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丹麦之前,我对这个遥远国家的唯一印象就是安徒生。
去了两次,我才感到丹麦的骄傲远不只是童话作家安徒生,还有教育家格隆维、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这三位大师首先都是思想家。
这个人口573万(2016年)、国土面积4.3万平方公里的国家,却曾经是欧洲强国之一。
世界上第一面国旗便是1219年诞生的丹麦国旗,被称为“丹麦人的力量”。丹麦于1950年5月11日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是第二个与新中国建交的西方国家(第一个是瑞典)。丹麦是世界上最清廉的国家,清廉指数位居世界首位,幸福指数长期排名世界前三,2019年是第二位(中国是第93位)。
500多万人口的丹麦有13位诺贝尔奖得主,以“人均”计为世界第一。丹麦为人类贡献了不少著名科学家,如量子力学的奠基人尼尔斯·玻尔,电流磁效应的发现者奥斯特,世界上第一个发现并测定光速的奥勒·罗默,世界上第一台磁性录音机的发明者波尔森,发现原子核结构理论的本·莫特森,等等。玻尔创办的理论物理研究所,使哥本哈根成为世界物理学研究的圣地。
现在风靡世界的以问题为导向的PBL(Problem-based Learning)教学模式,居然是70年代在丹麦的奥尔堡大学形成的,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奥尔堡方法”向全世界推广……
这一切的背后显然有着教育的力量。自由、平等、民主、个性、开放……这是丹麦教育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
我当然知道,丹麦的国情与中国不同,丹麦教育的做法不可能简单地生搬硬套到中国的土壤上,但人类总有一些根本的共同价值认同——对自由的渴望,对创造的呼唤,对文明的追求,对幸福的向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考试上,
教育就没意思了”
下午,是院长摩根·戈德鲍尔(Mogens Godballe)为我们上课。这是一位慈祥而具有学者气质的长者。
当然,所谓“长者”是对年轻人而言,对我来说,他只比我长一岁。因为他第一句便自我介绍说:“我今年61岁,在这个学校当校长13年了。”
他围绕“民众学校”给我们讲了丹麦的民主教育
下面是我的课堂记录——
01
民众学校的历史。1844年第一所民众学校在日德兰岛建立。那时75%的丹麦人是农民。1849年民主宪法诞生,规定只有35岁以上的男性公民才有投票权。这是民主的雏形。
虽然给了35岁的男性公民选举权,但怎么选举?75%的农民没受过教育,如何选举他们不知道。基于这种需求,第一所民众学校便诞生了,目的是帮助这些不会任何社会交流的农民行使他们的权利。
对这段话我一直有一个疑问,1849年才有规定公民选举权的宪法,怎么1844年建立学校帮助公民选举了?但这个问题课后没来得及问。后来我请教了拉尔斯(Lars)教授。他针对这一问题,通过电子邮件回复:
在1849年宪法诞生之前,丹麦社会的参与意愿越来越强烈。格隆维认为有必要通过教育来使民众有资格参与民主,主要接受这一想法的是农民。
第一所丹麦民众学校于1844年,在宪法诞生之前成立。民众学校为宪法和丹麦民主的进一步发展铺平了道路。民众学校不仅是帮助农民知道如何投票的学校,也是培养他们的公民意识、民族认同和农业技能的学校。主要目的是普及教育或扩大启蒙,丹麦民众学校在辩论和转换其目标和方法方面,有着悠久的传统。
丹麦六个月都是冬天,这些民众六个月都在学校学习如何做公民。学校第一次让他们知道了作为个人应有的权利,知道了“我是谁”、“我在社会上是什么身份”。只有知道了你的文化,你的语言,你才知道你是谁。
在民众学校,不只是教抽象的理念,还教语言、诗歌、数学、画图、生活技能……
因为这个教育是理论和实践结合,所以要教农民一些技能,这些技能可以运用于生活中。他们在提高,在学习。他们不会为学习而学习,而必须学一些实用的东西。
02
格隆维做了很多与这个社会有关的事。最早他是反对民主的,他觉得国家大事应该由国王作决定,民众懂什么?后来他的想法转变了,但他认为民主不是空谈,必须有一定的基础,有文化,有经验,有相关的思维模式,才能谈到民主。
有一位叫哈尔·科赫(Hal Koch)的学者写了一本书《什么叫民主》,认为民主就是一种文化;民主不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四年一次选举,更是要在家庭、学校、社会等生活中建立的一种思维模式,而这一定要从孩子开始。
1864年丹麦在和德国的战争中失去了五分之一的国土。德国强大了。这给了丹麦一个启示:不能用武器去赢得别人,但要让自己的内心温暖,强大自己。在外面失去了领土,必须从里面赢回来。
