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家族企业而言，每次代际传承都是这个企业最脆弱的时期
文|《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江玮
顺利的家族企业传承都是相似的，不顺的家族企业传承各有各的不顺。
对世界首富贝尔纳·阿尔诺来说，他似乎很有信心地认为，自己企业的接班计划是顺利的、按部就班的。的确，作为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团路威酩轩（LVMH）的掌门人，贝尔纳已经安排他的五个子女进入公司的管理层。
贝尔纳有两段婚姻，前妻为他生了两个孩子，老大德尔菲娜是他唯一的女儿，今年48岁，自2023年2月以来一直是路威酩轩旗下迪奥公司（Christian Dior）的首席执行官兼董事长；老二安托万是长子，今年46岁，是路威酩轩集团的形象与传播事务主管。在他现任妻子的三个儿子中，亚历山大排行老三，今年31岁，是路威酩轩旗下蒂芙尼公司（Tiffany & Co.）的执行副总裁；老四名叫弗雷德里克，今年29岁，是路威酩轩手表分公司（LVMH Watches）的首席执行官；排行最小的让·阿尔诺今年只有25岁，在寻常百姓家，这个岁数的孩子可能刚刚进入职场，但他已经进入高管层，是路易威登（LV）手表业务主管。
德尔菲娜和安托万都是路威酩轩集团董事会的成员。如果不出意外，亚历山大和弗雷德里克将在4月18日成为集团董事会的成员，让·阿尔诺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加入大姐和三位哥哥的行列，进入集团董事会。
“富二代”进入接班快车道
其实，对于贝尔纳来说，路威酩轩集团一路的发展，包括未来的接班安排，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被归入“意外”的。
1949年3月5日，贝尔纳·阿尔诺出生于法国北部城市鲁贝，母亲家拥有一家建筑公司，该公司由他父亲经营。中学毕业后，贝尔纳就读于法国顶尖的巴黎综合理工学院，这是一所入学门槛很高的工程和科学类大学，法国许多总统和总理都毕业于此。1971年，贝尔纳进入家族企业，并说服其父以4000万法郎的价格卖掉了公司的建筑业务，转而从事房地产经营，新的公司业务主要为度假房产的买卖。1974年，他被任命为公司的建筑经理，三年后成为董事长，并于次年接任其父，掌管公司。
20世纪80年代初，贝尔纳收购了迪奥，这成为他再次改变公司发展方向的机会。从此，他开始构建自己的奢侈品帝国，以迪奥为基础，持续兼并了路易威登、轩尼诗等数十个奢侈品品牌，逐渐在高档用品制造领域树立了霸主地位，最终成为全球头号奢侈品集团。
2023年4月24日，路威酩轩市值达到5003亿美元，成为首个市值超过5000亿美元的欧洲上市公司。根据美国《福布斯》杂志在同年4月早些时候发布的全球亿万富豪榜，贝尔纳已经取代美国企业家埃隆·马斯克，成为世界首富。贝尔纳在《福布斯》今年4月发布的全球亿万富翁榜中继续蝉联首位。
虽然贝尔纳在2022年把自己担任集团首席执行官的年龄上限提高到80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考虑或不在乎培养自己的接班人。相反，他在企业接班计划方面一直是早作运筹，稳扎稳打。贝尔纳认为，家族企业有其优势，可以做长远决定，所以对他来说，把家族企业长久地传承下去很重要。对于自己的五个孩子，他都是从孩子出生之日起就着手培养。
贝尔纳一直把孩子们视为潜在管理者看待，常常在会议之间抽考孩子们的数学能力，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带他们参加集团的商业活动，带他们一起出差、谈判。孩子们长大以后，贝尔纳每个月都会召集五个子女在巴黎总部的私人餐厅吃一顿午餐，就集团的管理问题分别向他们提问，据称，这是他规划长达数十年的接班训练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据法国媒体报道，在老三亚历山大出生时，哥哥安托万给他寄了一张半认真、半调侃的明信片，上面这么写着：“亲爱的亚历山大，我希望你出生顺利，身体健康，但我建议你立即开始工作，否则……”
2001年，大女儿德尔菲娜刚满25岁，贝尔纳就安排她进入了迪奥，让她成为迪奥首席执行官西德尼·托莱达诺的跟班，跟着西德尼学习管理诀窍。他对其他四个儿子的接班培训，也像对长女的培养一样，从早抓起。
2022年年底，贝尔纳在子女接班设计方面迈出了一大步。他把路威酩轩置于一家私人控股公司之下。该公司由他的五个子女共同拥有，虽然贝尔纳仍然是掌权人，但他的五个孩子各自拥有该公司20%的股份。
2024年4月，安东尼奥·贝罗尼正式离任路威酩轩集团总经理一职。此前，他一直是路威酩轩集团的第二号人物，辅佐贝尔纳23年，帮助贝尔纳打造了他的奢侈品商业帝国，但他不是阿尔诺家族成员，他的离职被视为贝尔纳最终实施家族成员接任集团最高职位这一计划的必要和关键一步。
随着五个子女各就各位，先后进入集团高管层，外界普遍认为，在贝尔纳退休或去世后，路威酩轩可能并不需要一段由家族外的高级职业经理人暂时为集团掌舵的过渡期。
