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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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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邦媛先生走了。
3月28日凌晨1时,她以100岁的高龄辞别人间。
这位生于1924年的老人,在80岁时,完成了长达25万字的自传《巨流河》,记录她所经历的时代风云。
以下的故事,正是根据齐邦媛先生的记录编写而成。
生者默默,死者无言。
感恩先生的记录,让我们记住了,那个风云时代里的英雄与战士、勇气与无畏。
致敬,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1938年,20岁的辽宁青年张大飞(1918-1945),
考入了笕桥中央航空学校。
张大飞的父亲张凤岐,
本是伪满洲国沈阳县警察局局长,
由于一直在私底下帮助、保护抗日地下工作者,
张凤岐最终被日本人全身浇满油漆活活烧死、在广场公开处决。
背负着国恨家仇,
张大飞后来流亡进入关内,
他一直梦想着参加抗日、保家卫国。
在进入关内后颠沛张流离的日子里,
张大飞最终跟着许多东北同学一起报名参军:
“日本飞机日夜来炸,城里、江边,炸弹焚烧昼夜不熄,他们之中年满十八岁的十多人过去中央军校临时招生处报了名,张大飞报的是空军。他说,生命中,从此没有眼泪,只有战斗,只有保卫国家。”
成为中央航校的学生后,
1941年,张大飞又被派往美国受训,
成为第一批赴美受训的中国空军飞行员;
1942年,24岁的张大飞学成归国参加抗战,
加入了大名鼎鼎的“飞虎队”(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
这期间,
有一个小他六岁的女孩,
一直给他写信。
这个女孩,就是
张大飞的朋友齐振一的妹妹、就读于重庆南开中学的齐邦媛(1924-2024)。
▲青年时期的齐邦媛。
在那个年代,
能有一位作为飞行员、杀敌报国的笔友,
是少女们难以想象的令人振奋的事情。
起初,在齐邦媛心中,
张大飞是一个大英雄、大哥哥:
他是所有少女憧憬的那种英雄,是一个远超过普通男子、保卫家国的英雄形象,是我那样的小女生不敢用私情去亵渎的巨大形象。
可是,在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
齐邦媛开始慢慢的,
对这位乱世中的飞行员英雄,
产生了许多眷恋、爱恋和思念。
张大飞起初,
也只是把齐邦媛当做妹妹看待,
可他逐渐发现,
在字里行间,
他竟也逐渐喜欢上了这位乖巧温柔的女孩子,
尽管他们一生中见面的次数,
几乎屈指可数。
▲“飞虎队”飞行员张大飞。
但张大飞难以抑制这种情感,
1943年,25岁的他,
趁着部队换防的空隙,
偷偷跑到重庆南开中学,
去看望正在读高三、19岁的齐邦媛。
后来,齐邦媛回忆起这场,
他们此生最后的会面:
“一九四三年四月,我们正沉浸在毕业、联考的日子里。有一天近黄昏时,一个初中女孩跑来找到我,说有人在操场上等我。我出去,看到他由梅林走过来,穿着一件很大的军雨衣。他走了一半突然站住,说:‘邦媛,你怎么一年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赞美我,那种心情是忘不了的。他说,部队调防在重庆换机,七点半以前要赶回白市驿机场,只想赶来看我一眼,队友开的吉普车在校门口不熄火地等他。我跟着他往校门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门口范孙楼,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搂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
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齐邦媛那里会想到,
这位她也爱恋着的飞行英雄,
今生第一次对她的表白,
竟是他们此生的永诀。
▲张大飞遗留的影像资料。
1943年下半年,
齐邦媛考上了内迁到四川乐山的国立武汉大学。
但她对张大飞的思念越来越深,
她写信给张大飞,
提出想转校到位处云南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
原因是张大飞也驻扎在昆明附近。
张大飞是惶恐的,他从心里,
也爱着齐邦媛,但他知道,
自己在战场上随时可能牺牲殉国,
如果接受齐邦媛的爱,结果很可能反而害了她。
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儿,
于是,张大飞开始在信里表现出想疏远齐邦媛,
对此,齐邦媛以为:
“初读时,我看不懂,以为他‘变’了。多年后才全然了解,善良如他,蓦然觉醒,要退回去扮演当年保护者、兄长角色,虽迟了一些,却阻挡了我陷入困境,实际上仍是保护了我。”
1945年,或许是感觉到自己随时有可能牺牲,
张大飞将自己多年与齐邦媛的书信,整理成了一个大包裹,
寄给了齐邦媛的哥哥齐振一,并请他转交给齐邦媛。
在给齐振一的信中,张大飞写道:
“振一: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齐振一、齐邦媛的母亲)这些年对我的慈爱关怀,使我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这八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她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似乎看得见她,由瘦小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由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 
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 去年(1944年)暑假前,她说要转学到昆明来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严重。爸爸妈妈(齐邦媛父母)怎会答应?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移防不定的人怎能照顾她?我写信力劝她留在四川,好好读书
·····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寄出这封信后不久,1945年5月,
27岁的张大飞驾驶战机,
从陕西安康飞往河南信阳,与日军进行决战。
战斗中,为了掩护战友的飞机,
他的战机不幸被日军击中,
张大飞,最终以身殉国。
▲中国空军烈士公墓中,张大飞的名字碑刻。
许多年后,齐邦媛回忆起,
她在张大飞牺牲一个多月后,
看到张大飞的遗书的情景:
“我于(1945年)七月六日,与许多同学搭船回炎热如火炉的重庆,看到书桌上那个深绿色的军邮袋时,即使妈妈也难以分辨,我脸上流的是泪,还是汗。”
1945年8月15日,
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最终传来,
消息传到重庆时刚好是夜晚,
随后,重庆全城立刻爆发了一场胜利大狂欢。
就在这热烈庆祝的时刻,
起先,齐邦媛也参与了这场胜利大游行,
然而,当她经过母校重庆南开中学校门口时,
她马上回想起了,
当初张大飞到学校看望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的情景:
“我想到张大飞自操场上向我走来,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万声俱灭,再也不能忍受推挤的人群····我一面跑,一面哭,火把早已烧尽熄了。进了家,看到满脸惊讶的妈妈,我说,‘我受不了这样的狂欢!’在昏天黑地的恸哭中,我度过了胜利夜。”
抗战胜利后第二年,1946年,
齐邦媛偶然路过,
一家张大飞经常去的基督教堂(张是基督徒),
她突然看到门口挂着一条横幅:
纪念张大飞殉国周年”:
“那些字像小小的刀剑刺入我的眼,进入我的心,在雨中,我痴立街头,不知应不应该进去。”
对爱过的人,这一生,又怎能忘却?
抗战胜利后,齐邦媛远渡台湾。
直到1943年那场诀别整整56年后,
1999年,75岁的齐邦媛终于回到南京,
她特地去拜访了被砸毁后重建的抗日航空烈士公墓。
在那里,
在3000多位为了抗战殉国的中国空军烈士公墓中,
齐邦媛在碑林里,终于找到了张大飞的名字:
“张大飞 上尉 辽宁营口人
一九一八年生 一九四五年殉职”
▲1999年,齐邦媛在刻有张大飞名字的碑刻前留影。
齐邦媛回忆说:
在许多年后,
在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恸哭以后,
她才终于明白: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她始终不能忘却,那位她爱恋的英雄:
“数十年间,我在世界各地,每看到那些小山,总记得他在山风里的隘口回头看我。”
那一场诀别之后,
此生,永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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