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上亿美金“魔改”，网飞《三体》为何被吐槽不如国产？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记者｜卡生

作为首部被网飞改编拍摄的国产科幻IP《三体》，从宣布其拍摄计划那天开始，便让所有原著粉充满了期待。无论是制作班底还是投入资金，其在网飞的拍摄史上算得上一次豪赌。第一季8集的体量投资1.6亿美金，平均2000万美金一集，由《权力的游戏》的大卫·贝尼奥夫（David Benioff）和D.B.威斯（D.B Weiss）担任制作人，刘慈欣和英文版翻译刘宇昆以制作顾问身份进入核心主创名单。说网飞版《三体》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然而，剧集上线之前在美国的西南偏南电影节首映，烂番茄开局只有63%，IMDB开分8.8，后来降至7.8。媒体评论两级化严重，影评网站INDIEWIRE只给了“D+”评级，并称之为“残酷的失败”，国内豆瓣前两天开分6.7，放眼望去，不少是被惹怒的原著粉。

网飞版《三体》第一季剧照

其中，热议的部分是网飞对于原著《三体》在人物上的改编。作为第一部灵魂人物的“汪淼”一角转为女性，主角之一罗辑由黑人出演等等。对于这样的槽点，笔者认为还不是这部剧的致命伤。毕竟，网飞面向的是全球观众，一个更为庞大的普通观众群体才是它的服务对象，而并非是中国的原著粉。基于全球化意图对中国科幻IP的改编，让主体故事发生在国外，并由国外演员参演，大家在网飞版《三体》上线之前，就应该做好心理预期。

然而，网飞版《三体》的致命问题是，必须要在八集的体量里就需要让一、二、三部所有灵魂人物出场，虽然它看上去野心勃勃，但却是很不成立的事情。我们知道，三部小说有百万字，其中人物众多，每一部都有一个灵魂人物，这些人物原本出现在不同的时间、空间，随着三体世界面目的逐渐清晰，每一个灵魂人物对于人类未来的走向都有不同阶段的思考。然而，这些灵魂人物竟然在一开场时，就以“牛津五杰”的形式出现在同一时空中。

“汪淼”的功能分别放到了五个人身上，与此同时，这五个人还承载了罗辑、云天明、程心的使命。也就是说，拯救人类的几名关键人物成为了毕业于牛津大学的几位好友，他们之间关系复杂，除了被三体人谋杀的威尔之外，其余四人之间有闺蜜、前任、现任的各种感情线，另外，“章北海”这个角色还成为了“程心”的现任男友。有网友笑称，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简直就是写了一部《三体》同人文。这无疑是一场精英圈子的过家家，或者说，它更像是好莱坞式英雄搭子们一起拯救人类的戏码。这样一来，网飞实际上只是保留了《三体》的主体框架，几乎重写了所有的人物关系与剧情。

或许，这也是令网飞编剧头疼的地方，不仅人物众多，还要阐述清楚三体人的来龙去脉，使得剧情无法在某个人物身上过多着墨。被保留得相对完整的人物线只有叶文洁，其余所有人物都做了“打散”、“重组”的处理。最终导致线头太多太散，人物的所思所想在切碎、打乱之后很难缝合。我们看了便如同坐上了一列高速运转的火车，匆匆走了一遍刘慈欣的故事大纲，第一集就已经看到了“宇宙闪烁”，第二集便是“叶文洁按下了按钮”，第三集“叶文洁被捕”，第五集便有了“古筝行动”。

“拯救派”叶文洁和“降临派”伊文思的关系在网飞版中也做了非常大胆的改编，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早年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原著中自杀的杨冬），在剧中史强一角还称伊文思为她的男朋友，更是把原著粉的三观震个稀碎。叶文洁贵为三体组织的统帅，初心是希望外星文明的到来能够对地球文明进行改造，并且与地球文明和平共处，而降临派伊文思则是希望借助外星力量毁灭人类。关于“拯救派”和“降临派”的分野在网飞版本里一句未提，这个关系非常重要，甚至决定了此后整个故事的走向，这为后来她向罗辑展示宇宙社会学真理，给人类留下一个希望的种子做了铺垫，而网飞版只是简单处理为她听了伊文思和三体人的录音对话才恍然大悟。

