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前,寺山修司把花街·歌舞伎町比作「霓虹的荒野」。在新宿一个清风吹拂的夏夜,他见到了当时小有名气的森山大道,并委托其为处女座长篇小说《啊,荒野》拍摄封面照片。小说描述的是底层人民的生活,两个人最后请了新宿猪肉铺老板娘、菜贩子、杀鱼男作为模特,到摄影棚拍了一组相当市井气息的照片。
森山认为寺山修司是个温暖、平和的人。他最喜欢寺山先生的一句话是「请给我五月」(われに五月を)。然后寺山先生就真的在五月走了。据说他的遗笔是「到墓地几公里?」(墓場まで何マイル),这化用了英国一首古老的童谣''How Many Miles to Bebylon''。
我很喜欢这个遗笔,它在每时每刻提醒我生命是有限度的。于是今年,我离死亡更近了一些。
1.
19岁时,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场全程马拉松。跑马那天来了月经,然后跑了5个小时完赛了;
24岁时,送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座雪山。登山那两天没怎么睡觉,然后徒步了15个小时登顶了;
26岁时,想送自己一场户外野攀。然后上海封城了,但后来还是补上去了^ ^
27岁时,送自己在巴厘岛潜水和冲浪,即使我连游泳都不会,怕水,有深海恐惧症。
如果说我的人生如果有一个母题,那就是对抗「惯性」,和「恐惧」共存。
2.
成年后新学一门语言的感受很神奇。首先就是发音。要去调用二三十年来从未用过的舌头部位,努出千奇百怪的嘴形,摩擦出陌生艰涩的声音。气流从腹腔内涌出,在小小的唇腔齿间颤抖,是一种和肌肉、声带、气流重新建立起关系的过程。
比如,德语字母表和英文几乎相同,但同一个词在英语和德语里的读法、发音规则、重音部位,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我的「惯性」已经存在了27年。那些习以为常的中文、英语、吴语、日语,都在说德语的时候脱口而出,让音节像被雨浸泡过的钢琴一样,发出嘶哑诡异的声音。
「回去都没练吗?」在我读了昨天学的一些句子后,老师皱着眉头说。
我打开自己的时间记录软件,上面写着2024年5月15日,我回上海的第二天,学习6小时,占比63%. 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和自我怀疑 —— 到底是惯性的力量太强大了?还是我功夫花的不够多?抑或是我根本没有学习语言的天赋?
3.
5.14, 这是我回上海第一天。初夏时分,天气晴朗,连着好几天出现了灿烂的「世纪晚霞」。人们纷纷举起手机,外滩、黄浦江、街道、弄堂、高层的办公楼、家门口的天台,把天色收进小小的屏幕里,分享着同一时刻的不同角落。
(黄昏时刻见完朋友,出门正好遇见蓝调时刻的苏州河)
这一天,我在虹口上了第一次德语课。老师是德高望重的德语教师(我手上用的教科书甚至就是他配的音),他不厌其烦地帮我一遍遍纠正那些发音惯性,告诉我如果想九月份考到 b1, 需要在课前课后下多少功夫。
如果未来回想起2024年5月14日,除了那天回到上海学德语,世界上还在发生一些大事 —— OpenAI 发布 GPT-4o. 在官方视频里,AI以生动自然的语气和人类对话,用几乎零延迟的灵敏速度实时翻译西语,甚至在两支手机上开着 AI, 它们俩可以自己开始聊天唱歌。
OpenAI 的创始人 Sam Altman 在 X 上写下了三个字母, her. 似乎预示着电影里的人工智能即将成为现实。斯嘉丽·约翰逊不用再当配音,贩卖机器人女友的情绪价值,AI可以代替人类说话、可以陪伴、可以爱。
这一天,多邻国股价野直线下跌,人们在热枕呼唤着一个 AI 彻底取代翻译、语言从此不成为人类交流隔阂的新世纪。
那么时至今日,花那么多时间、精力、钱去学一门语言还有什么意义吗?
4.
去年马来西亚免签,人们在介绍大马旅行优点时,总是提到一点说「中文无障碍」。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是优点,但对我来说是缺点 —— 因为只说中文,意味着只有一种文化。那为什么要出国呢?为什么要旅行呢?
