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是一个人生哲学的命题,是一体两面的。然而,死亡的话题似乎从来都是令人忌讳的,我们在公开场合,很少谈论死亡。
北京大学医学部教授王一方以讲授《死亡哲学课》而知名。他指出,从前“村头故事”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死亡脱敏。它告诉我们,死亡就是夜幕降临,回到祖宗的怀抱。但如今,村庄的沦陷让死亡“隐身”,现代医学的飞速发展,也使得人们的死亡观发生了变化,觉得死亡可以阻断,可以逆转。王一方教授说:“失去了村头故事后,我们对死的恐惧,其实变成了我们对生的恐惧,对家庭经济的恐惧,对人伦关系的恐惧。”
如何认识死亡?让医生“接受死亡”的观念与医学精神背道而驰吗?中国人的死亡教育,应该如何做?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北大王一方教授的观点,出自生命健康通识课程《生命的真相:王一方的北大医学人文课》。

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个死亡的话题,题目叫“出生入死”。这句话来自于庄子,它告诉我们一个规律,人一生下来就朝着一个死亡的方向走,所以出生就进入了一个通往死亡的往生之旅。它是一个人生哲学的命题,生和死之间是一体两面的。
《死神的胜利》,老彼得·勃鲁盖尔 绘
我们刚刚经历了新冠疫情的三年,新冠疫情造成全世界近800万人的死亡。这是新冠给我们的最大的精神上的压力,就是让我们掉进了一个死亡的恐惧的深渊。其实在人类的历史上,我们跟死神的周旋无所不在,包括瘟疫、战争、饥荒等。著名的画家老彼得·勃鲁盖尔曾经绘制的一幅板面油画叫《死神的胜利》,就是说我们人类从来没有战胜过死亡。
害怕死亡的心理学基础
因为我们对死亡了解太少,所以我们对待死亡的一个最基本的情感就是“怕”。我经常讲中国人对死亡有所谓的三鸟现象。
首先是鸵鸟,就是我们在公开场合、学术场合,很少谈论死亡。第二是菜鸟,我们没有死过,也没有经历过死亡,甚至家人也没有经历过死亡,所以对死亡的过程、对死亡尸体的料理一概不了解。甚至包括医护人员,也避免不了慌乱迷茫。新冠阳了之后,有老人在家中去世,很多人措手不及,就算家里有医务人员,也因离开了熟悉的医院环境而懵了。医生的亲属去世了,或许他在医院还是个主任,但也可能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家中老人的遗体。我们讲首先是要把逝者的关窍都给堵了,因为他们的括约肌没有功能了,就会出现很多难堪的状况。另外要做口腔清洁,对身体做酒精消毒。然后要换衣服,面部画一点点淡妆,让他们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保持较好的状态。但是很多医护人员也不了解这些,他们只是在乎治疗效果,对死亡是完全没有准备的。第三是惊弓之鸟,就是碰到一个死亡事件往往会非常惊慌无措。
b站00后入殓师“汤木檀泽”账号
医务人员只想跟死神拔河,只想着去拔赢,但事实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医生跟死神拔河从来就没有赢过,所以你要做好最后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今天讲“出生入死”就是说,死亡像一把达摩克里斯悬剑,永远悬在我们头上。所以我们在积极地生活的同时,也要认真地思考有一天我以什么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这就是我们讲的有准备的死亡和有准备的殡丧,这都是我们每一个健康的人,每一个健全的人,应该有的心理准备。
除了一片空白之外,我们对死亡的恐惧还有三个重要的理由。一是现实的诱惑,二是过程的痛苦,三是我们来世的迷茫,死亡那个房间谁都没去过。很多人问我,王一方老师你在做死亡教育,你知道你将来去哪儿了吗。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三个因素构成了我们今天对死亡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或者叫心灵深处的一种恐惧。
生死教育,应该如何做?
我们今天的死亡教育要做什么事呢?首先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死亡是生命一个必备的课程,每个人都要迎接死亡,我们不能天天讲过年话。鲁迅曾经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家生了一个胖小子,结果同事、邻居、朋友都去道贺。大家进门都讲这个孩子将来要发大财的,这孩子将来要当大官的,鲁迅进去就说这个孩子将来要死的。结果主人就把鲁迅赶出来了。其实某种意义上讲上面这三种可能性中,最可能的就是鲁迅讲的这个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这孩子将来能不能当大官、发大财,都是一个未知数,也许能,未必是。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讲真话是造成失仪的。
