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同学回归了工作岗位，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聊几句。


他是说，电话。


我说，随时。


午饭时分，他用座机打了过来，说，中午值班，办公室没人，开着免提，手不累，也不影响工作。


他说，等咱老了，不行了，真的最好安乐死，我爹最后走的太痛苦了。


我问，住了多久院？


他说，最后这次，三个多月，越来越恶化，后来进了ICU，那简直就是杀人场，手脚都给捆上，肋骨都按断了，现在回头想想，应该听我姐的，最初查出胃癌来，我姐的意思是咱不治了，我爹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我把片子拿给济南的专家看，说好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于是我就请了专家过去给做的。


我说，心是好的。


他说，主要是，从上了高中，我就没在家，我对父母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四五十岁的样子，总觉得他们还年轻，自己也没陪伴过。


我说，主要是，咱父母都缺少体检，一发现就是中晚期。


他说，是呢。


我问，老爷子能喝酒不？


他说，一天三顿，但是喝不多，一顿也就是半茶碗。


我说，父母得的癌，我们都要谨慎，因为大概率，我们也会。


他说，我平时基本滴酒不沾，就回老家办公事喝了几次，求人，敬长辈们。


我问，公墓还是找地方埋了？


他说，走的公墓手续，但是，也没地方埋，现在盯的太紧，等等看吧。


我问，平时在单位不喝了？


他说，基本不喝。


我说，你们单位，应该是拼酒成分，不会喝酒也必须喝。


他说，那是过去，现在领导半数以上不喝酒，喝酒的多是老家伙了，退居二线了，另外，现在都有禁酒令，我们是7*24小时不能喝酒，特殊节假日才可以。


我问，还有机会提拔不？


他说，基本到头了，年龄不行，学历不行，突出贡献不行，我错过了一个很完美的机会，前些年我发你的那个新闻链接，徒手夺刀，我还被刺伤了，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这样的事按理说应该是立功的，领导也问过我，我还说不用，不用，都是应该的，咱觉得，上上新闻就挺好了……


我说，没人指点。


他说，有人指点，是咱觉得不够资格，只是划伤了，连缝针都没用，咱觉得若是这样不够立功资格，另外不是路见不平，而是本身工作。


我说，既然没有提拔的可能，就考虑挪一下。


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去核心区域里的边缘区，现在普通的一把手都是饿狼在抢，真正大家庭出来的，人家没有干的，大家庭出来的一般就是干个副职，既有社会身份，又无所事事，多好？现在，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次要的。


我说，关键是不能犯错，所谓的犯错，不是工作犯错，而是不能得罪人，得罪了人，基本就GAME OVER了。


他说，对的，至于说清白？那就是瞒墙扔砖，砸着谁，谁倒霉。


我问，有没有目标岗位？


他说，想进工会，找领导谈过几次了。


我说，我个人的感觉，现在所有人都畏手畏脚了。


他说，大发展的前提是大决策，大决策其实就有犯错的可能，只有容纳一定的错误率，那么大家才敢决策，在批与不批之间，大家选择了保守，那么很多项目就很难推进，不推进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精力满满却无处释放，最终就释放在了搞同事上了，你搞我，我搞你，相互搞，在这方面，咱就是个傻子，不会搞人，被人搞了呢？也默默承受着……


我说，也是好事，看你不反击，也就没兴趣继续弄你了。


他说，是，但是呢，内心也会反刍，从而自己折磨自己。


我说，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人，没有情绪。


他说，咋可能呢？傻子也有情绪。


我说，上次我爹问起你来，我说，你就算咱同学里，祖坟冒青烟的，运气爆棚的。


他说，都是表象，这就如同咱小时候，有亲戚在上海打工，咱就觉得他是许文强。


我说，我第一次去上海，飞机一落地，我看到扫地的阿姨，我就在感叹，原来这样的人也配生活在上海？酒店前台小姑娘是上海本地人，我就觉得很心疼，上海人不都是贵族吗？


他说，都是想象的，我都45了，连房子都没有，一家人住单位，说好挺好，省心，说不好呢？一辞职就是个流浪汉。


我说，我有个初中同学，三级跳，之前我跟你说过，副T了，一回来？谈笑有鸿儒，我骑行山东，无论到哪，她都能找出当地最大企业董事长的微信，截图给我看，我去北京出差时，去过她家，跟几个单身女孩合租，一进去，我的感慨万千，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天堂，她呢？就是个打工妹，瞬间祛魅了。


