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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重回文理分科?
主笔|张从志
“物化双选”,会给2024年高考带来什么变数?
离今年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考生进入最后的冲刺期,家长也忙了起来。比如北京,4月中旬之后,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多场大规模的招生咨询会,有的设在高校里,有的在校外的礼堂、会馆,现场人头攒动,家长总比考生多。
2024年高考,是新高考启动的第十个年头,已经覆盖了20多个省份。但今年仍然有新的变化,最让家长们焦虑的问题之一,就是“物化双选”政策落地后怎么填报志愿的问题。三年前,教育部发布《普通高校本科招生专业选考科目要求指引(通用版)》(以下简称《选科指引》),要求大多数理工科专业将在录取时要求必选“物理+化学”,因而被称为“物化双选”。今年高考,这一政策将正式执行。
政策是三年前公布的,给考生、家长和学校留足了应对的时间。我们采访的很多学生、老师都反映说,《选科指引》出台后,高一分科时学校就会不断吹风,讲解政策。最后,多数考生都会落到“物理+化学+生物”这一传统的理科组合。
《少年派》剧照
但在现实中,不同层级的学校,以及来自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家庭,在抉择时所掌握的信息、资源和能力也不一样,总有一部分人落入到常规以外。中学老师出身、做了十来年高考志愿填报的勋哥在网上有很多家长粉丝,他今年在网上做了个抽样调查,问了很多学校的考生或者家长,发现有20%的人选了物理,但没选化学。所以他判断,今年高考要有大的变数的话,很可能是出在“物化双选”这件事情上面。
“物化双选”后,大学专业录取要求重新调整,同时选考了“物理+化学”的考生拥有最大的报考范围,尤其是理工农医类专业,而只选了物理没选化学的考生,很多专业的大门都会关上。往年的专业录取线参考性下降,考生填志愿时要重新校正自己的位置,否则就可能出现偏差。
“我们就拿实施了高考改革的L省来举例,他们是按照专业组招生,假设物理组本科有10万个计划,往年是只要你选了物理基本上都可以报。这10万个计划中一般有50%是不限选科的偏文科类专业,还有50%左右是理工科才能报的专业。一般来说,招生计划是不会大变的,因为它涉及的方面太多。”勋哥告诉我们,“现在按照新的《选科指引》,如果你只选了物理,没选化学,大部分理工科专业就报不了。最后,相当于这20%左右的只选了物理没选化学的考生,只能去报那50%不限选科的专业。你想想,这些人能按往年的录取数据去填吗?一填就死了。而剩余的80%选了物理加化学的考生,是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因为他们少了20%的竞争啊。你就等着看吧,肯定要出大新闻。”
每天清晨,浙江省湖州市长兴金陵高级中学的高三学生会在走廊上捧着课本大声朗读(黄宇 摄)
新高考为什么最多可以填112个志愿?
自从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填志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是一件让人很纠结的事情,包含了一定的运气成分。无论是考前、考后估分模式,还是出分后的阶梯志愿模式,每年总有一部分考生因为填报误差而上不了心仪的大学或专业。
新高考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实行了充分的平行志愿模式。如果一个“专业+院校”算一个志愿,辽宁省的本科批次最多可以填112个志愿,是可报志愿最多的省份;山东考生最多能报96个;浙江省能报80多个;其他实施了新高考的省份,不算上海的话,可填的志愿数量最低也是45个。
“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陈志文进一步解释说:“老高考的志愿填报模式,比较主流的是可填6个学校,每个学校再填5个专业,本质上是报学校。新高考规则比较复杂,基本采取了两种模式。第一种就是以专业为核心,统称专业大类。一般需要填报的志愿数比较多,比如80个(浙江),96个(山东)等,这就意味着一所高校在一个省会有多个录取分数线,而且差距悬殊。这类志愿填报模式原则上是没有调剂的;第二个就是专业组模式,更接近老高考,学校把一些类似的专业或者培养所需要的知识基础接近的专业撮合到一起,比如都要求必选物理或必选化学的,这类在一个组里是可以调剂的。”
2023年5月22日,安徽省淮南市,凤台一中高三学生在晚自习课堂上认真复习,冲刺高考(陈彬摄/视觉中国 供图)
以张雪峰为代表的高考志愿填报产业的兴起,正是在这种越来越复杂的规则环境中发生的。面对大大扩增的选择,家长产生信息焦虑,这成为志愿填报生意的契机。同时,这桩生意又进一步放大了这种焦虑。张雪峰的名语录“打死不能报新闻”“文科都是服务业”让他饱受争议,也大获成功。在张雪峰公司的直播间里,动辄万元左右的咨询服务经常秒空,很多家长提前守候,想抢也抢不到。一些大学老师认为,张雪峰甚至已对一些专业的录取线产生了影响。而这一切,同样违背了志愿填报模式的改革初衷。
新高考的平行志愿投档,核心原则是“分数优先,遵循志愿”:将考生按照分数高低排序,前面的考生先投档,按照其所填的志愿顺序,一个个检索,直到被录取,然后排名靠后的考生再进行投档。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提高考生的志愿满足率,换句话说,给大家填报志愿时更多的确定性和安全感。
在家长群体火起来的第一代志愿填报专家晨雾就指出,现在的志愿填报模式形式上看起来复杂了,但实际上比以前容易得多。“假如你把填志愿比作打靶,十环是靶心,以前是你不打中10环,下场可能就是脱靶,所以你必须打准。现在是你打不中10环还有9环、8环、7环,脱靶的概率已经很小了。”如果家长能先抓住这个本质,平时再多了解孩子的学习兴趣和个性特长,选到一个合适的学校和专业或许就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少年派》剧照
扩大选择权,如何激发了更激烈的博弈?
