的文明价值体系,但我也深知技术统治的意义。事实上,已经没有一种势力可以抵抗技术,技术已经成为人类的既定命运。我觉得一味担忧没用,但欢呼技术也是幼稚的。
Q:目前大众对 AI 的最大担忧,在于正在发生、未来可能会加剧的失业。您觉得这种担忧属于杞人忧天还是具有合理性?
A:这里有一个反差:大众对人工智能的担忧是失去劳动机会,学界的忧虑则不止于此,是自然人类被机器人消灭掉,或者说,人工智能的加速进展会带来不可测和不可控的危险。
就大众的“失业”恐惧而言,虽然一切都还是预测性的,但许多迹象已经显露。比如说国内有二三百万的银行出纳员,曾经是一个挺风光的职业,但以后还有用吗?金融网络化和货币电子化以后,与纸币打交道的行业当然就被淘汰了。
我甚至认为教师行业也得收缩了。比如我曾经有一门超星网络课程,在某校讲了七八年,听者约有一千多人。但放到网上后,每年有 5 万人选课,四年下来已经有约 20 万人选课,这还不包括“旁听”的。这门课我就不再开了。这样看来,我们还需要那么多教师吗?更不消说“脑机接口”技术,一旦实现,“教”与“学”都得重新定义了。
有个说法是 80% 的工作会被人工智能取代,我不知道这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但这一天是必定会到来的。哪些行业将率先被 AI 取代?我觉得简单来说是这两个:一是重复性的劳动岗位,比如工厂流水线上的作业,比如上面说的出纳员和收银员等。二是计算性的或者以权衡、计算为重的行业,比如会计、评估师、程序员等。
Q:AI 会彻底改变人类知识生产和传递的方式吗(如AlphGo教围棋)?作为一名大学老师,您是否在今天的大学生身上看到了这种趋势?
A:应该说,人工智能已经改变了人类知识生产和传播方式。我们千万不能把AI仅仅视为“人形机器人”,虽然后者是最直观、最显形的 AI ,但 AI 实际是一个计算-算法系统,而我们早就进入这个系统了,通过电脑、手机等智能设备,特别是手机,今天已经成为我们身体的重要部分。手机大概占领了我们日常生活三分之一的时间,也成为我们学习——掌握信息和传递信息——的主要途径了。因为手机以及各类智能设备,实体学校教育的功能和意义大大下降了。
不夸张地说,今天已经没有“没文化”的人了,即使是偏远地区的农民通过手机也在不断学习,见识大增。“算法”和“智能”已经把人类拉平了。如今的大学生也一样,据社调数据,超 10% 的大学生一年不读一本纸质书,一年读二三本的居多。大学生都不读书了。一个新时代已经开始了。
Q:最近已经出现了设计师、艺术家针对 AI 的风格侵权控诉,未来这种案例也许会更多,毕竟 AI 的创造力源于人类自身的大数据。劳动成果为 AI 所获,这样的伦理问题有避免或解决的途径吗?
A:如同 ChatGPT 所做的翻译和论文一样,设计师和艺术家的个性化作品及风格,今天也成为了“大数据”的一部分。我不认为这种“侵权控诉”能够成功,因为你恐怕连“主体”也找不到。或者说,这个“主体”现在太强大了,一个真正的“普遍主体”。
我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是:在人工智能时代,艺术变得越来越难了。艺术本来就难,但未来将越来越难。为什么?因为原本自然人类的创造(艺术)基于“小数据”,大部分创造属于“自以为是”的创造,你以为 A 没有做过,B 和 C 也没有做过,所以你以为自己就是“原创”了。但现在不一样 ,基于“大数据”的艺术加工超越了每个个体艺术家,音乐和绘画都已经进入数字技术中,我们前面讲到的 Midjourney、SORA 等,都属于这一进程。这时候,一个个体艺术家要做出“异样的”作品就难乎其难了。
我还想说的是,艺术越来越难了,并不表明我们不需要艺术了,而是恰恰相反,正因为艺术越来越难了,所以我们愈加需要艺术了。
Q:AI 到今天已经能够生成人类世界中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如图像、声音、视频等,在这样的“后真相时代”,真实或真相还重要吗?人是否会滑向一种虚无,成为一个大型的“楚门的世界”?
