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明,民谣音乐人、写作者。
日常中的美好值得歌唱,但不尽人意或者丑陋的地方也要被记录,这才是完整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奢望我的音乐可以改变什么,但歌唱应该是诚实的,和做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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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歌
2024.03.16 广州
大家好,我叫刘东明,是个民谣歌手。今天我演讲的主题是“每个人都是这块土地上的流浪者”。
我来自山东的一座小城,二十出头开始北漂,多年后我又流浪到南方的一座小城定居。我似乎从来就没找到过归属感,更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分享。
渔具店里的少年
青少年时期的我不爱读书学习,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晃荡。我的家乡有点像贾樟柯的电影《小武》里的城市。
▲ 刘东明的家乡,山东滕州
我也像小武一样,空虚无聊,对未来一片迷茫。
▲ 青年时期的刘东明
的一个邻居大哥开了个很小的渔具店,看我无所事事,就把我叫到他店里帮忙。每天我就在渔具店里帮客人绑鱼钩,打发时间。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街边看到一则吉他培训的小广告。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听歌、唱歌,心里有股冲动,便按着地址找到了我的吉他老师。
他是北京迷笛学校第一期的学员,学了两年回到我们老家。
我很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敲开他家的门时,他正光着膀子弹一把电吉他,失真效果器震耳欲聋,让我心底一阵躁动。
从那天起,我决定跟他学吉他。
我从老师那里听了很多国外的打口磁带,以摇滚乐为主,都是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冥冥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将来你会像磁带里的歌手一样,成为一个Rock Star。
就这样,我一边在渔具店帮人绑鱼钩,一边刻苦练习吉他。
我学的是电吉他,需要声音放大器,也就是吉他音箱。因为音量过大,加上弹得难听,导致周围经过店铺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眼神往里看。
很多年后,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老乡,他在读大学,也喜欢摇滚乐。
他说,我的天,原来那个人是你,当年我奶奶遛娃经常路过那家店,那个吉他声音太迷人了,我就是那个娃。
那些年我父亲做生意败落,欠了别人很多钱,房子也被法院没收了。我和母亲居无定所,总在搬家。母亲觉得我在小县城里前途堪忧,劝我出去闯荡。
▲ 刘东明与母亲
其实我早就有一颗向外飞的心,当然是想去北京,因为那里是摇滚乐手的聚集地。
2000年初,我第一次远离家乡,心情很矛盾,一边是对母亲的依依不舍,一边是对未来的向往。
谢谢你的爱
我带着母亲给我的几百块钱去了北京。到北京后,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
我去了很多有歌手驻唱的酒吧应聘,可是我的那两下子还不足以镇住他们,被酒吧拒之门外。
有一天,我在北广附近的梆子井,就是现在传媒大学那儿,看到一个巨型的吉他霓虹灯。我就让小巴车靠边停,下去一探究竟。
那地方是个不太正经的KTV,老板是个社会大哥。我说,您这儿需不需要弹唱歌手?巧在大哥年轻的时候在号子里学过几天吉他,他让我留了下来
不过我在那唯一挣到的100块钱,就是老板那天听我弹唱了一首歌后给的小费。有个东北口音的跟班说,还不给老板唱一首《谢谢你的爱》。
老板一摆手说,谢就算了,不过你在这没工资,有客人来点歌,你就挣小费吧。
我每天就抱着吉他坐在大堂里等人点歌,从来没被点过。有一天在那儿上班的一个姑娘对我说,你走吧,在这里谁听你唱歌啊,你去街上卖唱也比在这浪费时间强。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我走了,坐车到了东长安街,在一个叫银街的地下通道坐了下来。
我坐了足足十多分钟才打开吉他包,终于鼓起勇气唱了出来。