汇丰银行消费者研究全球负责人埃尔万·拉姆堡就是持这种看法的分析人士。他说：“五年前，你可能会认为，如果贝尔纳出了什么事，在他的孩子们长大并拥有更多经验之前，路威酩轩会有一个临时的、非家族成员的首席执行官。现在你就不会这么看了，因为他的孩子们都已经成为高管，路威酩轩不再需要一个过渡性的首席执行官了。”
谁能最后胜出？
但问题在于，贝尔纳有五个孩子，而路威酩轩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只能由一个人担任。
那么，在竞争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团“王位”的角逐中，谁能最后胜出？
有人可能会说，贝尔纳今年75岁，他还有至少五年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考察五个孩子谁最优秀。
但英国财经作家约翰·加普认为，随着贝尔纳年岁渐增，他在五个子女中做出最后抉择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万一贝尔纳尚未做出最后抉择便骤然离世，情况将会变得更糟：届时五个子女没有了老爸的约束，而每个人却拥有平等的股权和投票权，他们当然有可能在谁最终成为集团掌门人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但更有可能为此产生分歧，甚至发生内讧。
专注于研究家族企业代际传承的美国沃顿商学院教授拉菲·阿米特说：“对于家族企业而言，每次代际传承都是这个企业最脆弱的时期。”
法国巴黎高等商学院教授菲利普·佩勒·克拉默谈及路威酩轩集团的继承问题时说：“对继承人来说，关键是要明白，他们不和所产生的误解，可能会影响到集团的业绩。这会让他们的下一代（即贝尔纳的孙辈）面临更复杂和棘手的问题。”
虽然德尔菲娜是迪奥公司首席执行官，是贝尔纳五个子女中年纪最大、担任职位最高的人，但熟悉内情的人表示，现在就断言谁将在贝尔纳之后担任集团首席执行官仍为时过早。还有人认为，贝尔纳撒手人寰后，由两个或更多子女共同经营路威酩轩，也是一种可能的前景。
但在另一位英国财经作家马修·林恩看来，这其实是最坏的一种前景。
林恩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阿尔诺家族拥有路威酩轩48%的股份和68%的投票权，但贝尔纳对集团事务的管理及其接班计划却是完全不透明的。
林恩指出，有些家族企业的创始人通常会在去世前指定自己的一个后代接任公司最高管理职位，最多会安排自己的两个子女竞逐“王位”。而贝尔纳的做法很罕见，如果他让自己的五个子女争夺自己商业帝国的最高职位，很难想象最终会有什么好的后果。
路威酩轩能否避免“二世而亡”？
确实，在全球奢侈品行业增长放缓，甚至面临下行风险的今天，路威酩轩平稳顺利的代际传承尤其显得重要。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中国需求推动了奢侈品行业的扩张。如今，该行业已经不能继续依赖中国需求获取发展的动力了，而路威酩轩的规模、市场份额和行业地位都意味着，该集团下一代接班人必须发挥比父辈更宏大的想象力，展现比父辈更丰富的创造力，才能维持集团业务的增长势头，开拓新的发展方向，才能不重蹈其他家族企业“二世而亡”的覆辙。
相比起某些家族企业“家产不传外人”的做法，林恩认为，另外一些企业家的做法更为可取。
林恩举例说，苹果的乔布斯、微软的比尔·盖茨以及其他一些伟大公司的创始人，都没有让自己的后代接班，相反，他们选择了家族之外的职业经理人，但投资者都很放心，因为随着创始人影响力逐渐减弱，那些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挑选的职业经理人，将会代表股东，稳步接管公司的控制权。
然而，世界上大部分企业都是家族企业，而且，相比起乔布斯、比尔·盖茨等选择“外人”作为接班人的做法，“家产不传外人”的做法在家族企业中也更为普遍。
家族企业被创始人的后代一代代传下去的成功概率高吗？
遗憾地说，成功概率不高。
印度计划与管理学院智库研究的一项调查发现，在美国和印度，家族企业成功传到第二代的概率大约只有30%左右，也就是说70%左右的家族企业在传给第二代时是以失败收场的，至于传到第三代以及更后面几代的例子，那就更少了。
那么，贝尔纳花了数十年时间辛苦打造的奢侈品商业帝国——路威酩轩，最终会是属于那30%左右的成功传承两代的家族企业呢，还是属于那70%左右的二代接班失败的家族企业？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待时间给出。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
责编｜张雨菲
题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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