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4331日,土耳其举行了地方选举。选举结果出乎意料,埃苏丹领导的正发党大败,反对党共和人民党大获全胜。
土耳其地方选举五年一次,覆盖全国81个省,选举30座大城市、51个省首府和900多个区的行政领导人、2万多名地方议会议员。本次选举在土耳其各地设立了20.6万个投票站,共有34个政党参与角逐,有超过6100万的注册选民,其中包括100多万首次参与投票的选民。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和首都安卡拉等大城市市长归属是选举的焦点之战。在上次选举(2019年)中,伊斯坦布尔和安卡拉均为坚持世俗主义的反对党共和人民党拿下,打破了埃苏丹和正发党20多年来在选举中不败神话。
2023年以微弱优势赢下总统和议会选举之后,埃苏丹准备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在地方选举中拿下反对党。
选前多项民调显示,执政党正发党最大的反对党共和人民党在伊斯坦布尔、安卡拉等大城市不相上下而六个反对党组建的联盟因为去年总统选举失利而解散,执政党相对而言处于更有利的地位。在资金和媒体宣传方面,执政党在竞选期间的资金支出是共和人民党的数倍,官方媒体给予执政党的宣传时间也远远多于反对党。
然而,41日统计超过99%的选票显示,选举结果却是共和人民党获胜。在土耳其全国范围内初步结果显示,共和人民党得票率为37.74%,共赢得土耳其81个省中的35个省,夺走了执政党正发党在黑海沿岸和安纳托利亚中部等地城市和省份,自从正发党崛起以来,共和人民党之前在这些地区选举从未赢过;执政党正发党得票率为35.49%,共赢得24个省,远不如上届选举时的40个以及2014年的53个。
这是自2004年正发党参加地方选举以来,总得票率首次落后于共和人民党。
再看大城市,反对派在大中城市呈现碾压式胜利:赢得了30个大城市中的19个城市市长一职,土耳其前5大城市市长均被共和人民党收入囊中。在首都安卡拉,共和人民党候选人、现任市长亚瓦什以60.35%的选票“碾压”正发党对手31.69%的得票率。
至关重要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共和人民党候选人伊马姆奥卢以51.08%选票获胜,超过正发党候选人的39.59%10个点以上。
伊斯坦布尔不仅是土耳其的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欧洲最大的城市,该市有1600万人口,占土耳其总人口的20%左右,生产总值占土耳其全国的三分之一以上。2019年伊马姆奥卢代表共和人民党赢得伊斯坦布尔的选举,结束了正义与发展党在该市市长选举长达25年的胜选。掌控了伊斯坦布尔,是掌控土耳其的踏板。埃苏丹曾在1994年至1998年担任伊斯坦布尔市长,这是他和正发党崛起的起点。
2019年伊斯坦布尔选举中,由于伊马姆奥卢仅以微弱优势获胜,被正发党上诉,在埃苏丹的影响下法院判决勒令重选,最终伊马姆奥卢在重选中再次获胜,优势更大。此次获胜之后,伊马姆奥卢和亚瓦什将会成为共和人民党的领军人物,在2028年总统选举中挑战正发党,埃苏丹和正发党岌岌可危。
2
自从1994年埃苏丹赢下伊斯坦布尔市市长选举以来,30年时间里,埃苏丹和正发党在土耳其各级选举中所向披靡,未尝一败。哪怕是去年土耳其六个反对党组建联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埃苏丹最终都是以微弱优势赢下了总统和议会选举,涉险过关。这次反对派联盟因为上次大选失利而解散,一切都对执政正发党和埃苏丹有利,为何在地方选举中却惨败呢?