但没唱多大会儿,就有人给我丢了二十块钱。我继续唱,陆续有人给了更多的钱,我心想,这次是来对地方了。
地下通道里有自然混响,银街人流不是很多,不至于很吵。而且还有梯形台阶,我可以坐在台阶上,还算比较优雅地卖唱。可以说我的唱功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我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大,经常身边一围一群人。每唱完一首歌,他们都鼓掌喝彩,往我的琴包里放钱。
我从没唱过《谢谢你的爱》,都是唱自己喜欢的老歌,齐秦、罗大佑等等,偶尔也插几首自己写的。
我很喜欢唱许巍的第一张专辑《在别处》,因为我自己那个时候也是在别处。
有一天我唱完《青鸟》,有个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你就是许巍吧。
▲ 《在别处》时期的许巍
我还碰到过几家报社的记者,比如《北京日报》什么的。他们想采访我,写一个类似于艺术青年为了追寻理想,离开家乡外出打拼的励志报道。
可是我脑子一根筋,心想,我那个社区的居委会大爷每天看的就是《北京日报》,要是被他发现我在卖唱就露馅儿了。
因为我骗他是在中央音乐学院读书,他们才让我在那个小区里居住。
我想算了,还是别报道了。我要上就得上《通俗歌曲》《我爱摇滚乐》这种专业书刊。
《通俗歌曲》与《我爱摇滚乐》
我那时住在天坛南门,每天中午起来坐120路公交车到东单卖唱,下午唱到四五点,再坐车回来,运气好了能挣一两百。在两千年的时候,那算是高收入了。
解决生计以外,我最大的盼望就是能碰到一个音乐上的贵人。但是贵人一直没有碰到,警察和城管倒是碰到了不少。
2002年的时候,我因为卖唱被警察带到派出所。本来也没什么事,教育一下就准备把我放了。结果一个听歌的女孩为我打抱不平,一路追到派出所,大闹一番。
所长气得指着我说,我今天什么事都不干了,就要把你遣返。
从摇滚走向民谣
我真的被遣返了,送回了山东,但很快我又回来了。
我想卖唱估计是悬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那两年我也积攒了一些自己的歌,就找到我的好朋友,在电脑上鼓捣了一张唱片小样。
我拿着那张Demo跑了各种北京能找到的唱片公司,但所有的投递都石沉大海,没有等来任何后续。
2005年的时候,我这个摇滚青年慢慢喜欢上了民谣音乐。首先是因为摇滚太费钱,要买电吉他、买一堆效果器,还得组乐队才能演出。但民谣歌手不用,一把木吉他,走到哪儿唱到哪儿
我的创作风格也发生了变化。那些青春期的反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再令我着迷。我再次找到我的好朋友,录了一张叫《刘2的把戏》的Demo。
那张样带受五六十年代美国民谣的影响很深,一把吉他一把口琴,简单的编曲。我甚至连嗓音都故意压低,模仿鲍勃·迪伦。
▲ 刘东明录制《刘2的把戏》
这次,我没再去找唱片公司。好的音乐只有在现场才能体现出来,经过这几年在地下通道的锻炼,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组了一个民谣乐队,一个贝司、一个手鼓,跑到当年的独立音乐现场无名高地,每周三在那里做驻场歌手,一晚上150块钱。
▲ 组建民谣乐队
我那时候已经搬到通州,演完从亚运村打车回通州,找一个黑车讲价,要花掉大概50块钱。剩下100块,我们三个人再分。
无名高地当时汇集了一批民谣歌手,像周云蓬、小河、张玮玮、郭龙都在。大家当年都既无市也无价,拿一样的工资。
▲ 无名高地时期的周云蓬、刘东明和小河(从左至右)
他们的音乐影响了我很多。以前我听外国歌多,又不懂英文,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现在总算能听到和自己生活如此贴近的人写的歌,他们所表达的东西原来可以那么宽广。
在通州住的时候,除了一些搞音乐的人以外,那里还聚集了很多外来务工的形形色色的人。
每天我睡到中午起床,去周围的小饭馆吃饭,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 刘东明在通州
路过裁缝店我去修衣服上的拉链,裁掉多余的裤脚,看到村口沿路揽客的站街女,有时就在夕阳下。
我曾经幻想过,在夕阳下,已经是rock star的我驾驶汽车驰骋在美国德州的乡道上。但那一刻我觉得通州的夕阳一样漂亮,这些人是如此鲜活。他们构成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应该歌唱他们,因为那也是歌唱我自己。民谣音乐最大的魅力就是在于叙述,讲生活中的人和故事。
2009年我发行了第一张正式录音室专辑,叫《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记载了我那几年的生活。其中就有《老裁缝》这首歌。
▲ 刘东明《老裁缝》