他说，我表舅，在县城混的不错，夫妻俩一个正一个副，闺女山大博士，俩人都希望闺女能留在山东，在山东基本各单位各区县随意挑，铁饭碗，而且能嫁个很不错的人家，咨询过我，我也是这个建议，但是，我这个表妹不这么想，想到北京或上海，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其实就是对大城市有误解，觉得是个大舞台。


我说，上次我去上海，朋友请模特来给淘宝店拍照，模特竟然是985的在校学生，说，光模特，在上海有30万大军。


他说，我们是普通人，普通人是不配在更大的舞台上，如蝼蚁，我和媳妇一个月两万元的工资，好在吃住不花钱，但是也攒不下，父母治病，孩子参加各类辅导班，平时人情世故，这些事都不能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在老家人眼里，觉得咱不得了了，之前我一回去，很多让我给找工作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实话，我算个P呀？！


我说，我二姐家的娃，去年考上了同济，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发愁了，若是孩子留在上海，怎么买房？买不上房会不会打光棍？我就安慰他们，他们这一代人，结婚时不会考虑有没有房，因为大概率是都买不上，反过来讲呢？每一代人都有精英的出现，房子不断被新一代精英买走，我们的孩子完全有概率成为精英，例如咱父母也没想到咱兄弟姐妹几个能发展到今天？他们一辈子也没想到能住上楼房。


他说，过去，父母帮帮忙，使使劲，还有在一线城市买上房的可能，现在普通父母普通家庭，没有这个可能了，要么接受孩子在一线城市租一辈子房子，要么就回县城，这就是为什么985、211陆续回去的缘故。


我说，你比我们又强了一代人，孩子一出生，身份证号码不同，我的娃，户口还在我们村里，我媳妇不给我儿子办身份证，就是因为地址里具体到村。


他说，都是自己想象的，我还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呢。


我说，你回来就找我，别不好意思。


他说，看你太忙。


我问，陪床是你们姐弟俩轮着还是？


他说，手术，是我回去的，平时多是我姐，我按月给她钱，另外，她娃也到结婚年龄了，没房子，没正式工作，我帮一点，买不上房子就娶不上媳妇，这是我姐最大的心病，到了后期，我姐也伺候不了，不专业，就请了专业的陪护工，从这件事上，我启发很大，什么养儿防老，儿女没有护工专业，至于死后埋哪，有没有人埋，无所谓的事，我姐这两天一直跟我商量，看看怎么把父母并坟，她说找人算了，若是不合并，对后代婚姻不好。


我说，是担心你大外甥娶不到媳妇。


他说，可能是。


我说，从伦理上，该并。


他说，比较难操作，我娘的坟比较老了，在山里，现在不能挖，我爹没有坟。


我说，可以这样，把老爷子骨灰，挖个孔，倒进去，现在一般都是这么操作的，找清明前后，大家都添土的时候，动一下土也没人发现，只要不被举报，一点事都没有，现在就怕举报。


他问，碑有必要吗？


我说，有，这玩意是个记号，尤其是你常年不在家，很容易找错。


他说，也是，现在我回去就找不准。


我说，刻个简单一点的，不要那些复杂的，又是带龙又是带帽，过去带龙带帽是要砍头的，现在你去看看，都仿佛是皇陵，另外呢，不要立太高，这玩意有说法，要一代更比一代高，若是上去立太高，后代没法立了。


他问，你能帮我找到合适的吗？我不懂。


我说，没问题，我拉个群，让我哥跟你沟通，我们去年刚给我爷爷奶奶立的。


打了40多分钟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微信上说，心情好点了。


自己没什么朋友。


很多话，没处诉说。


工作上的朋友呢？他人即地狱，永远都不能多说一句工作之外的话，只要涉及到第三人的话，都要谨慎再谨慎。


为什么我们说在体制内的人说话滴水不漏？


是过去漏过，挨打了。


改了。


我娘，周四生日，但是，为了照顾大家，提前过，选了周日。


同事帮我订的房间。


我发现，同事办事真的好，提前安排了，要求布置房间，预订烤鸭，原来还可以这么操作？


我爹我娘，现在很少跟我们见面。


太忙了。


忙着当网红。


这算是很完美的晚年，有了人生焦点，被人关注了。


我以前写过，其实人人都会当国王，前提是，要在那个位置上，例如咱觉得，俩农村老人，字都认不了几个，咋能当的了网红呢？咋能学会被人崇拜呢？


上去就会。


这就是天性。


很多人说自己不想当网红，其实是充满了恐惧。


觉得，自己，不配。


其实，你配！


健身群里有个小姑娘，天天发抖音，我经常刷到她，跳的环境选的不好，就是小区楼下，跳的姿势也不好，数据也不行，她洋洋得意的数据是1500个跳了20分钟，若是我跳，不用10分钟。