为什么要搞“物化双选”?为什么要填100多个志愿?对没有经历过新高考的人来说,要理解这些问题颇费脑筋。
比如“物化双选”,看起来和过去文理分科的模式区别不大。但十年前,2014年,上海和浙江启动新高考改革首批试点的时候,首先改的就是文理分科,以自由选科模式取而代之。除了“语数外”三门必考,允许考生在“物化生史地政”当中任选三门作为高考科目,浙江甚至还加进了一门全新的技术,“7选3”,使得选科组合高达35种。
这样改的逻辑也好理解,毕竟,此前的局面是“苦文理分科久已”。高中的强制分科确实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也不符合教育应有之义。而改革赋予考生自由选科的权利,其前提是全科目都要参与学业水平测试,合格后才能拿到选考科目的分数。也就是说,6科都要学,只是选3科考。但后来事实证明,制度设计者过于理想化了,在强大的高考分数压力下,自由选科变成功利选科,不选的就不学,大大增加了博弈空间。
打破文理文科后,要让不同选科组合的考生的高考成绩有公平的可比性,选考科目实行了等级赋分制,依据考生的位次列入不同等级。比如浙江省的方案是分为21个等级,三分一段,起始赋分40分,总分100分。
2023年6月7日, 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的师生在路边迎接参加第一天高考的学生
“赋分制存在一种情况,可能你跟别人的卷面原始分可能就差半分,但因为这半分挤进了太多人,差了一个等级,最后经过赋分就差了三分。”在浙江西南部一所县中任教十多年,亲身经历改革全过程的程长远告诉我们,“赋分制给大家的心理带来了一个明显变化:它不是在和自己比较,不是像我们以前鼓励学生说,只要你这一次比上一次有进步就好;它是在体现在与人斗,自己怎么样是一回事,跟别人比起来怎么样,那才是更重要的。
为了回应老高考“一考定终身”的问题,最初的改革方案还允许外语和选考科目“一科多考”,比如生物、地理等科目,可以高二考一次,高三考一次,取最高分计入高考成绩。聪明的家长和学校很快就从中发现了机会。以程长远所在的县为例,他们学校当时作为县里最好的中学,对改革仍然较为谨慎,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态度。但第一次选考成绩公布后,有几件事让程长远这些老师大感震惊。一个是当地一所原本并不出众的乡镇中学送了大批学生去参加考试,居然有学生的生物和地理在赋分后考到了满分。另一个是一些学校在新增的科目——技术上取得了很多高分。
老师们把这种现象称为“抢跑”。正因为是第一年选考,很多学校还没有经验,畏手畏脚,不敢鼓励学生积极去考、全力以赴。因为这样会导致高一的学业压力就会大很多,教学节奏要重新调整,而且考得好或者考不好,心态上怎么应对,都没有对策。至于新增的技术,要考什么、怎么考,更不清楚。但总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赌中其他人的心理,从而拿到了更高的分数。
头两年吃了闷“亏”后,考生家长和学校都开始研究对策。最终造成的一个结果,那两年,上海和浙江出现了大面积“弃选物理”的现象,而地理、生物老师则供不应求。据相关数据统计,2017年上海市选考物理人数占总考生约38%,排名倒数第二,到2018年下降到倒数第一,占比30%。浙江的情况类似:高考改革前的2016年选考物理人数占总考生约60%,名列第一,2017下降至27.5%,2018年为24%,倒数第一。
“很简单的道理,每个人都不想成为别人的分母。”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教育局局长长、原长兴中学校长钦国强接受本刊采访时,回忆了当时艰难的选科过程。他说,物理难,选的人就强,导致选的人少,在等级赋分制度下的得分就会偏低,进而导致选的人更少。浙江原本是传统的理科大省,理科高手如云,文科的竞争却相对不那么激烈。改革降临后,形势发生逆转。
夜幕下的长兴金陵高级中学灯火通明,高三学子挑灯夜读(视觉中国 供图)
在高中学校里,原本心气很高的物理老师,那几年一度闲了下来,文科老师则前所未有地吃香。很多高中跑到一些师范类院校去抢文科老师,尤其是地理学科,甚至出现了一整个毕业班被集体预定的情况。
自由选科不仅没有达到培养文理兼修的全人目标,甚至还打乱了大学的培养秩序——当时有不少大学理工科专业招进了一批没有物理或化学基础的人,不得不从大一开始补课。这与着力培养产业科技人才,尤其是拔尖创新人才的国家意志产生了根本冲突。
后来陆续出台改革方案的省份不少都选择抛弃“3+3”的自由选科模式,修正为“3+1+2”,要求必选物理或历史,但这样又冷落了较难的化学科目。直到2021年“物化双选”政策出台。我们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高考改革陷入了反反复复、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有的研究者认为,是因为新高考只进行了科目改革,而冻结了原本列入方案的“招考分离”改革,如果按照单一的分数高低来进行录取的模式不变,改革难以完整、有效。另一派的观点则针锋相对,他们认为招考分离,无非就是把招生权赋予高校,这不符合国情,很可能损害公平这一基石,从2003年开始探索的自主招生制度就是前车之鉴——因为一系列的灰色交易和贪污腐败现象,自主招生在2020年被彻底终结。
高考需要兼顾的利益太多、太复杂,唯分数论没有被破除,反而得到了加强,高中生压力不减,甚至连大学生也卷起了分数。改革仍然在继续,无论如何,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通过高考来选拔人才,仍然是中国社会最大的公约数。每年,都有将近千万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家庭、正处于18岁黄金年龄的年轻人通过这场考试,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高考往什么方向改革,个体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高考,需要更多人的思考。
《大考》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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