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反对派共和人民党自从去年总统大选失利以来,调整了领导人。去年总统大选中,共和人民党提名时任党魁领导人凯末尔·克勒奇达尔奥卢为总统候选人,跟埃苏丹相比,克勒奇达尔奥卢从未赢得任何选举,也未在地方执政,被对手讥讽为“无趣的大叔”,其个人形象不受欢迎、没有魅力,且无力统合反对派联盟,因而输掉了选举。选举失败后,克勒奇达尔奥卢不得不辞去党魁职务由新人担任,
这次选举有伊斯坦布尔市长伊马姆奥卢和安卡拉市长亚瓦什担纲,因而令人耳目一新。谁参选很重要,候选人个人魅力也是选举重要的加分项。
二是极右翼政党崛起,瓜分了正发党的选票。土耳其极右翼政党新福利党在桑利乌尔法和约兹加特这两个省获胜,之前这两个省均是正发党的地盘。新福利党要求对以色列采取更强硬态度,吸引了认为埃苏丹和正发党光打雷不下雨,对外“软弱”的极右翼选民。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因素还是经济问题。近年来土耳其通货膨胀高企,每年高达70%以上的通货膨胀率令民众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哪怕是正发党靠煽动宗教、民粹和大图兰主义上台,但民以食为天,梦想也不能当饭吃,最终还是要落到经济上来。
埃苏丹能够赢得土耳其选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解决了土耳其通胀问题。在世俗派当权的年代,土耳其的通胀一直居高不下。埃苏丹上台之初,进行的一些经济改革,例如卖掉亏损的国有企业,促进外贸发展,这些属于帕累托改正,也就是说无论是埃苏丹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大家都能够从中受益,蛋糕是做大的,是一种增量改革。
但到了2013年之后,这些容易的改革已经搞完,剩下的是存量部分,也就是说改革必定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动别人的奶酪,改革进入了深水区,对经济的促进作用降低了,因而土耳其的经济发展进入了新常态,告别高速增长,慢下来了。
但从选举的角度考虑,埃苏丹需要经济高速发展来反馈支持者,于是埃苏丹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大水漫灌、政府大力投资拉动经济的凯恩斯模式。
在埃苏丹上台的20年里,M2指数增长了20多倍,以平均每年23%的速度飙升;修建了大量的白象工程,土耳其在伊斯坦布尔建设了三座跨海峡大桥、海底隧道和新机场,投资120多亿美元建设的新机场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乘客,估计上百年都不能回本。
凯恩斯主义本来是应对经济危机而采取的应急措施,长期使用必然会导致滞胀的恶劣后果。当土耳其经济出现滞涨苗头时候,土耳其经济学家与央行行长要求加息来维持土耳其里拉汇率,遏制通胀。但这会导致土耳其经济进入大萧条,这对于埃苏丹及其支持者而言是难以忍受的。
因而土耳其不但不加息,反而要求逆向而行进行加息,为此埃苏丹接连撤换了数任央行行长,后来上任的行长遵循埃尔多安的意志进行了降息,因此还出现了一个专有名词;埃尔多安经济学。有不少网络大V甚至叫嚣:土耳其经济和西方经济学,总得死一个。
事实证明,经济学常识是客观规律,可以被扭曲但无法消除影响,违背客观规律只是一种借贷,在未来将会遭到更猛烈的报复,收取的利息相当高昂。具体分析过程可以看 不要挑战常识 一文。
经济没死,埃尔多安经济学死了。2023年总统选举之后,迫于资金外流的压力,埃苏丹终于向经济学常识低头,开始以加息来对抗通胀。
近年来土耳其通胀居高不下,2022年通胀水平一度超过85%,达到24年来最高,今年仍在60%以上。在埃尔多安那套降息对抗通胀的魔法操作完全破产之后,为抑制通胀从20236月开始,土耳其连续加息,将基准利率从8.5%一路上调至45%。至今年2月份,土耳其基准利率已经高达45%。就这都未能压制住通胀,资金继续外流。毕竟通胀高达70%以上,利率45%存钱依然是亏的。