街口上的裁缝铺住了一个老女人

从她手里剪出的五颜六色
跟随了这里的很多人
她送给女人们美丽
她带给男人们自信
而她却执着地一身蓝色迪卡布

街口上的裁缝铺住了一个老女人
缝纫机日夜不停地转着它的爱与恨
它转来了世间变幻万千
它转来了花眼与背弯
那些曾经光顾的人们现在已忘了这个女人
在一个干冷的冬天
这个老迈的女人
她步履蹒跚缓缓锁紧裁缝铺的门与窗
▲ 上下滑动查看歌词
我从小就爱臭美,但因为我的个子小,买来的衣服很多都需要再加工。所以这些年不论在哪个城市居住,我都会在家附近找到一个最好的裁缝铺。
我要感谢他们给我带来得体的穿着,让我有一些自信。
下面我把另一首写给那些站街女的《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唱给大家听。
它原本是五十年代美国旅行者乐队的代表作《五百里》,我填了新的词,也送给所有离开自己家乡,出来闯荡打拼的人们。

▲ 刘东明《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晚风瑟瑟每当你

自走过她
她会与你搭
先生 你做不
那鲜红 的唇彩 有些刺
有一些刺
她的普通话说的 那样蹩脚
看着她的双眼 有些害
有一些害羞
那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
我拿着 刚买的烧
你要不要 也来一
这有多么 的可
我这个没用的
巷子里 又升起了炊
谁家飘来 炖肉的味
而我却只想亲吻 那鲜红的唇
你拥有现成的爱
拥有现成的幸福
不需要多久的爱情与幸
一个有风的夜晚
你说你 有时也孤
我说我们都一样
至少没有悲
晚风瑟瑟每当你
独自站在那街上
我说我们就这样
至少没有悲
▲ 上下滑动查看歌词
响亮诚实地歌唱‍‍‍‍‍‍‍‍‍
这张专辑发行后,我获得了《南方都市报》主办的华语传媒大奖——最佳国语新人奖。我一时喜上眉梢,心想这下演出费能水涨船高了吧。
不过命里无时莫强求,那些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我的一位做音乐的朋友老李说,巡演是我们这些独立音乐人维持生计和宣传唱片最重要的方式。我和乐手一路巡演,从北方到南方,从东南到西北,绕了大半个中国。票房虽然不好,但没有赔钱。
▲ 刘东明巡演途中
2008年汶川地震给我的感触很大,我记忆犹新。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策划演出,看到新闻说地震了,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等到第二天再看新闻,死了那么多人,我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当即决定把策划的那场演出和NGO组织联系,演出票款用来救助灾区。周云蓬、张玮玮、钟立风和我,我们四组音乐人做了一场义演。
除了心里的难受,还有愤怒,为一些不好的事情抱不平。奥运会期间我心烦意乱,一个人跑到了甘肃天水。
▲ 刘东明和他的朋友们
那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和朋友在他楼上的天台正聊天,突然楼开始晃起来。我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街上。后来才知道那是四川地震的余震,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还在余震中。
我们在街上呆坐,不一会儿又赶上了日全食。
我觉得特别魔幻,在我30岁当天,好像经历了一次重生一样,人的生命真是太无常了。回去我写了一首歌叫《天水》,下面我给大家唱一下。
▲ 刘东明《天水》
麦积山的风
吹过七月凉爽的天
路旁有人在叫
猪油子荞面呱呱
这是一条通往哪里去的路
我一走就走了
这美丽的许多年
有什么能让人
难以忘却的事
就连头上的太阳
都让天狗吃掉了
这是一条穿越时间的河
昨天的你啊又跑到哪儿去了
拜了 河沿上乘凉的人
拜拜了 北道区的黄
管他明天又会是怎么样
管他这条路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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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收录在我2013年的专辑《大地迷藏》里,那之后我的歌里也偶尔会涉及到死亡。
去年我在理想国出了一本书叫《大席宴》,里面有很多我虚构的小人物的故事。我的朋友有一天问我,为什么这些人物的结局总是意外死亡?我后来想了想,可能就是感慨生命无常。
所以,在活着时,每个个体的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
《天水》之后,我的创作有了更广的视角。我觉得日常中的美好值得歌唱,但不尽人意或者丑陋的地方也要被记录,这才是完整的生活。
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们音乐人应该担的责任,我也从来没有奢望我的音乐可以改变什么。但歌唱应该是诚实的,和做人一样。
2017年深秋,我和乐队在外地演出。我的吉他手和我讲,他母亲在京郊的一个小服装厂打工,但厂子突然被叫停了,所有外地户口的人必须撤离北京。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挣辛苦钱的工人或小商贩,为北京的建设多少都做了贡献,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打包好行李,有的拖家带口,从一个个家里走出去,没有任何退路。
也许那一刻的天寒远比不上他们的心寒。我写了一首歌叫《像一只滚动的脸盆》,我清唱里面的几句。
▲ 刘东明《像一只滚动的脸盆》
那几年北京的雾霾严重到可怕。有一天晚上,我从燕郊排练回通州,看到路灯下偶尔擦肩而过的路人,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那个场景太魔幻了。那一刻,我真不想再在北京待着了,我想呼吸新鲜的空气。
2022年我焦虑严重,每天看到新闻都是负面的情绪。失眠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我只能靠安眠药勉强入睡。
很多人的工作都停滞了,音乐人更是完全停滞。好在那三年我断断续续保持着创作。我写了一张新的专辑,取名《流浪者之歌》,于2023年独立发行。这是我的第六张录音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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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是这块土地上的流浪者,从出生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死去,但是世界也因为每个个体的存在而不同。
最后我说一个鸡汤式的总结:也许我就是我音乐上的贵人。我让我还算幸运地在这个行当里唱歌,虽然不被人知,但歌声还算响亮诚实。
唱得比说得好听,最后我再给大家带来一首我新专辑里的歌,《夜莺绕过安达拉卜》
这首歌是为阿富汗的一个老民歌手所写,他只因歌唱自己的家乡就被杀害了。我也是民歌手,我觉得我应该为他唱这首歌。
▲ 刘东明《夜莺绕过安达拉卜》
夜空下的夜莺
飞向远处的山谷
那里回荡着秋天的悲歌
自乡下的老歌手
河流奏响了最后一组音符
伴着悠扬的琴声
枪声已抵达阿富汗
夜莺绕过安达拉卜
原谅我不能将你的歌传唱
布卡遮不住悲伤的眼
我将在黎明前为你祷告
天空下我爱的家乡
啊…还有那些离去的人
▲ 上下滑动查看歌词
我相信音乐是有力量的,它会照亮所有坚强人们的眼睛和胸膛,只有喜欢待在黑暗里的人才会害怕它的存在。
我是音乐人刘东明,为我伴奏的是我乐队的小提琴手刘京。谢谢大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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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辑丨S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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