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中国与美国刚好是在地球的两面，我的白天就成了啾啾和叩叩的黑夜。他们的很多事情就总是在我的夜晚发生。

有一天晚上，我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啾啾突然在驾校的微信小群里发消息：“今天下大雨，弟弟你路考行吗？”

叩叩没吭声。驾校客服说，“如果雨太大，考官会调整的。”

我赫然发现教练不在群里，飞快拉他进群。教练立刻扔了一张照片过来：“叩叩在驾驶员座位上闭目养神。”

我说：“不是12号考试吗？”

啾啾嘿嘿笑：“今天就是12号……弟弟不会是睡着了吧？”

这段时间没有听叩叩说练车，上次我带他在小区里开了一圈，他开得四平八稳的，有点中年司机的不慌不忙，不像是一个17岁的新手，令我很意外。

叩叩从小对汽车就有强烈的好奇心，他小时候盼着快快长到12岁，满12岁可以坐副驾驶。他12岁以后，爸爸就很难抢到副驾驶位置了，叩叩才不看他爸爸的脸色，总是抢先坐那里。不过我也很喜欢他坐旁边，他从来不会白白坐在那里，要么鼓捣汽车音响，给我听炸裂的音乐，要么高深莫测地戴着耳机不理我。

​
他非常非常善于看导航地图，无数次阻止我开上错误的道路。如果是爸爸坐那里，不仅帮不上忙，还要常常让驾驶员帮忙调温度，调座椅，调风向……

客服说：“我们办公室这里雨不大呀……”

叩叩一言不发，教练也是。我在心里给叩叩默默加油，希望他稳住。我是睡不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铺天盖地的消息发了出来，都是叩叩的：“妈的，今天八成没过。大雨➕傻X考官。”

啾啾一直惦着：“怎么这么快？”

叩叩：“今天这个考官一直在骂人。考试多长时间，他骂了多长时间。两辆车一起到路口，我让对方先过，他又骂了两分钟。”

我没听懂：@他骂谁呀？”

叩叩说：“当然是骂我呀。……搞得我心都乱了…”

我安慰他：“可以扣30分呢，说不定过了呢。最近没有练车？”

“没有呀，你又不在家……”他很委屈。

“妈妈马上就过来了，带你多开，熟练了就不慌。锦鲤妈妈一来，再考就没问题啦。”

他心急：“要不干脆尽快再考一次？”
……

我心里有点替叩叩的郁闷而难过，他多么盼着早点把驾照考下来呀。毕竟是深夜，我还是糊里糊涂睡着了。早上五点多醒来一看，叩叩贴出来截图，他刚好扣了30分，以70分的成绩通过了考试。我好像又说准了。

“哎呀呀，我简直是喜大普奔，”叩叩反倒不说啥啦，很酷。

爸爸从来都是只看不说，这次却突然冒出来发了六个字：“呜呜呜哈哈哈！”

啾啾笑：“爸爸真精练啊。”
​
二

又是半夜，叩叩说psat成绩出来了，数学考了760分，kritas老师告诉他的，说叩叩错了6道题。

叩叩说：“我一路上在想，怎么会错6题呢？kritas说了一路，30分钟！让我好好分析一下错哪儿了。我本来想在车上睡会儿都没成。到学校才知道760是满分，我一道题都没错。现在学校老师都知道我满分，今天在学校我是装到了，哈哈哈！”
我很想知道他在学校是怎么装的，但他不说。

啾啾问：“其他的呢？”

“英文考的不太好啦，差距有点大。Hock先生说，干脆以后数学课都别上了，跟他学英语……”

啾啾：“这个可以有哦。”
……

叩叩这个学年的第三板块结束了，成绩还不错。大部分功课90分以上，只有化学比较低，啾啾很奇怪：“咋化学分数不高呢？”

我瞎猜说：“很可能是单词不认识……”