针对死亡过程的痛苦,我们今天有很多的办法,比如安宁缓和医疗。安宁缓和医疗就是一个让人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躯体的痛苦,没有灵魂的痛苦和心灵的痛苦,甚至现在还可以通过虚拟现实技术,让你戴上一个虚拟的眼镜,想象未来的世界,因为技术可以再现人濒死的过程。
英国护士西西里·桑德斯(左)在伦敦南部的圣克里斯托弗医院建立了一所安宁病房,由此拉开了现代安宁疗护运动的序幕。
关于再现濒死的过程有几个指标,第一个指标是时间丢失,第二个指标是空间丢失,就是空间的转换,第三个指标叫身份的丢失。死亡基本就是经过一个隧道,听到一个声音,然后到一个新的隧道口,那个隧道口出去以后,就是一个新的世界。有一个非洲的画家画了一幅画,他说人生是什么,人生就是排队去一个渡口,在那个渡口等一艘渡船,那艘渡船把你运到彼岸去,那个彼岸的世界我们不知道,也可能是一个优诗美地,也许是一个天堂,也许是一个瑶池,都有可能。但是我们今天在通往这个渡口的路上排了很长的队。而且会有人插队,那么医生能做什么呢,医生就是维持秩序,把那个插队的人叫回来。
死亡:从哪一个角度看
我们今天对死亡的认识很多人不来自于人的死亡,而是来自于我们今天身边的宠物。现在很多家庭都养了宠物,养宠物有一个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你要给它送终。宠物的生命周期都要比人类短,我们的生命70岁、80岁,要养宠物的话就可以养7条、8条狗,在这个当中你要准备7次哀伤的告别,当然这个告别是跟你朝夕相伴的宠物去告别。因为宠物也是家人,现在很多家庭为小狗办葬礼,做各种各样的悼念活动,实际上都是一种预演。
我们过去学习死亡叫“村头故事”,村子里有人去世,家里人会在村头办丧事,有人敲锣打鼓,戏班子搭台唱戏,亲人披麻戴孝跪在周围,晚辈去磕头,乡里乡亲去随点份子钱,送逝者一程,最后村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唱大戏,放鞭炮,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大餐,算是向死者告别。
所以,村庄里的死亡并不完全是一件悲痛的坏事。通常情况下,如果丧事办得好,家里人还会感到安慰和满足,“走得挺风光的”。但如今这个节目没有了。“村庄的沦陷”让死亡成了躲在暗房里尚未感光的思想底片,我们失去了“村头故事”,也失去了直面死亡的通道,失去了思考、理解它的“感光机会”。
我们现在都住高楼,家中老人走了,不会在家里办,都在殡仪馆办。所以我们失去了一个在村头学习死亡的机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村头故事对于我们每个人,是一种“死亡脱敏”。它告诉我们,“死亡就是夜幕降临”,“回到祖宗的怀抱”,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们当下之所以恐惧死亡,是因为死亡被现代医学恐怖化了。一想到死亡,就是躺在ICU里痛苦地插着管子的样子,每一口呼吸都消耗大量金钱,每一秒心跳都可能导致亲人倾家荡产。失去了村头故事后,我们对死的恐惧,其实变成了我们对生的恐惧,对家庭经济的恐惧,对人伦关系的恐惧。

我们今天面对高技术来谈死亡,是有一点点语塞的。大家知道我们今天死亡是什么,是停药时间,停电时间,关机时间。过去要么死要么活,今天可以让你不死不活。今天ICU技术让你的心肺可以替代,肝脏可以替代,肾可以替代。所以我们今天不会死,不能死,不敢死,这是一个很大的技术性的无能。

另外在情感层面,死亡其实是指遗忘,“死而不忘谓之寿”。就是当你被家人遗忘了,你才真正死了。电影《寻梦环游记》里面讲,你家人没有记得你了,你就过不了鲜花桥,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其实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要思考一下他死、你死、我死的问题,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过。
本文整理自:生命健康通识课程《生命的真相:王一方的北大医学人文课》、《北京青年报》采访《王一方:面对别离,预则安》、《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第907期《生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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