今年年初我在槟城旅居,遇到了层次更丰富多元的华人人群,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讲中文。这在以前的 blog 里也有写到:
即使都是马来西亚华人,但以「不同语言」为区分居然形成了不同的社交部落我在那一刻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语言表面上承担的是沟通功能,但背后其实是你想选择的生活、朋友,甚至是人格。 而作为工具,不管 AI 目前解决的只是沟通上的效率问题。
在我脑海的构造里,每一种语言对应着不同的人生阶段,塑造着我截然不同的人格。
温州话是母语,吴语四声八调、清浊对立,是带着一些老派存古的方言。这是我最喜形于色的人格,至今为止我在家里讲温州话,还带着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孩子气。
很惭愧的是,我的日语一度比英语好。喜欢日本文化的那些年,看了很多日剧日影日本文学,日语给我留下的是敏锐细腻的人格,我讲日语的时候是柔和、天真、可爱、娇嗔的,以前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我清楚记得我开始不喜欢讲日语的节点,是2019年读了伊藤诗织的《黑箱:日本之耻》。伊藤在开发布会时,坚持用英语对着西方媒体发声,因为日语柔弱顺从,甚至没有什么骂人/拒绝的话。这在性侵发生的当下更加明显 —— 「在拒绝对方的那个瞬间,她无法用日语说出那一句“不要”。因为在日本的文化语境下,“不要”听上去也是在取悦对方,所以她最后那个时候说的一句话是“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看这本书时我也在看《82年生的金智英》,这里面有个巧合:小时候看着世界地图,姐姐金恩英告诉金智英要去欧洲,“因为那里的韩国人最少”;而《黑箱》离诗织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搬到了柏林,因为“那里的日本人很少”
我开始意识到我无法选择在日本生活,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再是到英语。其实我的英语不是很好,但它是我最自信的语言。因为我说英语最多的时刻,已经是成长接近尾声的阶段此时已经建构了比较完整的自我,有更强大坚韧的内核。对全世界都敞开善意,也收获了很多爱和友谊。我完全不畏惧别人的看法和想法,也不怕犯错和尴尬,我努力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始终相信没有任何东西比一颗开放勇敢的心态更珍贵。
4. 
如果没有一场意外,此时此刻我应该在外面旅行。本来计划了去北美见见朋友,然后再去南美徒步旅行,这是我送给自己的 28 岁生日礼物就像以前每年生日一样,我会送自己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当作礼物。我希望自己打开礼物时,是一场未知、极限、与恐惧并存的人生冒险。
而此时此刻,我回到「以为分手已经分干净了」的上海,住在一个小阁楼上。阁楼上有面窗,一张床,一个书桌,一盏台灯,住在里面,像那些写不出字的失魂落魄的女作家一样。
我的决定总是做得很突然,一周前才决定报班。于是送给自己28岁的生日礼物,变成了「去学德语」。课程强度很大,1v1的班,周一到周五每天上三个小时,自己回家还要再学四五六个小时(发现三个小时完全不够)。老师今天上课批评了我,但说了一段对我很有帮助的话。他说你现在上的是全中国可能德语(不说最好也有前三)老师的课,你不觉得天天教你这些基础发音很浪费吗?你应该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好好利用我这个的资源,助力你达成你的目标。
不管怎样,还是很期待学了德语的我,拥有了一门新的语言,会拥有怎样新的人格。我当然热烈拥抱 AI, 但在有限的生命里开发出无限的自我,才是我作为人类活着的意义。
5.
从去年开始,《请给我五月》的生日系列就聚焦在了「当下」 —— 此时此刻我在哪里,做什么,想什么,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把幻灯片倒带一下,也想和大家分享27岁这一年的成长。
27岁是人生中真正不上班的一年。自从毕业后,我待的都是最卷最累的互联网公司,很少有休息这么长的时刻。最大的感受是「和世界的关系变好了」。去年当了一年数字游民跑来跑去,见到了不同肤色、种族的很多人生可能性,知道地球上原来还有这么多生机勃勃的活法,会让人从一套陈旧的东亚剧本中解放出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这么说很宽泛,落到更具体的一些事情就是,我和家人和解了,和家乡和解了,和黯淡的学生时代和解了,和过去一些怎么都无法解开的心结和解了,和曾经备受伤害的职业/工作和解了,和异性恋性缘关系和解了.......有些结是我自己亲手解开的,有些结需要时机(timing)的帮助,最神奇的事有些结不需要解,拿把剪刀砍了就好了。
这些结一个个疏通后,就觉得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展。
再简单说说自由职业吧,我以前是个很紧绷的人,步步铿锵走在职场的阶梯上,从来没有想过会自由职业。现在很流行那种「裸辞博主」但「自由」对于很多人的分量是重到无法承受的,这也是为什么耍一段时间又回去上班了。
上班其实很简单,能进大厂的人平均智商情商不低,做好手头的事情,偶尔摸摸鱼,还能拿远超同龄人的高薪。但自由职业需要极强的自驱力、自制力、源动力,这里面最难的是「找到你真正的 passion 所在」—— 那些在你起床一刻想到就兴奋跳起的事情,那些能给你带来人生价值和意义感的事情,那些觉得活着一定要干点什么的事情。
相信我,当你有一天找到它的时候,你的每一天都将变得熠熠生辉。

明天还要早起背书,先写到这里吧!本来想和老师请个假,但觉得既然生日礼物都是送自己去上德语课,那生日当然也要上啦。
时间过得真是好快呀,祝自己28岁能坚定地走向自己选择的人生。祝大家夏天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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