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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本文源于2023年夏天,叶文东先生对彭小华的采访。由叶文东先生整理成文,并发布在公号“家史计划”上。
转载时,青苔、彭小华对文字做了调整增删。
01
何为善终
面对死亡,什么才是最好的告别?
死亡是生命的归属,不可避免,无法逃避。不希望人生烂尾,就要争取善终,实现最好的告别。
如果说死亡与临终是客观现象,善终则包含了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生死观。
从古至今,死亡一直在发生,古人也有对死亡的理解。
对古人来说什么是善终?简单说就是寿终正寝。寿终是活到老年,正寝表示在家中自己的床上,最好是在睡梦中无疾而终,没有经过痛苦的折磨。
古人对善终有清楚明晰的理解,当今国人却并未就此达成共识。
先来看一个关于善终的跨文化研究。
2016年,美国学者梅尔等人梳理了自1996年到2015年之间发布的多篇英文论文。这是一个跨文化研究,范围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荷兰、瑞典、以色列、日本、韩国、泰国、伊朗、沙特阿拉伯、土耳其等国。来自不同国家的学者针对临终者、亲属和医护人员,研究得出了三大善终主题:
一是对死亡过程的偏好,也就如何死?包括死亡情景、死亡地点、死亡时间、死亡准备,比如有没有预立遗嘱以及葬礼安排等等。
善终的第二个主题是无痛,指不遭受痛苦,疼痛和疾病症状得到很好的管理。
第三大主题是情感幸福,包括临终者是否和到良好的情感支持?心理是否舒适?有没有机会讨论人生意义等等。
要实现善终、做到最好的告别,需要采取良好的临终死亡管理模式。
02
居家自然死亡
有史以来,人类的临终死亡模式经历了变化历程。归纳为四个阶段,一是传统居家自然死亡;二是医院化、医疗化死亡;三是安宁疗护,也称临终关怀;四是医生辅助死亡,即通常说的安乐死。
居家自然死亡在20世纪40年代以前是人类普遍的死亡模式。它的特点是死亡过程短,死亡发生在临终者家里、环境熟悉,有家人、亲友或者还有猫鸡猪狗这些动物的陪伴,不孤单,人性化需求得到比较好的满足。
但也有弱点,比如很难解决身体症状、疼痛等问题,可能死得比较痛苦。
另外,死亡可能来得太早、太快,人生责任没有充分完成,临终者有很多事情来不及交代。
03
医疗化死亡
第二种死亡模式我把它称为临终死亡模式的现代化转型,就是医疗化死亡。它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西方人率先采用。
它的特点是以疾病为中心,容易导致过度治疗。临终者可能处在陌生且没有生活气息的环境中,周围是与他没有情感交集的人,也许还带着呼吸机、伺喂管,导致他们无法与亲友交流;还可能赤身裸体、大小便失禁,谈不上尊严;也许还在接受抢救,根本见不到亲友,最后孤独死去。
这种死亡模式逐渐引起人们的思考——这到底是在延长生命还是在延长临终死亡过程?
分享一个医疗化死亡的故事,是一位女儿写的。她妈妈在某一天突然失去了吞咽能力,医生告知只有插胃管鼻饲才能维持生命。
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眼神清亮无辜,呼吸依然稳定,这位女士和她的哥哥姐姐觉得,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无办法说放弃。于是,他们做出插管决定。
她后来说,那是妈妈毫无质量、饱受折磨的生命长度的第一步。
之后一年,老人家失智,无法与子女做情感交流,瘫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因为全身插管,身体内部感染发炎,造成反复发烧、呼吸不畅,接受了包括打针输液在内的各种治疗。陪护说,老人家夜间呻吟叫唤得厉害,肯定很痛。
这个女儿后来说:“妈妈在我们所谓的孝心中,打针、吃药、鼻饲维持生命。”
去世前两个月,母亲的脚趾发黑溃烂,儿女们赶紧又把母亲送到医院全力救治,双手输液肿了、输不进去,就在颈部插管输液。老母亲日夜呻吟,腿部溃烂,右脚脚趾如同黑色的火柴棍,露出枯骨,其状惨不忍睹。
面对如此情形,兄弟姊妹商量说不要再给母亲治疗了,不要再加重她的痛苦了!
