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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期主持人
 潘文捷
本期嘉宾
林子人  徐鲁青  董子琪  尹清露
音频剪辑&文字版整理
覃瑜曦(实习记者) 徐鲁青
李雨桐(实习记者)
一位网友日前在某短视频APP上发布视频并配有“只有男人才懂,得到父亲认可的含金量”和“父亲的认可对男人来讲胜过一切荣誉”等文字,引发大量关注。随后,中式父子关系的相关话题也引起了许多网友的探讨。
这些探讨中有不少涉及烟酒等彰显男性气质的事物,例如,“我谁的烟都敢接,唯独不敢接我爸的”“晚上吃饭的时候,爷爷一直问爸爸酒的价格,爸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喝就行了,转身出门了。中式父子关系就是这样,复杂而又解释不清楚”“身为独子,我从来没有勇气和父亲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我怕看见父亲深邃的眼睛,父亲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父亲的称赞是男人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这些充满感性的话语随后被网友戏称为“嗲儿”文学。“嗲儿”文学的创作者们认为,家族中的女性很难理解这种身为儿子的感觉,例如他们会说:“你作为女生能理解真的很难得,中式父子的情谊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在“嗲儿”文学创作者眼中,“中式父子,是君臣,是仇人,是情敌,是兄弟,是舍友,只有父亲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才是父子”。 
嗲儿文学中,独子有着与生俱来的重负和悲情,有兄弟姐妹时,长幼嫡庶也是绕不过去的。“长子加长孙,我不能败,也不可能败”,“我是长子长孙,为李家再挑大梁”等。在一则“长子求稳,次子求险”的说法下,网友评论称“哥哥种地,弟弟来城里打工,被他们说出花来”。又有网友称,自己是家族未来的领头人,“自幼家里来客都是我坐在爷爷边上,我老弟没资格上桌,不是迂腐,只是我身上从生下来就有了责任”,被怼“家里桌子小得坐不下俩兄弟”。
实际身份与假想身份的落差,是嗲儿文学中备受嘲讽的。在嗲儿文学中,儿子们似乎在假象自己是少爷或者是皇子。例如嗲儿文学的另一流派舅甥文学中,网友们就在议论叔叔和舅舅的区别——“舅舅是帮你守天下的,叔叔是跟你抢天下的”、“在古代,你要篡位,舅舅会帮你,而叔叔会抢你的江山”。可见,儿子们畅想着父亲是皇帝,父亲死后便可以取而代之。“独子”“长子长孙”更是拥有对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权。
我们今天就来谈谈怎么理解这种中式父子关系,以及如何看待嗲儿文学。
父亲流露出情感,是他脆弱、颓唐、不如意的时候
董子琪:讲到中式父子关系,我们第一时间应该都会想到朱自清的《背影》,它刻画了父子俩一开始非常隔绝冷漠,中间有一些误会儿子会嫌弃父亲,到最后达成和解,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亲的悲凉,感觉比较典型。
这篇写父子之间的误解,误会是更多的,而不是像大家回想起来好像永远是父亲说“我去给你买两个橘子”,在之前铺垫了很多,他和父亲为什么关系变得很冷,第一句就说我与父亲已经不相见两年余了,在写这篇的时候,他和父亲不见面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和父亲是不聊天也不见面,然后他回想起来之前祖母去世的时候,他回老家,才有和父亲的一段接触,这中间他们是怎么相处的,这些细节也全部都略去了。作者把主要的笔墨都集中在父亲送他去南京浦口车站,父亲送他上火车,跟脚夫谈价钱行李。父亲跟脚夫讨价还价,他觉得他话说得很不漂亮,很嫌弃父亲,就想说他自己更聪明,可以不用你来帮忙,父亲跟他嘱咐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想真是,我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照顾不好我自己吗?到最后他才会更加理解父亲,和父亲的老境颓唐,父亲年轻的时候在社会上充当很多角色,但是老了老了,可能连家里面的事情都顾不好。
五四语境里面对家庭的冲破,还有对上一代父亲这个角色的超越,是被赋予正当性的,就像鲁迅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里面指出了很多中式老父亲的不足,中式老父亲总是用恩代替爱,用老子的权威来压倒子辈,就像是在家中实行专政的那种形象,但是在实际的情况中,就像在朱自清的《背影》的当代散文里,还是能看到专制的父亲会流露出亲情,特别是当他脆弱颓唐,讲话不漂亮的时候,这种隔绝中的互相理解,好像也是能够映射出作者对于男性生命历程的理解,他会把自己带入进去,可能小的时候觉得父亲是偶像,然后再长大一些,觉得母亲很不容易,父亲很冷漠,然后之后再逐渐理解他的老境颓唐,就有点像《漫长的季节》里面的王响,他流露出情感的时候是他脆弱和颓唐的时候,是他不如意的时候。
朱自清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潘文捷:《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里面有一个叫做“站台”的演出,改编朱自清的《背影》:父亲永远在拒绝儿子的拥抱,虽然他其实内心深处可能还是想要抱抱的,表达出中式的父爱很含蓄很克制。《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里面说,中国人以前就认为父对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老子说话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父亲也是一个权威的形象,这种权威跟朱自清《背影》的权威,是不一样的吗?