第一所民众学校后来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因为原来的那个地方被德国占领了。农民从民众学校毕业后,回到家里就琢磨如何使农业现代化。那时全球的农业也发展了,因为有铁路,可以把农产品运出去。所以农业的发展模式也变了。
丹麦很多年都产玉米,产量高了,价格就下降了。农民面临着破产,这就逼着他们去革新思维,找到新的发展方式。他们从民众学校毕业回去就开始合作,而不是一个人做。他们是自己主动这样做的,因为土地是自己的,不是国家的。有了合作,他们就实现了知识共享。
一个农民就有一张选票。彼此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有一百头牛,还是十头牛,都是平等的。这就建立了民主和平等。
多长出来的玉米,就可以拿回去喂牛,有牛就有了奶。这就是新的思维模式。农民意识到了民众学校的重要性,因为需要新技术,就更渴求知识。
他们觉得民众学校太重要了。这和中国的产业变革转型有点相像。产业升级需要更多的信息、知识、技术,需要更好的教育。
03
教育方式的革新,一开始就强调必须让孩子有想象力,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随着这种需求,民众学校也在发展,不是只教农民一些知识点,而是更加专业。
不管怎样发展,格隆维的思想一直是基石。他主张尊重每个人,每个人都是他自己,教育是把人生点亮。
不只是老师给学生讲授,同时老师也在学习,互相学习。丹麦的教育是从最底层开始建立起来的。尊重每一个老百姓,尊重他们是谁,尊重他们自己的人生经验,基于这一点使他们提升,通过对话去学习。
图片来自:pixabay
摩根院长讲完后,他回答了一些提问。
有一位老师问:“在民众学校如何认定一个老师的资格?
摩根院长回答道:“对老师的资格,没有必要作一个正式的认定,学校是自由的,只要校长认为你合格你就是合格的。没有写在墙上的标准。主要是看你的性格、经验、沟通能力。”
针对“如何考核学生”这个问题,他说:“民众学校是没有考试的。学生来,我们会问他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根据他的兴趣去教育。一旦有考试,所有的焦点都在考试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考试上,教育就没意思了,就失去意义了。”
那如何评估老师的教学效果呢?”提问者追问。我一听就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问题”,但摩根院长还是耐心地作出回答:
“在民众学校学习结果的好坏,在课上的考试是看不出来的,而是在一年、两年后或更多年以后才显现出来。考试也好,激励也好,考试这个过程就已经把人分开了——把学生分为优生和差生。
优生在考试上赢了这一次,他却可能失去了很多,从某种意义上看,他在人生路上已经失败了。大脑里装了很多知识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生活的信心和热爱。我们要培养的是人,而不是学者,或知识掌握者。
他说:“我是校长,政府对我也没有任何考核,政府只看我的学校有没有人来读。只要有人来读,就说明我的学校办得很好。”
他又说:“丹麦的小学是没有考试的!”他还说:“在丹麦,允许孩子不去学校上学,但必须接受教育,即家长承担教育责任,也可以几个家长合起来办家庭学校。国家鼓励社会办这样的学校,还补助72%办学经费。目前丹麦有四五百所这样的学校。”
04
他还解释了“民众学校”的生源特点。
年轻人完成了初中或高中教育,觉得需要一年“课间休息”,需要学会与人交往、与社会交往,于是就到这里来学习;有人读书读得没自信心了,可能就来这里;还有很多人觉得在别的方面有了困惑,也来这里。
总之,和最初的民众学校不同,现在民众学校的使命不再是民主启蒙,而是人生导航。许多年轻人遇到人生的困惑,或找不到自己,感到自卑,便到这里来,学校让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人生标识,找回自己,获得身份的认同。
我再次想到了摩根院长的话:“大脑里装了很多知识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生活的信心和热爱。我们要培养的是人,而不是学者,或知识掌握者。
如果我们的每一位教师和家长都具备这样的理念,中国教育可能才算真正成功。
文字来源丨《教育的100种语言——丹麦教育见闻》
作者 | 李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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