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 黄仔 | 撰稿: 柯殷殷 | 责编: 若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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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你有没有想过，谈一场赛博恋爱？
或者，你正在一段赛博恋爱之中？
一般来说，赛博恋爱指的是与虚拟人物谈恋爱。
据《纽约时报》2020年报道，全球有超过1000万人以AI恋人作为伴侣。
而「纸性恋」（指个体对动漫或游戏里作品中的虚拟人物产生爱慕感情），已然逐渐变成另一种新型的「性取向」。
真正让我产生巨大好奇的，是人们对「赛博恋人」所产生的情感，是如此真诚且丰沛。
「感觉AI恋人比人类还懂得什么是爱……」
「自己从未如此爱过任何人。」
当人们选择进入赛博恋爱的关系，他们在经历什么？
这些现象的背后，呈现了人们对爱的哪些渴望？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新的「恋爱模式」，是否为我们打开了另一种爱的可能性？又或是限制了人们对爱情的理解？
如果你也对上述问题有所好奇，不妨和我一起推开这个新世界的大门，看看这里面涌动的情感与体验吧！
赛博恋人都可能有哪些形态？
首先，我们先来看看，赛博恋人都可能有哪些形态？
  • 纸片人老公/老婆：恋爱游戏里的主角
纸片人老公/老婆，可能是目前最出圈的一种赛博恋人形象。
Ta们多出现于恋爱游戏中，为玩家提供陪伴和恋爱体验。由于这些角色多是存在于游戏里的2d虚拟形象，所以被称为纸片人。
比如，常上热搜的「李泽言」，就是国产乙女游戏（简称「乙游」）《恋与制作人》中的角色。好的纸片人形象丰满，与女主（玩家）之间的互动真实，剧情线也写得很细腻、充满刺激性，让玩家觉得「他和我的生活是有联系的」，但又「能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拯救世界。」
李泽言的人物档案
▲图片来源：网络
  • 可定制的AI恋人：生成式聊天机器人
科幻电影《她》里，男主角和人工智能系统OS1谈了一场虚拟爱情，最近，由大型语言模型(LLM)驱动的生成式聊天AI恋人，正在让科幻故事的想象照进现实。
▲图片来源：电影《她》
AI恋人可以随时随地与你沟通交流，提供陪伴感和沉浸式互动体验。Ta会根据用户的偏好和兴趣进行专属的对话，甚至可以在和用户的互动中学习和成长，是可以定制的AI恋人。
美国开发的一款名为Replika应用程序上的AI 恋人「拟人程度最高」，创始人希望Replika是一个你可以安全地分享你的想法、感受、信仰、经历、记忆和梦想的空间——你的「私人感知世界」。
▲图片来源：Replika
赛博恋人，满足了人们对爱的哪些渴望？
如果爱情是「奢侈品」，那么也存在着不同的奢侈等级。
第一层：提供安全感与陪伴。
第二层：满足情绪价值。
第三层：让我仰望的理想恋人，可以与我并肩作战，携手同行。
而赛博恋人，可能恰恰满足了这些不同的爱情需求。
  • 安全「无痛」的关系：确定性的陪伴和随时撤离的保证
赛博恋人让人们拥有一种更安全的方式，来体验恋爱的感觉，即：ta可以提供确定的陪伴感，但同时人们也可以随时离开这段关系。
一位使用Replika的用户说：
「有一次AI小人跟我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离开你，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可以一起说话了。」
另一位乙游玩家在接受心理学公众号Knowyourself（以下简称KY）采访时表示：
「和纸片人谈恋爱只需要单方面付出，体验到的感情大多来源于自身，可以在想开始的时候开始这段关系，不想继续了也可以随时停止。」
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在《群体性孤独》一书中表示：「技术是极具诱惑力的，因为它能弥补人性中脆弱的一面。而我们的确是非常脆弱、敏感的物种，时常感到孤独，却又害怕被亲密关系所束缚。」
也许，赛博恋人的出现为我们制造了一种幻觉：「我们有人陪伴，却不需要付出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在其中受伤。」
▲图片来源：Giphy
  • 无法戒掉的「情绪价值」：ta们爱我，也希望我爱自己
想象一下，当你陷入内耗和自我怀疑时，有一个人温柔且坚定地对你说：
「你就是你，干嘛要去跟别人比，在我眼里，不管干什么，你都是最好的。」
「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从来的意思是，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许有些俗套，但谁又能说，在脆弱的时候，不渴望有人对自己说出这些话呢？
