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东待过几年,我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
贾拉拉巴德树上的残肢,贝卡谷地寂静的难民坟墓,多次采访的男人在喀布尔街头被枪杀,去家中做客的巴格达乐团音乐家突发疾病离世……
死的死,散的散。
一起奋战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伙伴,在塔利班重回喀布尔后,经巴基斯坦、墨西哥一路去了加拿大,从此失去了联络。
在埃尔比勒相谈甚欢的大学生,从伊拉克中部伊斯兰国占领区逃到库区,又一路去了美国,如今在内华达某个小镇成了发胖的中年人,结婚生子。
更不用说那些采访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颠沛流离地从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一路西去,逃到了西班牙、德国或者瑞士,这些最终的归宿似乎听起来不错,但我觉得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的故国,更多的是迫不得已。
我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但前两天突然得知一位故人离去,心中实在难以承受。
得知噩耗后,和几个曾在中东工作过的好朋友翻出了当年和她的合影,说起她的种种往事。大家的回忆,拼凑出她过往的点点滴滴。
10年前,我们一起离开北京,前往迪拜,开启了驻外工作。在首都机场那个标志性的盘龙前,我们留下了第一张合影。在迪拜的沙滩上,波斯湾夕阳淡淡的光洒在她的脸上,似乎眼前有无尽的远方。
很难再找到出发和抵达之后的照片了。随着工作的开展,日子也变得平常起来。她似乎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外界很敏感,外人也很难走进她的内心。
记得有一次,她过来问我,酒店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个白色装置,总是一闪一闪发出红光,是不是监控。我说不是,那是烟雾报警器,监测房间烟雾浓度的。她这才放下心来。
虽谨小慎微,但她同时也是勇敢的,在也门、在叙利亚、在黎巴嫩,这些动荡的地方她都毫无畏惧地,并且出色地完成了工作。
她对人,有着自己独特的体贴。有一年夏天,她回国休假,替别人买的手表留在迪拜。她让我去她家帮着取出来,托人带回。后来同事们一致认为,这是对我莫大的信任。
我们的工作总是飞来飞去,今天他去伊拉克,明天她去叙利亚,大家相聚短暂,擦肩而过似是常态。后来我听说,她状态不太好,似乎出现了抑郁的状况。有北京的同事来访,她曾抱着他号啕大哭。
她是我们这批人中第一个卸任回国的,从此以后,交集更少,只在逢年过节,我们偶尔会发个祝福。我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这几年情况似乎愈发严重。
2019年我卸任回国后,有一次在单位走廊里见着她,我俩都是一愣,彼此都不善言辞的我们似乎都在努力打破尴尬。我说自己已经卸任回国,她连说哦哦。我说你最近咋样,她贴着墙壁,目光看向别处,淡淡地点头,说还好还好。我说有空一起坐坐,她再次点点头。我看她有意闪躲,就托词告别离开了。
没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面。
距离我们第一次出发去迪拜已经过去了十年,听起来似乎足够漫长,但实际上,她今年也才35岁。
在贝尔格莱德凄冷的雨天,写下这些文字,权当是对你的回忆与纪念。
立圆,一路走好。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