三体人为何放弃伊文思和其组织，使得人类发起的古筝行动获得成功？网飞借用了刘慈欣小说里的概念——是因为忌惮人类制造谎言的能力对思想透明的三体人构成威胁，三体人得出这一结论是通过大量研究人类的文学创作以及过往的文明兴衰，但在网飞剧集中为了方便观众理解故事，变成了伊文思给三体人讲了“小红帽”的故事而让三体人切断了和人类追随组织的联系。这一类简单、粗暴的处理显得降智且儿戏。

叶文洁原本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反派角色，在原著以及国产《三体》电视剧中都有非常细腻的描写。尤其是后期，她充满了矛盾感，除了早期对人类充满的仇恨与绝望，她还拥有一种更大的悲悯。“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而网飞版的叶文洁则被脸谱化了，只看到了恨意与复仇在熊熊燃烧。不仅是对叶文洁的故事线进行了大量的删改，在“牛津五杰”身上的人物侧写也显得极为单薄。在宏大叙事中，人物自身的生活细节变成了泡影。网飞或许也在人物身上做过一些努力，比如让“汪淼”去了巴西用纳米技术给贫民区过滤水资源，让“程心”在想出阻挡三体人进攻的阶梯计划时表达疑虑，让“云天明”在癌症晚期放弃肉身，只留一个大脑去往宇宙的心理描写。但这些描写仅仅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而已。

在人物刻画这一点上，国产的《三体》电视剧虽然也有很多槽点，但完成度要高许多，被原著粉当时称为“抠原著式改编”，用了一种朴素且“笨”的办法，用贴近生活流的方式来建立科幻的可信度。比如汪淼这个角色，展现了很多他日常的工作生活，以及与妻儿互动的生活细节。女儿给汪淼滴眼药水，妻子在炖鱼，汪淼看着眼前的倒计时，告诉妻子鱼快熟了。类似这样的生活片段设置很有趣，当人类面临的巨大危机即将来临，这些离真相最近的科学家背负的压力与普通家庭生活的反差是《三体》充满韵味的地方。

网飞版《三体》带来一种很奇怪的观剧体验，每隔两集就感觉是在看不同的美剧。造成这种奇怪感受的原因是网飞版《三体》实际上是由多位导演合作完成的。头两集是由香港导演曾国祥拍摄，算是开了一个紧凑且有序的头，至少对于叶文洁的出身与遭遇、整个历史镜像中个体的无力做了相对细致的描写；第三集的部分主要是讲述三体游戏世界，是由擅长动画，曾经拍摄过《海底总动员》的导演安德鲁·斯坦顿完成；执导《风骚律师》的女导演明基·斯皮罗则拍摄了后半部分。几个牛人在共同完成一个命题时，在运镜、节奏、侧重上多少都会有区别，前后出现奇怪的割裂感也不足为奇，到了后面，整体叙事明显降速，更像是为了第二季做的铺垫。

最后来聊聊原著粉最关心的部分，1.6亿美金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古筝行动”是刘慈欣小说第一部的高潮部分，这也是大家最为期待的一个特效。在刘慈欣的小说里，“古筝行动”是一场“纳米飞刃切船”的奇观，在原著中是这样描写的，“这艘巨轮像一叠被向前推开的扑克牌，这四十多个巨大的薄片滑动时相互摩擦，发出一阵尖利的怪声，像无数只巨指在划玻璃，在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消失后，‘审判日’号已经化做一堆岸上的薄片”，一场不超过10秒钟悄无声息的暗杀在网飞剧版里则变成了美式惊悚大逃杀，通过孩童与妇女们的逃窜与尖叫来刺激观众，却让原本壮阔神秘的奇观变了味道。当然，特效方面网飞也不是完全没有亮点，游戏中三体人为了躲避灾难的脱水以及展开的部分，还是带来了一些视觉上的震撼。但很明显，观众对这高于《权力的游戏》的投资依然感到错愕和不满。

无论如何，有一个结果是肯定的，网飞版《三体》虽然让全球的三体粉吵得不可开交，但也势必引起新一轮的《三体》全球热潮。毕竟，网飞流媒体在全球覆盖190多个国家和地区，面向的是2.6亿全球市场，这也将是《三体》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受众群体。刘慈欣曾经说过，改编《三体》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期待不同的改编以及不同的声音。尽管目前看来口碑和分数都处于平均水平，但网飞传出，《三体》已经续订了第二季，该剧至少会有四季的体量。

在一次采访中，大卫·贝尼奥夫和D.B.威斯曾经说过，他们计划用接下来的人生岁月，将这个史诗般的作品呈现在全球观众面前。第一季算是扑了，但对于原著粉而言，还是忍不住会期待第二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