董子琪:不一样,鲁迅的这篇更像是一个宣言,它把中式父亲的形象给抽象绝对了,但是你去看朱自清的散文有很多含混的地方,儿子试图去理解,但是可能又遭到了拒绝,父亲想要表示关心,但儿子又会嫌弃,父亲的形象超出了权威者的范式。
尹清露:为什么父子他们永远是像自己说的有一种隔阂感,就好像父子关系的范式永远只有一种,就很强调权力的高地位。像是在嗲儿文学里面,我看有一句话,就是说“平时是君臣,只有在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才是父子”,好像只有父亲褪去了比较强权、比较专制的形象之后,他们才能比较和平地成为父子。
男性朋友提到父亲的时候,好像都是会滑入这两个情境或范式,一种就是觉得自己的爸爸挺厉害的,从小跟父亲没有什么交流,又很想得到他的认同、认可。另一种觉得父亲没什么出息或者比较窝囊废,想我才不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对父亲的情感好像没有办法脱离掉这个框架,去让他有个安放的位置。
《漫长的季节》里面也是,之前我在评论文章里面写说,之所以漫长季节里面会很强调父爱,可能也是一种创作者无意识地感受到了现在比如说东北三省作为以前这个共和国长子的位置它滑落了,因为这个权力他已经失去了,所以就正因为父亲变得落魄无能了,就像王响一样,所以才需要在想象中去确认父亲的权力,然后确认父爱如山。但是这样一想的话,其实这个父爱也还是在范式里的,他并没有超脱出去。母女之间也会有权力的争斗,但是没有这么明确的高低位。
董子琪:《乡村爱情》里面其实一直有两对父子关系。一对是王大拿和王木生。从第一季到第十六季,作为父亲的王大拿一直在活跃,没有交权,儿子一直是在为他父亲服务、打辅助,到了第十六季的时候,能看出他的儿子已经因为生活、因为进入中年,表现出一些精神分裂的症状。这也挺有意思的,它不仅是生活的压抑,来自于父权的压抑,一个是他可能会突然基因觉醒,另外一种他实在没有办法反抗,然后就逐渐的疯掉了。 
还有一对是象牙山首富谢广坤和他的独子谢永强,其实谢广坤有个女儿,但是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全部的希望,因为儿子是象牙村第一个大学生,谢广坤又自视甚高,很会为自己争取资源。这里面有一个反差,传统农村老父亲和一个象征着进步的、有文化的儿子之间的冲突,儿子总是觉得父亲胡搅蛮缠,父亲会觉得儿子读书读傻了,要帮他张罗很多事情,但是他又是不能替儿子决定的,因为他在文化上面没有高过他儿子的权威,所以他们就不断吵架再复合,第一季和第二季都能看出他们父子之间非常强烈的冲突。但是到了第十六季的时候,弹幕里会说谢永强仿佛是谢氏基因觉醒了,他会表现出跟他父亲类似的胡搅蛮缠、蛮不讲理,还有为自己争取资源这种特性,所以大家会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回归。这有点像朱自清的《背影》在文末想要沟通的这种感情。《雷雨》里的儿子最后也变得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了,或者比他爸爸还要更加过分,儿子想逃避宿命,但是没有逃过,家族传承的罪恶,也分毫不落的在他身上应验。
《乡村爱情16》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
嗲儿文学是对从前以父子关系为中心轴的家庭模式的“招魂”
林子人:我发现一些日本学者对中式父子关系究竟为何的问题特别有兴趣,他们的见解也颇能帮助我们抓住“传宗接代”这个词的本质。日本历史学家竹内康浩在《从前的中国》中指出,传统中国将“家”与“家族”理解为“承继性构造体”,父辈与子辈“一体两分,同气异息”,通过继承祖先、传承子孙,家族得以延续。特别重要的是,大多数古人认为“同气”关系单指父子,“气”仅仅只能由每一代的男性传递,且死者的灵魂只会接受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性)子孙的供物。父权制家庭的本质正在于此,它以男性的代代传承为根基,女性家庭成员则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次等存在。
另一位日本历史学家岸本美绪由此在《明清与李朝时代》中认为,中国人和日本人对“家”的理解是非常不同的,虽然我们一般认为东亚地区都属于儒家文明圈。对中国人来说,“家”的意识是通过男性血脉传承来塑造的,(男)人只要活着,他身体里的祖先生命就会活着。这种观念在现在依然不乏笃信者。“‘家’的本质蕴含在人的自我生命当中。个人以外的存在作为个人应该效劳的对象,并不是‘家’。” 
