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416日,俄罗斯圣彼得堡,多云,午后有雨。
我跟翻译到达俄罗斯共产党圣彼得堡总部时,是上午十点十五分,那是一栋三层楼的普通住宅,在遍布华丽古典建筑的圣彼得堡,小房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如果不是门口挂着俄共的标记,我们也很难确定这是今天的目的地。
翻译说,以前的圣彼得堡俄共总部十分恢宏,比这大得多得多。在离开圣彼得堡前,他还给我指了指那栋建筑,原是列宁格勒市委大楼,解体后划给过国防部技术实验研究所,端得好生气派。
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按照约定,我今天要采访俄共圣彼得堡第一书记罗曼,不过我们在门口徘徊了半日,也没见人过来,过去敲门咨询,他们说罗曼还没来就先不让进,我跟翻译在瑟瑟寒风中,绕着这建筑拍了会照,约到了1045分,罗曼终于开车过来,我们打招呼握手,便随他走进屋内。
房子里面前台很小,再往里走,是普普通通的办公室房间,走廊的尽头是斯大林的雕像,再拐进去,就是一间会议室,放着一些简朴平实的桌椅,42岁的卢克文和42岁的罗曼,便在这里开始了采访。
下面是正式采访内容。
卢克文:俄共的前身是苏共吗?苏联解体后,中国人对俄共知之甚少,这期间俄共发生过哪些事?
罗曼:俄共的前身就是苏共。苏联解体后,1991年总统下令禁止一切苏联共产党活动,还剥夺了苏联共产党所有资金,包括医院、学校、工厂等产业,并进行了拍卖。
除了苏共中央团体,还对州立小团体都进行了禁止,当时我们成员数量庞大,但站起来说话的是少数,只有核心成员反映到了宪法法院进行诉讼。
1992年年底,在进行了1年的诉讼后,苏共赢得了胜利,判叶利钦违反宪法,苏共的正常活动得以恢复。
19932月份,苏共召开重要会议,决定将名称由苏共改名为俄共。
有一件事很特别,当时诉讼期间,法院坐着的所有人,无论是观察团、诉讼团,还是现场的其他人,其实都是苏联共产党员。
1990年代初发生了大量历史事件,群众都以为自己自由了,以为从共产党这挣脱了枷锁,都认为西方会帮助我们,美国会帮助我们,对西方充满了向往。
苏共被禁止那段时间,连工厂都停工了,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手上有钱,但什么也买不到,处在一个半饥荒的状态。
当时美国有援助俄国一些食物,我学校还会发放一些食物,干奶酪什么的,我还会将食物带回家给家里人吃。
现在想想,觉得十分羞愧,这不是美国的功劳,这是美国破坏了我们国家后的施舍。
当时我们的社会分成两种派别,一种是坚持马列,另一种是向往西方,俄共希望把大家从被洗脑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希望救大家回正轨。
1990年代,你说你是共产党员或者爱国主义,是会被笑话的,但俄共依旧极力挽救这些人。
俄共本来还有希望,1996年久加诺夫面对叶利钦竞选总统时胜算很大,进入第二轮时,多个州投向了久加诺夫,但在两周后突然倒向了叶利钦,这是不正常的。
2000-2010年代,俄共面对的局面跟1990年代差不多,我们还是通过爱国主义对抗执政者,帮助被西方洗脑的民众回归家园,建立民族自信。
俄当前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先后提出“我们的家园”、“统一俄罗斯”这些政治立场,一直变来变去,但俄共的立场从未变过。
2000年左右,在进行部分选举投票时,曾出现过“红色地带”这个定义,指一些俄罗斯的州是坚定支持俄共的,因为这种情况的出现,当时政府不断修改宪法,阻碍这些州团结一致,在不断修改法律后,最终摧毁了红色地带的形成,这个概念地带虽然被毁了,但支持俄共的人是一直存在的。
俄共现在争取到三个州,在现在这个司法体系下,是相当不容易了,虽然现在不是俄共执政,但我们也有话语权,如果打开教科书,我们符合党派定义,现在我们是全俄都有党支部的组织,就是偏远小村庄一时找不到,在旁边村庄也一定能找到。
卢克文:俄共现在还是坚持解放全人类吗?
罗曼:我们的核心思想依旧基于马列思想,核心思想没变,要在全世界建立社会主义,当然,我们要先把自己的国家建好,才能慢慢发展出去,先要在俄罗斯有一个好基础。
卢克文:俄共现在有多大规模?
罗曼:我们目前不能与中共相比较,俄共现在有16万党员,而执政党有50万党员,但是俄共每个月要支付党费,执政党是随便可以加入,且不支付党费,我们党员很有分量。
2021年,我们在政府投票比例达到了20%,我们是全国第二大党,拥有92个杜马议席,我们权重很大。
卢克文:俄共怎么看待中共?有交流吗?
