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书李炯炎 · 主播 | 安东尼

有书君说
提到李商隐，人们大多想到的是他对待爱情的忠贞，为了妻子王氏，他曾写出过《锦瑟》《夜雨寄北》等流传千古的诗歌。

然而人们很少知道的是，在李商隐年少时途经洛阳时，还与一位女子有过一段邂逅。
而这一段邂逅，因李商隐的选择无疾而终。而这次的选择成为了李商隐心中极大的遗憾。

多年后，他再次来到洛阳，写下了一组诗《柳枝·五首》，向人们诉说着，那段藏在心底的往事……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
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
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
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
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
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
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对“初恋”，人们不会都宣之于口。
但几乎每个人都会记得自己第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
在玉阳山上读书的那几年，是李商隐情窦初开的时刻，然而那种情绪仅仅埋藏在他内心的深处不敢表露。
虽然写了很多和爱情有关的诗词，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两情相悦的滋味。
李商隐第一次邂逅爱情，是在赴京赶考的路上。
那是大唐太和九年，一场阴谋蛰伏在宫廷中，结果酝酿出了历史上有名的“甘露之变”。
政变爆发后，唐文宗被宦官挟持，软禁于宫中。 
朝廷，一瞬之间变了天。
然而，这一年夏天，远离长安的洛阳丝毫没有闻到一丝杀气。
人们的生活安静而和谐，整个城市仿佛都为迎接牡丹的盛开做好了准备。
而与它一同绽放的，还有一位刚满十七，名叫柳枝的女孩。
她恬静地享受着自己生命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是洛阳一位富商的女儿。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于经商的途中，即便从小失去父爱，好在她还有母亲，母亲给予了她极大的关爱和极好的教育。
也正是母亲的宠溺，早已到了适婚年龄的她，还不知道男女之事。
甚至对自己的妆容也丝毫不上心，每天清晨醒来后，不及梳妆完毕，就离开了梳妆台，去“吹叶嚼蕊，调丝擫（yè）管”。
然而柳枝并不是用它们来吹奏女儿家闲情小调，而是“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
她的邻居十年如一日地听着这些曲调，满心疑惑。
他们很好奇为什么柳枝这个女孩，这么久还不肯出嫁，如此如痴如梦地活着。
在那个时代的人们看来，适龄的女孩除了一桩体面的婚事，哪里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追求？
没有人能猜透柳枝的心思。
直到有一天，柳枝还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台，哼着自己擅长的曲调，被一段动人的诗句吸引住了耳朵。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
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
……
“繁华的景象缓慢地洋溢在田间的小路上，是谁接连几日里寻找着那娇魂，却没有寻得。
像是痴情的蜜蜂和蝴蝶，寻遍每一个花朵，识得每一叶杨柳。
一直寻觅到了傍晚，当阳光透过西边的桃树投射进我的眼睛时，我才朦胧地看到她的身影。
她梳好的头发上缀满了桃花，与桃树的枝头相齐。
然而近在咫尺的他们，却像远隔万里，犹如雄龙雌凤般，看不到对方的踪迹。
在这样柳絮飘扬的天气里，连老天都在其中迷离。”
柳枝把头伸出窗外，发现原来是她的一个邻居——李让山，在家中低吟。
诗中描绘的意象是那么的美好，柳枝听得如痴如醉，以至于不忍心打断李让山的吟诵。
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
愁将铁网罥(juàn)珊瑚，海阔天翻迷处所。
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bāi)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
……
一道曙光晃得我眼晕，我在醉梦中欠起了身体，这道曙光难道就是我刚才看到的夕阳？
而帘子上的光影难道就是你刚刚远去的身影吗？
我究竟是在失意中醉酒，还是在酒醉后梦见的你？
这样的诗句，穿插着各种情绪带着人们，在现实和梦境中纠葛，亦真亦幻，如梦如烟。
人们养殖珊瑚的时候，总是先把铁网沉入海底，年复一年地等待，等待它慢慢地从铁网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然后再拿出水面。
而我对你的心，也是如此。
你就是我心中的珊瑚，而我将自己的春心化为铁网。
可是海阔天空，根本寻不到你的所在，我又要将我的春心抛向哪里？
时光匆匆，我在对你的思念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年岁，我的心如同丹砂和岩石一般，追寻你的岁月里被研成了粉末、劈成了碎石。
如果这一切能够让你知晓，我死后化身的魂魄愿意被永锁天牢。
夹罗委箧(qiè)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
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诗在这里做了结尾，场景一转。
由春入夏，你把春天的夹罗收入了小筐中，琤琤作响的玉佩把你的肌肤映衬得格外香冷。
如今春风式微，便化作一缕幽光潜入了深海。
我的春心也随它而去。
柳枝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诗，里面的意象光怪陆离，却又显得那么真实，仿佛三生三世的爱恨缠绵在一起。
表达的爱意是那么深沉和热烈。
直到这时，柳枝才张口向让山问道：
“谁人有此？谁人为是？”
让山回答说：
“这是我的堂弟，李商隐所做的《燕台四首·春》。”
柳枝扯断自己的衣带，系在让山的手臂上，让他为自己向李商隐祈诗。
第二天，二十二岁的李商隐，与让山一起，来到了柳枝家附近。
一向不愿意打扮的柳枝，在那天梳着两个鬟髻，抱立扇下。
风吹过巷子，填满了她的衣袖。
果然，李商隐没有辜负她精心的打扮。
她鼓足了勇气，发出了大胆的邀请：
“三天之后，邻当去溅裙水上，以博山香待。”
少女的烂漫和开朗，让李商隐无法拒绝。
于是即将远赴长安赶考的李商隐，便打算停留几日。
但美好，到此为止了。
与李商隐一同赶考的同伴，出于嬉闹偷走了他的衣服。
让他无法在洛阳停留，背弃了与柳枝的约定，远赴长安赶考了。
当年冬天，李让山冒着大雪带来了柳枝的消息。
她已经被“东诸侯”娶去为妾了。
第二年，李让山要返回洛阳，李商隐于戏水亭给他送行。
在这里，他写下了五首组诗，题目为《柳枝》。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李商隐有感而发的诗句。
虽然是五首，但却表达了同样的一个主题：相爱、相互吸引的人，因境遇、身份的不同，无法终成眷侣。
第一首：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
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李商隐将自己和柳枝比喻成蜜蜂和蝴蝶。
在花朵盛开的时节，雄蜂和雌蝶不期而遇。
虽然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而且彼此欣赏，但是却因不是同类，而不能在一起。
惋惜之情油然而生。
而第二首开始，这种感情变成了一种怨叹。
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
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他把柳枝比喻成了丁香。
唐宋以来，诗人常常以丁香花含苞不放，比喻愁思郁结，难以排解。
而柳枝这个“丁香”却是族群中最馥郁的那一株，以至于被达官贵人博戏赏玩，这让人心中如何能够平静下来。
李商隐似乎从不吝啬对柳枝的赞美，第三首：
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
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
李商隐用“嘉瓜碧玉”来比喻她。