与之相对,江户时代日本人的“家”更多指的是家产和家业,所谓的家庭成员就像企业员工一样,为相当于企业的家业贡献力量,家是超越个人的团体,家人的共同体意识基础和血缘关系相比,更多源自为了实现“家”的目标而共同奋斗的行为。因此直到现在,家业由长子单独继承(以确保家业不会分散)、过继养子对日本人来说也是很正常的行为。中国的“家”则几乎不存在“家业”观念,中国人对父子血缘关系非常重视,财产分配也大多遵循子辈均等继承的原则。
徐鲁青:人类学家许烺光在40年代的时候去云南西镇做田野调查,写了本书叫做《祖荫下》。《祖荫下》也是关于大家庭结构和父子关系的,他观察说这种大家庭结构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父子一体,一个是男女有别,然后这两个特点其实都是贬低夫妻关系,强化父子关系的手段,因为他会发现在西镇男性对女性是具有绝对优势的,不仅是丈夫高于妻子,而且兄弟也是要高于姐妹的。所以这种情况下会使得消除所有的性爱表达成为必要之举。
这种父子的连接其实也意味着当有家庭新成员出现,比如妻子出现的时候,可以破坏这种新的连接造成的对已有家庭的偶然性,就是至少理论上说,因为浪漫爱是不可预测的一种情感,所以他强调更多是配偶之间的个体依恋,但是父子之间强调的是稳定的权威绑定,所以这两个关系是互斥的。所以在这种大家族结构里面就会发现父子关系是远远要高于配偶之间关系的。
《祖荫下: 传统中国的亲属关系、人格和社会流动》
[美] 许烺光 著 王燕彬 译
九州出版社 2023
尹清露:阎云翔在《中国社会的个体化》中考察的也是村镇年轻人的家庭关系,但是因为他考察的可能是这种变化中的中国的内部关系,所以他就说那个家庭内部关系和家庭理想的综合结果,导致了夫妻关系取代了以前的父子关系,成为了家庭中的中心轴,这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更熟悉的一种家庭,就是总要脱离以前的家庭去建立新的家庭。嗲儿文学可能就有点像是一种复辟或者是招魂。即使魂魄可能已经破破烂烂,或者已经慢慢的走向了陌路,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招魂。
徐鲁青:嗲儿文学里面也会强调说,父亲不怎么流露出他自己的情感,他只是很疏远很冷漠,然后到了会有一些关键的时候,露出他深邃的眼神之类的表述。像这种对情感的秘而不宣,是不是因为我作为父亲不能去表达,因为人跟人之间温情和情感上的表达,就意味着我和你之间是有一种抛去结构的平等关系的,只有拥有这样子的平等关系,你我之间才会产生爱情,才会产生这种浪漫爱,才会产生更温情的层面,更亲密的层面。然后父亲不会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他和母亲似的那种浪漫和依恋的情感,也不会在儿子面前露出更温情脉脉,更有情绪性的一面。当他流露这一面的时候,权威感是会消弥的。
董子琪:这就变成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里面说的,父亲对于孩子是有恩而不是有爱,你要说只是爱的话,他把恩的这一面等级性:我赐予你,我赋予你,你愧于我的这种关系给打破了。
因为对于父亲生命历程的理解,父子关系更加悲壮
潘文捷:儿子承继父亲权威的同时,好像也承担起了对家庭中女性的照顾的责任,但是女性真的需要被他们照顾和保护吗?这是挺自以为是的想法。
徐鲁青:我觉得确实很自以为是。嗲儿文学里面很经典的一段是“我怕看见父亲深邃的眼睛,父亲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b站上就会衍生出很多变体出来,会有说“我害怕看见寝室长深邃的眼睛”,“没有勇气和工科生坐在一起的文科生”,还有什么“工科生的这称赞是文科生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出现一些很搞笑的观感,最直接的一个变体是把父子关系变成母女关系。身为独女,我从来没有勇气和母亲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整个基调就会变得很诡异。
潘文捷:父子关系重点强调父亲的恩,又不强调母亲对他的养育之恩,其实背后原因是以前我们说过很多遍的女性的无偿劳动。婚姻制度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无偿家务劳动、依存劳动、爱情劳动的制度。爱情劳动,指的就是婚姻家庭内部进行的,包括性义务在内的无偿家务劳动。在婚姻制度中,母亲付出的努力被儿子们忽视,他们好像只能看到父亲对这个家庭进行的付出,在父子之间的传承当中,好像不仅母亲不重要,其他的姐妹和兄弟也没有那么重要。为什么大家会有这样的假想?