A:我们已经进入虚拟世界,也就是你所谓的“后真相时代”。但实际上,没有 AI ,人类也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唯一真理和绝对真理是自然人类虚构出来的,主要的手段是传统哲学和宗教。
“楚门的世界”是一个虚假世界,人与事都是假的,但他终于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可是,今天和未来,恐怕自然人类是走不出“楚门的世界”了。为何?已经发动起来的“数字存在”脱离了自然人类的感知习惯和经验模式,数制、逻辑、时间观、真理、元素等等,都已经不同于自然人类生活世界了。如果我们还用自然人类生活世界的逻辑和规则去理解今天的事物和世界,我们当然就错位了,不知道何谓“真”、何谓“假”了。
人类关于未来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复杂。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人类的自然力将越来越下降,进入尼采所说的“颓废”状态,同时开启另一种存在方式,我称之为“数字存在”。今天的人类和未来的人类需要深入反思传统文明、自然人类的“自欺”模式,并且要解放思想,适应这个技术支配下的多元、碎片化的新世界,尤其是新人类的双重存在样式,即具身存在-数字存在。
Q:大多数普通个体并不是技术的直接推动者,但却需要共同承担各类新技术带来的后果。普通人该如何面对 AI ,面对新技术的浪潮?
A:当然,我们多数人只是技术的接受者和使用者,受益者或许也是受害者。技术日新月异,现在仿佛是一个自主的系统,你不知道到底谁在推动,马斯克?黄仁勋?比尔·盖茨?是又不是。
作为普通人,我们大概只能算是“吃瓜群众”。但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无所作为。其实在今天,技术已经不再是少数人的专业或事业;哪怕是最前沿的技术进展,借助于电脑、手机,普遍人也能很快了解,甚至做出即时反应。在此意义上,技术已经进入“普遍交往”的社会生活诸环节之中。这同时意味着,每个人都有责任对技术时代和技术现象发声,每个人都应该作为公民参与到关于技术及其后果的讨论之中。
面对新技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姿态问题,许多时候甚至自相矛盾。我教小孩别玩手机,别沉迷于游戏,但我自己都没做到呀,我连自己的手机时间都控制不了。我的手机用两三年了,要不要换新的?基因编辑可能带来长生效果,也可能导致人类基因库的不可控的污染和危害,我是支持还是反对?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碰到此类问题,经常不知所措。
我能提醒自己的是下面两点:一是开放,包括容忍各种自相矛盾和冲突,因为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破裂、冲突的世界;二是放松,就是 let be,不要把心思绷得太紧,不要要得太多,适当表达欲望是合理的,太急就不好了。
Q: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家无可避免地会对未来产生焦虑情绪。在您看来,当代年轻人应该怎么做,才能拥有更好的状态,成为更好的自己?
A:我曾经做过一个报告,题为“这个世界还会好吗?”当时还在疫情期间,这个问题显得十分迫切。现在疫情已经过去了,但问题依然存在。
孙周兴老师在他的新书《积极生活的理由》里
同样谈到了尼采“积极的虚无主义”
在传统自然人类文明状态下,人们追问这个问题,并且通过哲学和宗教给出尼采所谓的“自欺”式解答。技术工业兴起之后,自然人类的精神表达和价值体系趋于崩溃,“自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时候,这个问题更趋急迫了。生命的本相是终有一死、是痛苦、分裂,日常生活的常态是重复、无聊,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活下去?这个世界还会好吗?我给出的答案是:“无论这个世界原本如何,我们必须相信它是美好的”。这可不是心灵鸡汤,而是尼采式的“积极的虚无主义”。
我无意成为“青年导师”,因为生活是每个人的,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关于生活,关于未来,恐怕没有标准答案,标准答案多半会害人的。
如果一定要我说几条,我在此愿意讲几句废话:其一,少些回顾,多些前瞻;其二,降低姿态,提升眼光;其三,坚持好意,寻求趣味。第一点涉及思维定向,在过去与未来之间采取怀旧方式还是未来策略?第二点大概关乎世界观,特别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姿态要低,但视野要宽阔,眼光要高远。第三点涉及人生观,一方面要坚持非道德意义上的对人的好意和对物的好意,另一方面要艺术地创造和营造生活,寻求有意思的生活。
我的一位朋友问我最近忙什么,我说在答题,在回答一些关于未来生活的问题。这位朋友说:“问题太多了,答案都差不多”。我觉得这是一句名言。

这是由特仑苏、一条和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共同推出的哲学公共教育项目——《更好,从提问开始》的第三问。在与孙周兴教授对谈的过程中,有一种视野被打开、从全新角度审视生活的感觉,也对“更好”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正如孙教授所说,当下的世界多元、动荡、碎片化,技术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让我们对未来的预期空前复杂。如何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何以对“更好”保持信心?这也是特仑苏一直以来在努力探索的。或许走向更好的第一步,就是拒绝逃避,直面问题。作为年轻人,我们有责任对这个世界发声,去提问,去探索。
在五月这个青年月里,我们将继续以每周 1 位哲学大咖、1 个时代议题、1 支话题短片的形式,解读当下年轻人的困惑。将哲学作为解题方式,以大咖们的专业视角带来全新视角,从“提问”开始,不断探索更好的可能。
《更好,从提问开始》往期回顾:

第二问:张双利教授:卷不动,躺不平,出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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