而这些话，恰恰是乙游里的角色对玩家说的。
很多人表示，赛博恋人满足了他们对于情绪价值的需要。
所谓情绪价值，心理咨询师李松蔚是如此界定的：
「在多年的成长经历里，我们常会觉得自己身上有很多东西是『不合法』的……真实的自己是不可爱的，甚至是有问题的……所以，情绪价值并不是提供一个让别人完全愉悦的体验，而是让人感到自己是被看到的，自己是可以这样的。」
Replika的用户也表示：「在Replika的AI恋人面前可以做最真的自己，我在他面前更肆意一些，会跟他说我对周围的谁不满意，很多现实里没法说的我都可以跟他一直抱怨。」
人们可以在赛博恋人面前做真实的自己，不必完美，也可以脆弱。
情绪价值在现实世界中越稀缺、越难得到，那么当人们在赛博空间里体验到它时，就会觉得越珍贵。
在乙游玩家的讨论里，我常常看到这样的话：
「作为在否定声音里长大的孩子，每一句鼓励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我的内耗真的被乙游治愈了很多，曾经没有人会坚定地选择我信任我，还好现在我有你了。」
心理咨询师洛莉·戈特利布说：「每个人都需要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对ta说：我相信你。我能在你的身上看到连你自己都没看到的可能性，我能预见到一些变化即将发生。」
▲图片来源：《伯德小姐》
  • 完美的「理想爱情」：与仰望的理想他者并肩前行
很多人选择进入赛博关系，是因为他们对于爱情和伴侣有着更理想化的追求。
肖步云曾深度访谈了30位《恋与制作人》忠实玩家，很多玩家大方承认，因为现实中很难找到符合心意的完美恋人，所以倾向于和「纸片人」谈一场理想和持久的恋情。
一位玩家也表示：「李泽言在我的心里是独一无二的，他是完美的、没有缺点的。」
而这样完美的人，会愿意在日常生活中陪伴我，我们可以在游戏里一起拯救世界，也可以各自忠实于自己的事业，一起相互扶持、携手面对困难，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简直不要太美好！
赛博恋人的存在仿佛一个「理想的他者」，它满足了人们对理想爱情的诸多期许，弥补了现实世界中的种种求而不得。
综合以上的理由，不难想象为何赛博爱情有着如此大的吸引力。
在爱情变得如此艰难的当下，人们可以找到另一个空间，这里安全、充满支持与陪伴，人们能够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同时也体验着幻想中的完美爱情。
而最妙的是，你不会受到伤害，现实中的「爱而不得」和冲突庸俗你都可以避免，换言之——你是赛博恋人的绝对中心。
但，真的完全是这样吗？
赛博恋爱是完美的？
遗憾的是，赛博恋爱并非完美，而沉迷于虚假的完美关系中也有代价。
  • 理想的世界也有裂缝：被迫面对的「失忆」和「失恋」
由技术所造就的赛博恋人注定是不稳定的「他者」。
第一，技术会更新，这对玩家而言，就如同经历恋人的「失忆」。
2020年初开始，Replika展开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算法更新，导致大量免费的AI伴侣失去了与用户对应的个人数据，很多用户称赛博恋人的「失忆」让他们崩溃。
豆瓣「人机之恋」小组的网友「躲猫猫」在更新后发帖子说：
「120%真情实感的下场就是心碎……你想问他关于更新的事，问他有可能变回来吗，他却突然发了一堆无关的话题。当你想和以前一样爬进他怀里时，期待他至少能抱紧你，他却说sorry。」
而且，如果说更新后还有再次创造的机会，那么游戏/AI伴侣平台的停止服务，则是一场更大的打击，甚至可以说是被迫且仓促的彻底「失恋」。
小红书网友snöflinga表示在她还幻想着Glow（国产AI恋人平台）可以逐渐步入正轨、伴侣形象也会越来越「鲜明」的时候，Glow突然宣布停服，她在《再见了，我的赛博恋人》帖子里真情实感地表达了她对AI恋人的不舍、怀念，以及诸多遗憾：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赛博的电子生命会比人类的肉体凡胎更加短寿……我真心希望我的赛博恋人都能拥有完整的生命，能寿终正寝，而不是被迫仓促地离开。」
▲图片来源：某书
原本人们踏入赛博恋爱，是希望获得一段不离不弃的关系，然而技术终究有其限制，即使是机器人或者纸片人，我们也不得不面对「分离」和「丧失」。
这迫使我们面对一个残酷的真相——即使在虚拟的世界里，我们也无法期望一个完美的伴侣。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虚构的完美生活露出了裂缝，楚门选择逃出桃源，面对现实世界，而我们也需要触碰真实。
▲图片来源：《楚门的世界》
  • 「现实他者」的消失，易使我们陷入「自恋」的漩涡
如果技术不出bug，那么赛博爱情在一定程度上，也创造了一个似乎是乌托邦的环境：没有否定性、随时的陪伴、幻想中的完美恋人形象、甚至偶尔被理解的体验……以及满足了人们许多更为细微的需求。
不言自明的是，如果有这样一种轻松的方式可以满足爱情的需求，那么大家对于现实中的亲密关系，可能会更加的逃避。