徐鲁青:与权威相辅相成的就是竞争关系。因为当你有一个大家长的权威的时候,你跟同辈人的关系会衍生出很多竞争,因为你们想得到权威的认可,所以即便是在两代之间会有很强的竞争关系,在同代之间的平等感会更强一点,但是同代之间会因为这种两代的不平等生发出很多希望去取悦更大权威的关系。
一个家庭里面,女儿一般都分不到财产,但是如果儿子都能分到财产的话,儿子分到的财产肯定都不是一样的。然后这种感觉也是一种竞争的内驱力,它可以让每个儿子想要争取到更多的家宅、风水更好的墓地。不过在嗲儿文学父和子的竞争也很神奇,我记得有人说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男人,纵然是父子也不能共处,意思是,他和父亲之间除了父子关系,也会有男人之间的竞争关系。
潘文捷:这让我想到宫嶋博史《两班:朝鲜王朝的特权阶层》,朝鲜王朝的特权阶层两班,最开始在传递自己的遗产的时候,一开始是子女均分,之后过渡到是男性平分,然后再过渡到优待长子,这个过程中也是朱子学在特权阶层深化的过程,宫嶋博史说其实并不是因为大家相信儒学,才造成了认为女性或者庶子不该继承财产的观念,而是因为特权阶层本身的没落,可以平分的财产减少,导致只能采取这样的分割方式,确保财产不要零碎化,在这个过程中和儒家意识形态结合起来,共同造成了家庭的保守化。
进行嗲儿文学创作的男性短视频创作者和评论者,可能社会阶层也不是特别高,而批评嗲儿文学创作者的女性,可能反而阶层较高。她们批评的点可能就在于说你们家加起来只有60平方米,还在那里上演《鹤唳华亭》,或者说所谓的“长子求稳,次子求险”,其实是你哥哥种地,弟弟来城里打工。嗲儿文学和阶层和经济状况也有一定的关系。 
尹清露:嗲儿文学里面的一些说法跟我们之前聊到的一些现象存在反差,比如我去抖音看那些视频,底下经常会有评论说“父亲我没能接下你扛下的那片天”,然后很多人说“你这不就是想说你在啃老吗”那种意思,你没有一个什么很正经的工作,然后说成了这样。
但这好像里面还是有一种悲伤,因为我想到的对比是我们之前聊过的,像“全职儿女”,虽然大家也许都在啃老,但是全职儿女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大的心理包袱,或者即使有心理包袱,也是一种调侃的语境。会不会像刚刚文捷说的跟家庭状况有很强的关系?也许因为全职儿女比较能够心安理得说这种话,但是“父亲我没有办法接下你抗下那片天”还是有一种很悲怆,很愤恨的感觉,因为如果他没能够说进入一个比较好的行业,然后赚到钱的话,也许真的去做一些比较没有前途的工作了。
董子琪:如果中国社会进入现代的过程是像五四文学号召的那样,是像巴金的《家》、《春》、《秋》一样从家里面走出来,从小少爷变成走到社会中,加入社会洪流,参与社会变革或者是革命的出走,好像你们刚才说的那些例子都是一种回归,不管是全职儿女还是江浙沪独生女,都是又重新确认了她在家里面,但是在父子关系和江浙沪独生女不一样的之处在于它好像更加悲壮,悲壮在于它对于父亲生命历程的理解,“我没有接下你为我打出了一片天”是他重新去看待说父亲为我打下这一片天,这个过程是很不容易的,而不是说我觉得父亲对我没有爱,只是在家里面对我颐指气使,所以我要走出家庭。
《家》
巴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8 
我现在要重新理解,我要继续父亲交给我的使命了,虽然我肩不下,但是我也是要承担同样的角色,可能我以后也要养育儿女,这个就是我们男人逃不过的宿命,所以我就想到除了《漫长的季节》里面有父子关系,其实东北小说里面,班宇小说里面好多都是父子关系的,是有一个父亲的形象在那边悠悠地重述着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变化对我们家庭生活的影响还有很多无奈。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懂我的无奈,就类似于这样的情绪。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以要依靠爸爸的肩膀确认自己的方位
