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时候,我在东莞望牛墩镇,一家叫茵佳妮的女装公司做企划部经理,我那时年幼,见识与认知都浅,只能做做企划部较浅显的管理,一直都是个比较挫的小经理。
团队当时九个人,有两个是老板亲信,有两个是副总亲信,他们日日斗得不可开交,我也没啥能力处理好他们之间的激斗,每天痛苦得睡不着。
那年头流行余世维的管理学,我就天天下班看余世维的视频,希望能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其实余世维教的那些东西太空泛了,他主要就是个段子手,内容更像是职场脱口秀,我认认真真将他视频看过好几遍,都对我职场和后期创业毛用都没有,我压根找不到答案。
我那时候每天都要抓着自己头发想:该怎么让这个人干活啊?该怎么让她干活又不跟老板翻脸啊?副总为什么突然发火,这事明明跟我没关系啊?
每天活得战战兢兢的。
其中一位老板亲信,原本是要做企划经理的,因检举副总搞小动作,被副总打压,升不上来,但老板需要副总,知道了这些事也跟副总客客气气相处,这位老板亲信的地位就很尴尬,她每天坐在电脑前看小说,我给她布置的CAD图和3D图她直接甩在一边,还给我脸色看。
有时候画图紧急,我这个经理还得低三下四去求这个普通职员。
干了半年,我觉得这活实在推不动,公司内斗太凶了,自己确实水平也就那样,没有平衡各方势力的能力,便有了辞职的想法。
恰好那年头服装公司招商火热,公司需要形象升级,2009年年末,老板请来一个总监做我上司,面相有些老成。
他是广州人,曾经在香港设计公司工作过两年,那年头去香港或发达国家工作过,在职场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我们服装设计总监去过一次巴黎,她愣是可以说两年,所以当他淡淡说出来这段工作经历时,我们都感觉得到他内心深处充满了骄傲。
漫长的人生经历和工作经验,从他淡定的眼神里流淌出来,有一种凡事胸有成竹的安稳感,比我这个矮肥丑经理看起来靠谱多了。
同事们也觉得他这个中年人,比我这个毛头小伙好使,因为他会教人做事,比如画3DMAX图时不时指点别人几下,几个内斗激烈的同事,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去处理工作。
我水平确实远不如他。
于是我更有了退意,我本来是部门一把手------虽然是个虚弱的一把手,但至少是一把手,现在多了个上司,团队内斗我又压不住,自己实在没脸呆,想寻条新路,辞职之心更盛。
2009年下半年,总监还没来之前,我在公司主动揽了淘宝的活,干这个倒干得有声有色,我觉得搞销售比搞企划有趣多了,也有换赛道的想法。
下定辞职最重要的一点,是开会时听到总监自报年龄,他已经43岁了,我当时一愣,马上决定一定要辞职创业,内心对自己说:
我不要43岁混成他这个样子,43岁还在服装公司做总监,这也混得太差了。
其实人家混得不差,2009年时人家拿两万一个月,天价了,是我当时又自负又自傲,给自己找内心抚慰的理由。
不过反过来说,年轻人是应该自负一点点的,不自负,那么脆弱的经验和能力,很容易被生活暴击到信心粉碎。
人生应当有一点点小自恋,留点空间,自己给自己打气。
那年我27岁,刚还完母亲重病逝世的债务没多久,只存了一点钱,但我气性大,已经在想16年后的事了。
总监听说我要辞职,找我谈话,问我好端端的,为啥要辞职?
我说我要去广州创业,做淘宝卖女装。
他好心劝我:做女装,你懂一个季度要多少sku吗?要备多少货吗?一年多少款式吗?会有多少库存吗?有稳定好货源吗?拍摄成本要多少吗?风格和细分人群你确定了吗?你有多少钱可以创业?
我说我一共存了8万块钱。
总监说8万块钱能干啥?在广州找最差的兼职模特也要300块钱一套,经不起一个季度折腾,很容易失败的。
我被他不认可,气性就上来了,我说我知道失败可能性很大,但失败就失败嘛,我才27岁,失败了大不了再来,反正这关迟早要过,我要现在就累积失败经验,再差也要把这关过了。
其实我说这话时,是三分带气,七分倒也是心里头实话,我很想做一番事业,但因为家里贫苦交加,存不下钱,迟迟没有去博一把的机会,这8万块钱不多,但我终于可以试一试了。
失败就失败,难道会比我25岁天天还债时更苦?会比我19岁站在流水线上时更苦?
总监看我态度坚决,也就不再挽留。
其实我也没有百分百的坚决,过年时还去了当时女友在昆明的家,看能不能处下来,对,就是又被嫌弃那一次,然后一咬牙,又哭着回广州。(见《微光》)
男人还是得自立,男人不能找任何人做依靠。
2010年新年一过,我在广州开始创业,到十三行拿货到淘宝卖。
每天早上挤在脸贴脸的公交车上,大概要坐一小时车,才能到十三行下车,我跟供应商不熟,一家一家问过去,人家都不耐烦,最后终于有几家答应给我货,但我拿货少,价格其实比别人要贵不少,接近于零售价给的我。
拍模特图、修图、写产品描述、上架,原来工作量那么那么大。
模特真的很贵,总监没有骗我,最差的大学生兼职模特,也要300块钱一套。
拍五十套,就是一万五千块钱。
每个款齐色齐码少得9SKU,每样SKU至少得备一两件衣服吧?要不客人下单了你卖啥?
押货又是一大笔钱。
第一季的货刚刚拍完上架,不到一个月,才卖出小几十件衣服,第二个季度又要开始了,原来的货,竟全部成了库存。
我每天晚上胆战心惊地睡在广州城中村的农民房里,心里头盘算着还剩多少钱,再干下去会不会没钱吃饭。
睡到半夜常常会惊醒过来,想想每季光赔不赚,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总监说得对,我半年就破产了,8万块钱赔光。
又重新回到东莞樟木头职场上班,到第一次发工资时,口袋里只剩下60块钱,差点活活饿死。
但是,我自己也说得对。
我提前历经了创业的痛苦,知道创业有那些坑等着我,2015年再创业时,先提前还了半年房贷,以免自己再落入绝境,再带着两万块钱重新开始。
这回稳了。
我不再押货、不再押库存,把成本压到最低,再利用这些年建立的熟人供应链,让别人帮我一件代发,我只专心做运营,几家店终于盈利了。
做到2017年时,我每年大概能挣150-200万,彻底告别了打工生涯。
2009年时,我说得没错,失败就失败,我才27岁,失败了大不了再来,反正这关迟早要过。
27岁就把这关过了,总比33岁再过要好。
总监这一生走得很稳,但他不敢再交学费,我摔得一身是伤,但我提早交了学费。
人生该走的路,是无法回避的,你回避,就拿不到更好的结果。
我那时是有些自负自大,是带着不满和负气,但道理和大方向没错。
我在事业上,确实远远超过了那位总监,也远远超过了公司副总。
他们确实是一片好心,我也确实是带着些负气,我们都没有错。
事物是多角度的,你选择了哪个角度看问题,都没错,你的判断不会错,但重点是,你是在做短期判断,还是在做长远判断。
习惯从短期视野来判断,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但从长期视野来看,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只有习惯长期视野和宏观规划,才能将错误累积成经验,否则错误就是错误,没有意义。
不畏惧短期的艰险,不瞎抱怨,做更长远的规划,想好了就做,人生才不遗憾。
(很多人没创过业,他们总以为我写的是鸡汤,不是,我写的是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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