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部国产纪录片,几近绝版,乌鸦曾搜遍全网,也只能勉强找到一个画质高糊的55分钟版本。
而就在最近,导演竟然放出了重新剪辑的99分钟版本…
在这个质感粗砺的纪录片里,你能看到这些惊人画面:当街把人砍得鲜血淋漓、卖淫女和赌徒甜蜜同居、两女为抢一男互扯头发…
你都不知道,导演到底是怎么混进这些人中间,拍到这些画面的。
《厚街》
深圳,厚街镇。
春节过后,你常常可以看到这样一幕: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横穿大街,他们衣衫不整,步履匆忙,肩上的行囊又脏又重…
他们从贫穷的乡村,辗转来到这里打工。
厚街镇,距广州40公里,距香港80公里。
自80年代起,来自港台的资本和来自中国内地的廉价劳动力,共同筑建起这个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基地之一。
据说,在2000年前后,全球每十双运动鞋,就有一双是由这里的农民工生产的。
这片已形成了完整的社区生态,工厂林立,工厂附近是成排的出租屋。
住在这里的人操着不同的方言,白天进一个厂子上班,晚上隔着一面墙睡觉,谁家晚上“办事儿”,左右邻居都听得到…
而就在这群人中间,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手持当年还很稀罕的摄像机,给这些人拍下了影像。
他叫:周浩。
曾在新华社、《南方周末》当摄影记者…
那是2001年,他刚刚卸下记者身份,转行当纪录片导演。
刚买的摄像机还不怎么会用,就一头扎进了厚街三屯出租屋4432号,一待就是10个月。
这些影像并不算光彩,甚至真实得有点残忍。
比如,出租屋厨房着火,煤气罐要爆炸了。
情急之下,有人将煤气罐从楼上扔了下来,吓得围观群众都后退了几步…
比如,夫妻俩吵架打架,鬼哭狼嚎,邻居在外面猛敲门劝架。
但镜头一扫,屋里两人打着打着,又抱在一起哭了。
再比如,有人就在这堆满杂物的小房间里,生下了孩子。
不回老家生,是因为老家计划生育查得严,不去医院生,是为了省下一大笔医药费…
娃生下来,大家就去水果摊上借把秤,称一下孩子多重。
因为这一带人多、人杂,时常有恶性事件发生。
有一天,一大群人围观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走近一打听才知道,这人抢了别人的手机,被村民抓到了,一顿打。
救护车来,他还在地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护士上去看了一眼,叫他他不动,于是慢悠悠地说道:你再不起来,等一下人家又要打你了,快点爬到车上就没人打你了…
话音刚落,那人立刻起身…
还有一次,是晚上。
债主上门讨债,双方由吵架演变成斗殴,最后抄起了家伙。
被追债的,满身是血,被人扶到社区医疗站,工作人员见了直摆手:到大医院去…
旁边还有人插嘴:先报警吧…
血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喃喃说道:我快不行了…
特别吸引周浩注意的,还是这么几对男女。
孙翠英是个寡妇,把7岁的女儿留在老家,独自出来打工。
在厚街,她认识了胖叔叔,两人很快发展成情侣关系。
孙翠英得了妇科病,内心挣扎了许久,才拉上胖叔叔一起去医院检查,结果,两人都要吃药。
从医院回来,俩人就闹别扭了…
孙翠英悄悄对着镜头吐槽:每次看病都是我自己掏的钱,我嫁给这种男人有什么用?如果我得了绝症,他看着我死!
果然,后来春节回家,孙翠英和胖叔叔在火车上匆匆告别。
那就是他们的分手,她再也没有回过厚街…
有时候,厚街的爱情好像特别轻,轻轻一别,就烟消云散。
有时候,厚街的爱情又好像特别重,走到天涯海角,也要纠缠。
来自湖南的算命先生朱莫愁和小他将近20岁的情人秀秀,也搬进了4432号出租屋。
当你正纳闷,朱莫愁条件也不咋地,怎么年轻的秀秀会看上他…
这时,朱莫愁的前妻,也跟到了4432号。
就这样的男人,还有人抢…
朱莫愁和前妻一见面,就互相数落。
朱莫愁说:她跟我结婚8年,没有珍惜过我,她在外面打工,先回河南前夫家再回来,钱全留给河南,她心里只有儿女,哪里有我?
前妻也不甘示弱:你当时就搞上了人家16岁的女孩,现在人家23岁了…
敢情这男的婚内出轨,对象还是未成年少女?