潘文捷:嗲儿文学中对父子君臣这套逻辑有着无限的推崇和向往。在同一时间,还流行着乍看令人匪夷所思的沟子史学。这种史学源于知乎,就是把刘备、朱元璋、努尔哈赤等一切皇帝发家史都解构成卖沟子(当娈童),消解父/君的严肃性,引发网友狂欢。过去帝王要论证自身的合法性,要进行各种封禅,制造各种祥瑞,来证明君权天授。继承者也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就包括我们刚才在点嗲儿文学中谈到的,可能是独子是长子长孙,来论证自己接续权力的合法性,但是在沟子史学中一切合法性的源头都变成了疑问。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对待父君的态度,却同一时刻出现在大家面前。
尹清露:沟子史学看出了这种父子权力关系中诡异的地方。我们刚刚说的那些,你把父子置换到母女身上就不成立的,是很深的情深义重,那种权力关系非常在我们现在看来就很诡异的,所以很容易被解构。我看这个话题会想到陶崇圆事件,虽然陶跟他的导师王攀是师生,但是王攀会命令他喊爸爸,我永远爱你,等于是把这种师生关系变成了一个非常私人的父子关系,而且也有很多人在猜测,或者会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们这种关系跟性骚扰的逻辑其实很像,或者跟性侵者和被性侵者的关系很像。
传统的父子关系比起情感来说可能更强调权力,而性关系里面也包含很强的权力,这种高地位,尤其是这种性侵性骚扰什么的,所以可能这种很奇怪的父子和娈童,就会有一种一体两面的感觉。
我还想到我们现在更推崇的一种关系,像是反性侵也好,反迂腐的父子关系可能也是有关联的,都是要尽量去抹除这种有毒害的那种权力高地位的游戏,《性权利》有一节就是讲师生恋的,作者说真正对学生好的老师,会注意不让师生之间知识的不平等转变成其他形式的权力,不让学生对于知识的渴求转变为对老师个人魅力的认同,这样的话就可以避免男性教师和女学生之间的师生恋,因为这种恋情就算是标榜自由,也存在着很狡猾的因素,然后也存在着或许会迫害人的权利,这种做法可能也是很字面意义的去反以前这种老爸给自己递烟的父子叙事的。
《性权利:21世纪的女性主义》
[英] 埃米娅·斯里尼瓦桑  
上海三联书店2024
潘文捷:沟子史学认为,皇帝掌权之后,可以用财力或者是权势来掩盖自己发家史中的一些烂事,那么普通人当然也可以有充分的权力,给他们添上虚构的脏事,这是一种非常平民的态度,而在嗲儿文学中人们代入的可能是独子、长子长孙、少爷、可以抢夺天下的皇子,代入的角度不一样,说出来的话是完全不一样的。
关于父权和君权,为什么我们现在会有嗲儿文学和沟子史学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岸本美绪说,在过去的中国,王夫之就非常强调中华-夷狄、君子-小人、男-女的差别,他认为这些是绝对不可以被混淆的差别。岸本美绪就说,如果王夫之在这里,我一定会被赶出去,因为我是夷狄,是小人还是女性。但是她认为王夫之之所以会这样说,重点与其在于说哪种秩序是比较好的,而不如说他们关注的是如何不陷于“禽兽世界”的问题上。禽兽世界也就是失去规范的状态,这可能都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的反映。现在好像看起来嗲儿文学是招魂,沟子史学是解构,好像沟子史学更加比较符合年轻人现在的想法一些。但是会不会是因为沟子史学这样这类解构的流行,所以才导致了嗲儿文学的这种招魂?就像鲍曼说的,原来的做事方式好像已经全部失效了,但是新的方式却没有被发明出来,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处境。 
董子琪:我想到陈奕迅有首歌叫《单车》,“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如孩儿能浮于爸爸的肩膊,谁要下车。”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以要依靠爸爸的肩膀确认自己的方位,或者说比起去大世界闯荡,还是回到确定的家里面,肩负自己本来应该有的,也差不多应该时候交给他的责任更加重要。就像辛巴一样,确认自己是辛巴,然后回去接管他那个光明王国。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本期主持人:潘文捷,编辑:尹清露、姜妍,未经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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