土耳其也不是不想降低利率,甚至国内要求回到去年6月前极度宽松货币政策的呼声强烈。但土耳其央行222日宣布土货币政策委员会决定将基准利率维持在45%不变的消息后,里拉汇率马上大幅贬值,通胀也加速上涨。无奈之下,321日,土耳其央行宣布,土货币政策委员会决定加息500个基点,将基准利率从45%上调至50%
即使土耳其基准利率已经是50%,能否压制通胀还是未知数,未来也许土耳其不得不向阿根廷米莱学习,里拉跟美元直接挂钩,才有可能遏制货币贬值,降低通胀。
利率飙升令之前在极度宽松政策下获益的埃苏丹支持者和基本盘经济上陷入困境,这次地方选举中不再支持正发党也就是情理之中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土耳其经济也到了出清买单的时刻。民粹主义的虚火没有经济作为支撑也到了退潮的时刻,土耳其即将变天。
3
埃苏丹的上台,其实走的也是德三、委内瑞拉等国的老路。靠民粹、靠福利拉拢支持者投票上台,之后则通过大基建、凯恩斯主义来拉动经济,在分蛋糕时候向支持者倾斜来维持支持率。但这在经济发展上其实是投机取巧,已经被证明是走不通。以德三为例,德三小胡子那一套,其实就是凯恩斯主义的翻版,凯恩斯主义长期施行,必然会导致滞胀。所以德三经济在小胡子上台之初红火了一阵子,走出了萧条,但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德三经济其实已经陷入了困境,所以德三对内没收犹太人的资产、对外发动战争来避免经济再次陷入萧条,而这是一条不归路。
德三小胡子能够上台,跟英法在巴黎和会上没有采纳威尔逊的建议,对德国打压过狠有一定的关系。德国因为巨额战争赔款陷入恶性通胀之中,绝望的德国民众给了小胡子和其支持者可乘之机。
土耳其是中东地区最早推行世俗化的,凯末尔直接缔造了现代土耳其,并且把世俗化作为土耳其的立国基础。但世俗派当权时相当腐败,忽视了农村地区经济发展,土耳其城乡二元化严重。军方自诩为世俗的捍卫者掌控大权,绝对的权力导致腐败严重。土耳其军方曾经以“宣扬宗教极端主义、违背世俗化凯末尔主义”的大帽子发动数次政变,解散民选政府。
在埃苏丹上台后,2016年军方还发动过一次未遂政变,但被埃苏丹和其支持者挫败了,埃苏丹借机对军方和世俗派大肆清洗,最终导致土耳其军方不再是最后的裁判者,不再干预选举。
这次地方选举胜利后,坚持世俗主义的共和人民党支持者高呼:“土耳其是世俗的,将永远是世俗的!”通过这次右转潮起潮落,土耳其有望走出一条新的世俗化之路,共同发展之路。
4
埃苏丹和正发党已经通过选举掌控土耳其三十余年,这次颓势已显,如果在2028年总统大选中正发党选举失利,埃苏丹和正发党会乖乖交权下台吗?还是会像委内瑞拉一般采用盘外招、打压反对党不承认选举结果?
大概率不会。委内瑞拉能够如此行事,关键还是在查韦斯执政那些年里,组建了民兵组织,将军队和武装力量抓在手中。而土耳其军方一向是世俗化的大本营,尽管经过2016年未遂政变清洗,世俗派势力有所削弱,不再干预选举,但要站在正发党一方也不太可能,毕竟土耳其是北约国家,军方受西方影响较深。
虽然正发党的理念跟穆兄会、哈马斯较为接近,但土耳其在经济、安全上依赖西方,在军事上,土耳其跟以色列合作密切,但加沙爆发战争,埃苏丹不得不对哈马斯口头上进行声援,Z左经右,形成一种撕裂。埃苏丹鼓吹大图兰主义,跟俄罗斯、伊朗争夺中亚,中亚五国和阿塞拜疆倒向土耳其,而不是俄罗斯伊朗,更多的还是看重经济利益,通过土耳其能够将油气资源出口到西方。
当初在中东,土耳其是第一个开启世俗化,凯末尔的世俗化主义成为中东地区潮流。而随着伊朗YSL革命的胜利,标志中东世俗化主义的退潮,埃苏丹上台则表明中东地区宗教派达到了高潮。而今,土耳其坚持世俗主义的共和人民党在选举中获胜也标志着新一轮世俗化即将到来,宗教派开始走下坡路陷入低谷。
历史总是曲折前进的,就像河流,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但最终都会百川归海,归向历史的终结,全球归一。同一个世界,同一种理念,天下大同。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