罗曼:中共现在是我们的一盏灯塔,(中共)并不强硬,并不像当年的苏共那样,强制其他国家的共产党听令,中共会和我们其他国家的共产党和平相处。
现俄共与中共有合作协议,除党派交流,还有社科类科研,比如历史研究合作等,俄共每两年会派年轻人组成的交流团到中国。
卢克文:俄共的党费是多少卢布?俄共现在有多少资产?还有没有其他收入?
罗曼:俄共的党费,是每个党员收入的1%,作为他们的党费。俄共的经济来源,除党费外,还有普通人民和企业家的捐款,占比最大的还是国家财政拨款,俄政府体系有投票权的政党,国家会拨款资助,现在俄共70%的收入,来自于政府拨款。
我们的资产在90年代被剥夺过,现在我们重新收回了资产,现在我们这栋三层楼的圣彼得堡总部,就是我们资产的一部分。
卢克文:我们总部的过道为什么放的是斯大林像?为什么放的不是列宁?斯大林不是争议很大吗?俄共怎么看斯大林和列宁?
罗曼:我们也认为列宁最重要,我们不否认斯大林争议很大,但他也带领过共产党一段时间,他确实有错误,但不能完全否定他,这个走廊只是总部的一部分,建筑里其他地方还有列宁画像,斯大林在任时,别人说他会超过马克思和列宁,他自己说不可能的。
卢克文:今天的俄共怎么看待苏共执政的历史?怎么从中吸取经验?
罗曼:不得不承认,苏共如果没有错误,就不会有91年的事情,但苏共在社会、人权等政策上还是有一些重要经验的,比如给予妇女投票权、退休金制度、产假等都是苏共最先推出来的。但我们也不能再将所有资产全部国有化,这是不行的,国家要既有国有化,也有私有化。
卢克文:俄共怎么去区分哪些资产该国有?哪些该私有?
罗曼:没有一个准确的比例,但国家重要自然资产,比如石油、天然气、煤铁等,必须国有,不能私有,一些重工业必须国有。轻工业、食品这些交给民企,国家要有一个大致框架,这方面中国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
卢克文:但是俄罗斯一些重要油气资源,是不是已经私有化了?
罗曼:确实很多自然资源是私有的,俄宪法规定自然资源是属于群众的,现在俄民企有权开采,交一部分给国家,这是完全错误的。
卢克文:希拉维克(siloviki)是否真的存在俄罗斯政坛?大家怎么看待希拉维克集团的?
罗曼:希拉维克只是一个抽象概念,不是一个组织,希拉维克(siloviki)的词根是力量,有些人认为俄当前政府许多政要,都是检察院、警察、机关部门出身,跟俄语“维法”机构词根一致,这些人既有保守派也有自由派,并不是一个统一集团。在俄罗斯所有人都知道,克里姆林宫有两座城堡,一座属于保守派,一座属于自由派,希拉维克的人,两边都在里面。
希拉维克不是一个组织,只是一个称呼,是社会的一部分,我们的一些党员,也可能是希拉维克。俄罗斯各派都有希拉维克,希拉维克本身没有政治倾向,但是因为现在年轻人都是自由派,希拉维克都是上一代,所以不由自主的,在自由派里希拉维克占比少一些。
卢克文:youtube上关于普京私人财产的视频浏览量非常大,俄罗斯大众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罗曼:我对这件事情不知情,没看过也没听过,现在的总统有自己的福利和国家给他的财产,所以我认为普京不需要。(很聪明的回答)
卢克文:普京为什么不喜欢列宁?
罗曼:普京对列宁有一些偏见,对整个苏联也有偏见,他说“苏联是只会生产雨靴的国家”,这方面俄共是不认同的,他读的资料不对,要知道当时全世界30%的飞机都是苏联制造的。
卢克文:为什么俄罗斯人也不生孩子了?人口出生率这么低。
罗曼: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资本主义造成的,生孩子很贵,俄罗斯女性有的没工作,有的没积蓄,无法养育孩子,苏联时国家会提供工作和住宿,现俄政府有母亲养育基金,每生一个孩子给50万卢布,每多生一个会多增加一部分,但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抵消一部分房贷。
卢克文:中国现在变化很大,俄共怎么看今天的中国?
罗曼:中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俄罗斯政府现在很多都是自由派,偏西方,我们主张多看看中国,以中国为榜样,可以多借鉴中国,多做出一些改变。
全文完,以上观点只是记录了罗曼的回答内容,不代表本人同意其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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