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花

“我想待会儿写东西,行吗?”我跟先生说。

“当然好,我跟你说,恢复正常生活是治病的最好办法。你今天感觉如何?脸色看起来是灰白色的?”

啊?我把脸转了一个方向,他改口说:“还行,苍白加一点不正常的粉。”他说话有点像画家了。

二阳的第四天,我感觉饿但是口里没味儿,餐桌上有一个大大的咸鸭蛋,一切开里面的蛋黄颜色是土黄色,跟我想象中的金黄色太远了。我很想直接扔了,先生说他要看看,接过去吃了一口说太好吃了,你吃吧。我没力气摇头,直接说:“太恶心了像屎,不吃。”先生觉得我很讨厌,吃饭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这次二阳来的奇奇怪怪的,我其实很少踏足公众场所,除了此前二天参加了一次聚餐,然后去机场接了一次人,当然,病毒是无处不在的,更何况去了一次机场。


先生这次跛着脚、肿着脸从深圳回来,看起来真是有点儿惨。他走路一向快,视力不好,走路又快,可想而知会有很多惊险状况。我时常像个老母亲一样跟在后面对他唠叨:“看清楚脚下再出脚,不要太着急。”说得多了,估计他都当背景音乐,更不在意了。

这次他出差我没跟着去,据说是晚上散步没看清马路牙子,踏空扭了脚。陪同他的小陆馆长跟我检讨,好在没有骨折骨裂,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在扭脚后的第二天他去种牙,三颗门牙,伤筋动骨的,肿得厉害。
上次我听医生说,种牙后24 小时不要乘飞机,我想让他过四十八小时就回来。小陆很理解,把原定7号的讲座推迟,提前回来。
我实在不能想象一向认真、爱惜形象的周先生,坐着轮椅、肿着嘴巴去讲座的样子会是一副多么悲惨的样子,更不敢想象他在等待讲座前的这几天内心该多么焦虑,不敢想象就不要让它变成现实,还是拘回到自己身边来比较踏实。

先生是由地勤推着轮椅送出来的,他的老朋友阿良父子陪我一起来接他,几个人在机场就嘻嘻哈哈高兴得不得了。阿良每年春天都要尽心尽力地带着一箱子明前龙井来北京给他最惦记的几位朋友,然后请大家聚一聚,我回想了一下,好像这些人每次聚在一起都是因为阿良来了。
这次阿良更是兴致高昂,因为儿子从国外回来,陪他一起北上,小伙子我从小看他长大,以前胖乎乎的憨态可拘,现在则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帅气迷人。因为是搞建筑设计,他来北京特地去看了很多大设计师的作品,拍了很多照片,即使走在机场的扶梯上,小伙子还打开手机给我们看图片,跟我们讲这些作品的动人之处。

看他们父子那样融洽愉快,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感动,特别为阿良感到幸福。我忍不住回头对小伙子说:“你是你爸爸的阳光啊,知道吗?”

我又想,我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我的阳光啊,甚至包括男爵也是。
                    我们会都好好的


第二天我才测出来是阳了,其实从头天开始发烧我就情知不妙,因为我一直在唉哟唉哟,浑身痛了一夜,早上也没有好转,热度直达38。这一天也是男爵狗狗去拆线的日子,我叮嘱阿姨打车带它去动物医院,把病历号也发给她,然后就继续昏睡。
中午的时候我觉得必须去医院了。再回想自己头一天还想带先生去附近的公园看二月兰呢,幸亏没去,不然会更麻烦,我最怕发高烧,难受倒在其次,主要是说出来太吓人,没面子。

阿姨还没有回来,先生要陪我去医院,我拒绝了。我不能增加与他在狭小空间的相处,更何况他还拄着拐杖,出门还要我扶着,这样的两个人一起去医院,简直是”悲惨世界“的现实版。

明德医院离我家不远,一进去护士就前后跟着我,连我进洗手间都守在外面,她说我看起来太虚弱了。我是真的太虚弱了,连椅子都坐不住,毫不客气地躺在检查的床上,拉着被子睡觉。觉得医生来得很慢,检查开药也很慢。浑身的疼痛像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两只脚像是千年寒冰。医生在化验单出来后给我开了paxlovid,护士好心地叮嘱我:如果身上疼,不烧也可以吃退烧药,有镇痛作用。

我一进门就把药吃了,然后开始没完没了的昏睡。先生有时候进房间来看我,连口罩也不戴,我骂他的力气也没有,随他吧。男爵拆完线回家,伤腿也不能着地,一家三口各有各的不适。

桂伊听着我家的尴尬,忍不住问:”你们家今年谁犯太岁了?”

不知道谁犯太岁,但显然生活想给我一点儿什么启示,见我一直不开窍,就直接棒喝。用我妈妈的话说,不打就不长记性。打吧打吧,我保证不还手,只要不打死我就行。

……
                    我暂时没感觉的花


我家朝南的窗外是东四环,每天车流如梭,生机勃勃。朝东的窗外有几棵巨大的海棠,这几天开得正盛。往年我都会在花下流连,生出许多绮思,拍一些鲜艳的大路货照片发发朋友圈,今年再看,我觉得对它们没有一点儿感觉。
发烧前的那晚,我曾经想过拿起剪刀下去偷剪几枝回来插瓶,后来没去是因为冲动不够。不止是对海棠花没感觉,对丁香花、二月兰也没感觉。更逗的是,我一点也不想听音乐。
所有的生之乐趣都是建立在健康之上的。欲望如此,清高也是如此。
我对先生说:“原来听音乐也是需要心力的。”

“那是最需要心力的。”他赞同。

我睡睡醒醒,感觉是被千刀万剐,又好像自己是千年的妖精,千年修行中积累的痛苦和疲倦都在这几天汹涌而出,只觉得颓废和畅快。小的疾病其实是在洗涤着什么,在更新着什么。我以后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的内门竹
收到了一个快递,我前几日从网上订购的竹子送到了,这个品种叫“内门竹”,苏东坡画的竹子都是这个品种的,竹子的枝叶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疏落和节奏,那么清雅宁静,甚合我的心境。
还有一大束野花也到了,花冠如云似雾,有意境也有野趣。这些新来的花花草草安安静静的,会陪我度过一段寂寥而恍惚的时光,过几天醒了,再去红尘中嘻闹。

经历了这么多,我发现,没有什么东西会真的错过,除非那是你不想要的。

(已退烧,已过了刀片嗓,正在神速恢复中,我自作多情地请大家勿念!)
                                蓝袜子

202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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