但是,当医生说,颈部植入输液管的地方发生淤堵,建议腿部手术插输液管的时候,他们的情感又占了上风、同意手术,只请求医生不要在腿部手术,以免老人家不能翻身。
于是,应子女要求,医生再次在老人的颈部实施手术。手术当晚,手术部位流血不止,又只好取下管子。
经过一年这样的医疗,老人去世了。
这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医疗化临终案例。
04
安宁疗护
安宁疗护或者说临终关怀,我称之为临终死亡管理的人文主义转型,是一种人性化的临终死亡管理方式。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助人好好死去为目的的临终关怀应运而生。这是对医疗化临终的纠正。安宁疗护关注的是作为整体的人,从身体、心理、社会、精神情感这四个维度照顾临终者,改善了临终体验,提高了死亡质量。
在英国和美国,临终者可以在家里或养老院接受临终关怀。这是一种两全其美的临终管理方式。
20世纪80年代末,这种方式被介绍到国内。但在很长时间里,它的发展都很缓慢,社会接受程度比较低,人们对TA有很大的误解,认为是放弃治疗、让人等死。
近年,安宁疗护在我国迎来了发展的春天。尤其今年以来,更是加快了发展速度。
我觉得,这对临终者是一个福音,死亡质量提高有望。
05
医助死亡
还有一种临终死亡管理模式是医生辅助死亡,也就是一般说的安乐死,这是最具个人主动性、掌控性与确定性的临终死亡管理模式。
1997年,美国俄勒冈州通过了《尊严死法案》,成为美国第一个实现医生辅助死亡合法化的州2002年4月1号,医助死亡在荷兰成为合法行为
在这种临终死亡管理模式下,善终和死亡过程变得可以规划,临终死亡方式能由临终者把控。
目前,世界上有十多个国家立法允许医生辅助死亡,美国有11个州和首都华盛顿地区允许。
瑞士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为外国人实施医助死亡的国家,其他医助死亡合法化的地方都只对本国公民。因此,瑞士出现一种特殊的旅行——死亡旅行。也有中国人去瑞士实施医助死亡,因为我们国家还没有这一选项。
我分享两个医助死亡的故事。
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玛丽莲·亚隆女士,她是著名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欧文·亚隆的夫人。她在晚年得了癌症,一开始实施积极治疗。之后,治疗逐渐无效,她活得越来越痛苦,决定采取医生辅助死亡。
她生活在加州。2018年,医生辅助死亡在加州合法化。
欧文·亚隆和玛丽莲·亚隆在玛丽莲生病治疗的过程中合写了一本书,已经翻译成中文,叫《生命的礼物》。
玛丽莲决定采用医生辅助死亡后,从容地安排好身后事,把书籍和历年珍藏的纪念品分别送给家人、朋友,完成了心理上的断舍离。然后,她选了一个日子,把四个孩子叫到身边。医生让她服下防止呕吐的药,再把那个致命的药放到两个杯子里,她用吸管喝下,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欧文·亚隆躺在她的旁边,默默细数她的呼吸,她微弱地呼吸了14次后停止了呼吸。
另外一个医助死亡的故事发生在瑞士,主人公是一位四川的先生。他得了癌症,一开始做了积极治疗。当治疗无效,癌症带给他的痛苦大过生活的乐趣后,他远赴瑞士实施了医助死亡。
他去世后,女儿在朋友圈写了一段文字来讲述这一过程。她说,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和家人陪着父亲,在一座坐落在草坪上的别墅里喝茶、聊天、说笑话。
和往常一样,他们享受着风和日丽的每一刻。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清晰可见,一段舒缓平静的旋律按摩着每一个人的心脏。亲唱起悉的歌曲《我的太阳》,最后喝下了那杯致命的药。
她说:“慢慢的,老爸躺在我的怀里安详地长眠了。老爸的灵魂去到了高维空间,他面带微笑,带着我们所有人的祝福和爱。”
这位女儿说:“父亲离去的方式颠覆了我和家人对死亡的认知,我们感到死亡并不可怕,不但不需要家人的撕心裂肺,还可以这么幸福地面对。由衷佩服老爸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把疾病、死亡都视作一种工作并为之努力,他是儿女们永远的学习榜样。“
06
最好的告别
在我的心目中,什么是最好的告别?
我总结了八点:
第一,充分知情。也就是完全清楚自己的情况,没有被隐瞒病情和死亡的来临。
第二,自主决策。即临终期的医疗、生活都体现了临终者自己的意志。
第三,保持了尊严与体面,感觉活得有价值、有意义。
第四,带给周围人鼓励和精神情感支持,不给家人造成负担与压力,不浪费资源。
第五,没有过度医疗和延长死亡过程,也没有过早地结束生命。
第六,克服了死亡恐惧。有机会与亲人、照顾者,也包括医生、护士、社工、咨询师、精神导师等等讨论死亡,并坦然接受死亡。
第七,临终者没有未尽之事、未了之责,身后事已安排妥当,感到安心、放心。
第八,生前葬礼,与亲友妥善告别。包括道歉:如果曾经伤害过别人,就向人道歉;道爱,对所爱之人表达爱意;道谢,对帮助过、照顾过自己的人表示感谢;道恕,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跟他们说,我原谅你了。
我认为,如果做到了这些方面就是最好的告别。
我们的文化直到今天仍有很强烈的死亡禁忌,大家不谈论死亡,即使有死亡恐惧也是在心底默默地承受。但这显然无助于临终者安排好身后事,好好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也无助于家人平和地面对临终者的离世,减轻心理创伤的烈度。
我想说,让我们打破死亡禁忌,把对死亡的恐惧化作对生活的热爱,活在当下,最终坦然面对和接受死亡,实现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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