我猜的很可能是对的。作为背单词的资深困难户，叩叩无数次下决心、无数次半途而废，估计我又要开始对他进行新一轮的威逼利诱了。

三

叩叩春假马上开始了，我特地定了机票过来陪他。爸爸的脚扭伤了，男爵的腿还瘸着，都没有叩叩放假没有人陪着更重要。姐姐工作很忙，最近还要搬家，顾不上他。如果让叩叩回国，时间太短来不及。

我当然很高兴来看看孩子，更何况是一次看俩。

我上飞机前，叩叩微信说：“妈妈，我手上扎了一根刺。”

“你让kritas先生帮你处理一下。”

“还是等你明天来吧。”

“刺大吗？发炎了没有？”

“不大。”

“那等妈妈来哈，我可是挑刺高手。”叩叩当然知道。

叩叩在撒娇呢，这么可爱，我看破不说破。啾啾小棉袄却在操心：“妈妈，锅炉明天来加油，你今天晚上会很冷。”

“没关系的，妈妈有油汀。”

“你多开几个吧。”

“放心宝贝，妈妈还可以多穿一点。”
……

长岛的早春时节太过于漫长，冬天迟迟不肯痛快地走，春天就不能顺顺当当地来。北京已经可以穿短袖了，海棠花都落尽了，长岛的春天才刚开始。

我感觉自己赚了，可以过两个春天。有熙熙攘攘的繁花在花园里开着，屋子里凉一点不算啥。我上次回国前新植了杏树、蓝莓，在地里埋了几排大蒜，不知道都长得怎么样了。

真的非常期待在花园里坐着，微风清凉，花香浅淡，我看看书再听听鸟鸣，好像在做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发疯一样工作了一段时间，我需要整理一下心情和思路。我打算把一条道跑到黑。
……
​
四

出发前，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印花保温杯，在里面放上香香的红茶叶，让阿姨给我做了凉面、酱牛肉，装进一个饭盒。又洗了两个大苹果，塞进我的小背包。15小时的飞行我觉得这些差不够了。我实在是不爱吃飞机上的餐食，每次一闻到那种气味就想头晕。

长途飞行有时候是一种享受，大部分时间都是纯粹的折磨。最难受的就是睡觉，好像全身都无处安放，任何姿势都不舒服。而且越是快到了越是度日如年。当然我说的是经济舱。现在北京飞美国的机票仍然太贵，公务舱往返将近5万，我实在是舍不得。挤一挤、忍一忍就到了。

这次很幸运，我的邻座没有人，座椅背后就是过道，紧挨着靠背是个帘子与过道隔开。虽然是靠窗的位置，但是没有窗只有墙板。我的小角落很安静。

我一点也不困，重读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好像每一个观点都让我茅塞顿开。以前读过，那时候并没有这样的触动。想起来男爵生病的时候我许愿诵读一遍《地藏经》，还没有完成呢，又翻出来一字一句读了两部分。终于困了。

很奇怪，我在睡梦中好像产生了幻觉，总觉得有念诵《地藏经》的声音，远远近近，时有时无。睁开眼睛四周看看，都是在昏暗中沉睡的旅客，没有人放音乐。

又睡，又听见诵经声，心里有一点点惊喜：难道我现在的幻觉都已经这样高级了？难道有奇迹出现？难道有菩萨来度化我？我不敢往下想了……那声音属实稳定、安详，令人心里安静。

我打算去洗手间，起身右转一看，有个70多岁的老先生手里盘着念珠，正在诵经呢。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丝毫不受打扰地继续着。好吧，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我的座椅后方，敢情一直隔着帘子对着我的耳朵在念呢。

这样好的事情，我不敢提任何意见，乖乖回到座位上，继续我的“高级幻觉”。心想我听了这么久，可不可以抵消我没念完的那部分《地藏经》呢？不行不行，这种事情可不能走捷径，必须自己完成。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敢作弊。
……
再过两个小时就到纽约啦。有朋友来机场接我，下次也许就是叩叩开车来啦。我给他们都带了礼物，很期待看到他们春天一样的笑容啊！这次开启的应该是“长岛散记”吧。

                         蓝袜子，  2024.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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