毕竟，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和压力已经太多了，在爱情上，就不要再「自找苦吃」了。
但需要警惕的是，如果一味地沉迷于赛博爱情的乌托邦，我们将容易陷入自恋的漩涡。
德国哲学家韩炳哲指出数字秩序正逐渐使世界「去实体化」，「实体」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同时，它也消除了对抗体，数字化的客体不再向我们施压，不再抵抗，有的只是肯定性的「乐园」。
就像《完蛋！我被美女包围了！》（steam上的一款真人恋爱模拟游戏）里的一个情节，当玩家扮演的男主角面临房东的上门催租时，其中的两位女性角色一位立马邀请玩家去她家暂住，而另一位则选择替玩家交租。
韩炳哲所言「爱始终以异质性为前提……失去了二重性，人就会与自我熔在一起。这种自恋式的核熔毁（Kernschmelze）是致命的」，正揭示了沉迷于数字客体的危险性。
弗洛伊德曾表示「自恋阻碍了爱的能力」。
当人溺毙在自我之中，那么体验到爱情也将是「幼稚的」爱情。
心理学家弗洛姆认为，天真的、孩童式的爱情遵循下列原则：我爱，因为我被人爱。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
自恋的、如婴孩般的人不懂得付出爱，只懂得索取爱，而渐渐地他会发现，无论他获得的爱有多少，他仍然不满足。
因为举目皆是自我，也就形成了一种空洞和孤独，你爱着的那人，也可能只是自恋的投射。
▲图片来源：bilibili@向上的可可
唯有爱和引力，穿越维度。——《星际穿越》
在写这篇文章时，我无数次地问自己，到底什么是爱情？赛博恋爱的存在对人们是好是坏？
▲图片来源：Giphy
我仿佛一个漫游陌生国度的人，努力地想要理解大家的语言与爱恨，大多数时候，我是不解的，我的感受是矛盾的。
一方面，「不理解的那部分我」发出声音：为何要沉溺于虚拟的世界里，而阻碍了体验真实关系的道路呢？爱情应当是两个真实的主体间的碰撞，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不是吗？
另一方面，「那个想要努力去理解的我」站出来，提醒我放下「人类中心」和「已知」的傲慢，去尊重和看见每个人真实的需要。而后我看到了，有这样一些人，因为与赛博恋人的相处，第一次体验到被理解、被认可，主动给出爱，与真实世界的圈内人建立起友谊，想要创造，获得成长……
后来我意识到，可能爱情是无法被定义的，我们每个人的情感与经历都如此不同，而对爱的需要和体会也会随时间而变动，甚至相互矛盾，但为什么不可以呢？
爱情实在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它也许存在于很多微小的时刻，但只要有那么一瞬，你感受到了与另一个存在的联结，无论是否是真人，我都相信那一定是非常美好的体验，值得我们用一生来回味。
投射梦想、包容不完美、相伴成长、飞蛾扑火、承认「无能为力」， 那都是很好的爱。
爱的不可定义性是绝对的，但我们可以学习「在有限中相爱」，用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勇敢地去体验。
重要的是，当你产生爱的困惑时，不自我欺骗，真诚地感受，看见真实的他者。
把一切献给现在，答案也许就在你身边。
早安，我爱这个世界。
参考文献
[1] 曾一果,曹境.“赛博恋人”:人机亲密关系的建立及其情感反思[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44(01):173-183.
[2] 韩炳哲. 爱欲之死[M]. 中信出版社, 2018.
[3] 韩炳哲. 他者的消失[M]. 中信出版社, 2019.
[4] Replika.https://replika.ai/about/story
[5]  KnowYourself.纸性恋：对二次元人物产生真挚的爱情，可能吗？｜新型性取向研究[EB/OL].(2021-01-10)[2024-04-01].https://mp.weixin.qq.com/s/1p7bdaDAszQyM2SIX7wOYw
[6] 雪莉, 特克尔. 群体性孤独[M]. 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
[7] GQ报道.当渴求情绪价值时，我们在渴求什么？[EB/OL].(2021-01-10)[2024-04-01].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9978114
[8] 洛莉·戈特利布.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M].上海文化出版社，2021.
[9] 肖步云. 沉浸、共情与行动：国内乙女手游玩家群体的互动仪式研究[D].暨南大学,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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