所谓的东陵五色，指的是东陵瓜，自产生以后，成了极品瓜果的代表，被无数文人大加赞美。
晋陆机《瓜赋》赞扬它：
“气洪细而俱芬，体修短而必圆，芳郁烈其充堂，味穷理而不娟。”
是人间美味。
然而虽然如此，李商隐也说自己，“不忍值牙香”不忍心去品尝她。
到了第四首，他的赞美变成了惋惜。
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

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井口上的柳枝枯萎，池塘中的莲叶也干枯了。
世间美丽的事物仿佛都是如此，无论水底的亮丽的鱼鳞或者天上的鸟身上漂亮的羽毛也会被岁月损伤。
或许此刻早已嫁给别人的那个女孩也失去了她明媚的心和光彩了吧。
第五首：
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
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李商隐开始感叹自己的境遇。
如今再回到此地，等待自己的佳人早已不见，只能看见物物成双的鸳鸯。
那时候的他不曾想到，这些伤怀柳枝的诗句，一语成谶。
他往后的人生仿佛也化成了柳枝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体验到了失意之苦。
那一次不期而遇的机缘，触动了李商隐的心弦。
同样的是一场意外，在赶考和佳人之间，不得以选择了前者。
似乎李商隐的一生都被一种悲观的色彩所笼罩。
那年，他放弃了柳枝，进京赶考，却只换来又一次的落地。
倘若他早知如此，会不会愿意在山城留滞，不负柳枝，而负归心呢？
这一切，我们都无法知晓。
但是我们知晓的是，这五首《柳枝》中所使用的“雄蜂、雌蝶、锦鳞、绣羽”的意象将无数次再现于他日后的诗中。
只是当意象背后的爱情隐喻随着柳枝的远去而消隐，那些意象便只余忧愤，甜蜜消失殆尽。
而《柳枝》中的情结与纠葛的爱情，也将成为贯穿他一生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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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
李让山
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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