虽然已经离婚,前妻还是很不甘心,她把秀秀的母亲叫来,让亲妈劝女儿离开这个男人。
谁知,秀秀母亲一来,却先跟她吵了起来,俩人吵完了,秀秀母亲又跟女儿吵。
整个出租屋里,女人们闹得不得安宁,那个核心的男人却隐身了…
最后,朱莫愁决定带秀秀离开是非之地。
可两人一出门,就被前妻追上,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三人顿时扭作一团…
还有一对情侣,是发廊女小莉和无业男友。
小莉对卖淫的事并不讳言:做这行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如果被包一天的话,可以有个五六百。
在那个年代,普通工薪阶层月收入也就千八百块钱。小莉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还都绰绰有余。
但她也有烦恼:就是怕,怕不按客户要求的来被打…
这事儿,男友都知道。
他说:她自愿的,她说来这么多年没找啥子钱,总想找个有钱的事去做。这事就像赌博,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像一件衣服一样,反正都撕破了…
镜头里,两人倒是很甜蜜,男人畅想着未来:有钱了第一个愿望是开个商店,能开个店,从此以后就不赌了…
是的,看到这里,观众才知道,原来他还赌博…
不知道小莉挣来的钱,要不要帮男友还赌债?
半年后,他们分手了。
周浩再也没见过他们。
距离《厚街》的拍摄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在此后的岁月里,周浩拍了很多纪录片。
他拍工人、农民、学生、毒贩、股民,去医院、派出所蹲点,甚至接触过中国高级别官员,跟拍人家的工作日常。
棉花高三龙哥
《急诊》《差馆》
这些纪录片,真实、质朴,充满了力量。
它们当中,有的火遍互联网,被疯狂转发,有的豆瓣词条被除名,但即使被封禁,依然在网友当中悄悄流传…
人们惊叹,周浩到底是怎样拍到这些人这些事的?
其实答案没有多复杂,就是花时间有耐心,有温度地采访,以及永远平视的角度。
《厚街》是周浩导演生涯的起点,也奠定了周浩纪录片的基调。
影片真实记录了在厚街打工农民鲜为人知的生活状况。
在片尾署名时,周浩拒绝署名“导演”,只肯写“制作”,因为他觉得,“这个片子是生活它自己衍生出来的”。
周浩说,这些人为中国的经济腾飞做出了贡献,他们应该被看见、被记录,他们的境遇应该得到改善。
导演周浩

老实说,今天的观众看《厚街》,可能会忍不住跳出来,批评被拍摄对象的种种行为:在家里生孩子,这太不要命了,卖淫女和赌徒谈恋爱,一看就没有前途,两女抢一男,别太恋爱脑了…
但周浩的镜头始终客观冷静,不带褒贬,不仅没有批判,甚至也不带着同情。
因为在他看来,他们的生活不能用苦或不苦来形容,这就是一种生存方式。只有另一个阶级用怜悯的心态去看他们,把感受强加给他们的时候,才会觉得苦。
但谁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
让他深有感触的是,厚街各种人物各种冲突交织在一起,“演绎着艰辛,也演绎着希望”。
比如,厚街除了进厂打工的,还有各种职业:办假证的、二房东、接生婆、算命的…
这让人不禁感慨,有人的地方就会滋生其他产业,人的生存能力真的非常强。
比如,即使生活困难,他们从来没有放弃期待未来,他们珍惜生活,努力掌握生活。
那是入夜后的出租屋外,年轻的父母陪孩子玩,然后掐着点去上夜班…
那是刚听完算命的一顿瞎扯,女人转头说:我从来不相信迷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是工厂倒闭了,孙翠英还不想走:我不服气,我还是要打工,我要流浪一辈子,等老了跑不动了,再想办法。
那还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坐着闲聊:二十年后,广州应该更开放了,国家更开放了…
我们现在不就是二十年后吗?
当年镜头里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今天已经成了新一代的打工人…
只是今天,“躺平”和“佛系”已经成为年轻人的口头禅,回看当年他们父辈们蓬勃顽强的生命力,令人忍不住思考:到底是什么,磨掉了底层打工者的活力?
说回周浩吧。
这二十多年里,他没闲着,还是用拍《厚街》的“笨”方法,一部一部地拍。
投入产出比极低,众所周知,纪录片本来就票房差,况且,他的很多作品根本上不了…
前两年,乌鸦有幸在广州的大银幕上看了他的《孤注》,可惜这片到今天还没有公映的消息…
2020年,他还拍了疫情下的武汉工厂,现在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今年3月,周浩在B站开了账号,计划把自己多年来的作品重新剪辑上线。
有网友评论:上传后,审核一年,然后账号无法关注,最后封号…
事实上,《急诊》上线没多久,就因为“技术原因”下线,要到8月重新上线。
《急诊》剧照
这么麻烦折腾,到底图啥呢?
也许,是一颗调查记者的初心,也许是对这个社会始终充满好奇…
周浩曾说:
纪录片是在促进人和人交流,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润滑剂,让人群与人群之间的沟通更加通畅。
我做不了社会的改良者,今生能做一枚“史官”,已是万幸。
我们也应该庆幸,始终有周浩这样的记录者,替我们保留时代洪流之中,微小个体的记忆。
点击下方卡片关注我
点亮
,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纪录片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