就这样的视频，粉丝也在慢慢增加。


赞美的人越来越多。


今天，我还在健身群里表扬了她，起点低有个好处。


潜力无限！


可以不断的变好，越来越好……


只要你敢展示，就有人敢赞美，敢追随。


就怕，没价值。


吃过午饭，妹妹在我书店待了一会，给我讲了一圈八卦，谁家的儿子16岁当爹了，谁家媳妇出轨了。


她跟我的分享是，直播带货越来越难了。


过去，大爆发是很多人，从来没看过直播，没在直播中买过货。


体验一下。


觉得，有便宜可以占。


直播带货最初的卖点，就是占便宜。


现在呢？


多是头部在做，品牌在做。


底端的，渐渐的没人买了。


大家都知道，买回来的是一堆垃圾……


未来，一种新的直播会出现。


就是工厂直播。


不是用手机直播，而是让人去面对面，小米要开始卖车了，雷军绝对会这么操作，让源源不断的米粉走进工厂，走进工厂就是最好的推销。


当年，我看过吉利工厂后，接着下载APP预定了极氪001，就是头脑发热，不断的感叹，我草，这太牛了。


我还写到了文章里。


结果是？


我自己退订后，有读者买了。


现在，那几个读者成了极氪系列的死忠粉，前段时间我写电车自燃的事，他们还给我科普，说极氪系列是唯一没有发生过电池自燃的。


若是去参观丰田或保时捷工厂呢？


则会感叹。


我草，太垃圾了。


原来，这么豪华的品牌，是这么组装出来的？


哪有国内这些新势力强？


全是机器人。


他们呢？


工厂不行，流程不行，感觉是一群草台班子，当年蔚来为什么敢称工厂是世界级的，其实就是因为他们去过世界级品牌工厂，发现，不过如此。


当然，汽车好不好与工厂是否现代关系大不大，还需要论证。


类似的反差，还有酒厂。


例如沱牌，工厂那墙，仿佛随时会塌。


茅台也是，咱以为是高大上的现代化工厂，没想到，跟我们这边食品厂差不多，也是流水线作业……


妹妹走后，我哥给我打电话，问我打完球有安排没？


我说，没有。


他说，帮我陪个酒，银行的。


我问，重要吗？


他说，非常重要。


我问，还喊了谁？


他说，松行长，正好，打个掼蛋。


我问，安排在哪？


他说，XX私厨。


我说，我五点准时到。


下午，打球到四点，我就急忙洗澡换衣服了，提前去等着，我说几点就是几点，从不迟到，在路上买了扑克，买了点水果。


打电话问松行长是否需要人接？


他说，骑自行车。


我说，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快点来，聊聊天。


他说，马上。


松行长竟然认识饭店老板，叙了半天旧。


老板给我们倒水，让我们先进包间喝茶。


我问松行长，什么事？


他说，你哥搞了笔贷款，上面签字了，下面不放。


我问，为什么不放？


他说，下面人应该是有后台，故意使绊子，就是俩人较劲了。


我问，对我哥有意见？


他说，应该没有。


我问，请的这个是？


他说，线人，就是想了解一下，到底卡在什么位置了。


我问，你给办的？


他说，不是，自己办的。


我说，之前，我帮朋友公关过一个业务，有人去拍了一家大餐饮，然后给发到网上了，而且是以官方检查的名义，是通稿，其实是个人行为，自己带着摄像机直接进了后厨，饭店老板平时关系维持的很好，就去找大BOSS问，到底哪环节出了问题？结果当事人直接跑进了大BOSS办公室，指着所有人说，谁若是敢包庇这个事，他就跟谁豁上……


他说，遇上了愣头青。


我说，无冤无仇，就是个愣头青，谁说情都白搭，只能从侧面发力，先是让帖子从首页挪到子页，然后再屏蔽搜索关键词，这么一点点的挪，还生怕被对方发现，因为对方也会定期刷新链接看是否还在，又过了几个月，删除了。


他说，越是权力部门，内部角逐越厉害，有些明着，有些暗着，咱在家里都不愿意跟媳妇离的太近，但是在办公室里呢？大家就在一个狭闭的空间里相处，容易滋生喜欢，也容易滋生厌恶。


线人，姗姗来迟。


我跟松行长一伙，我哥跟线人一伙。


线人打牌，真的好。


能记住核心牌不说，他能留意每个人说过什么。


当然，也没打过我们。


毕竟，我跟松行长是老搭档了。


线人孩子在俄罗斯留学，类似国内的3+2,是先在国内读两年，然后再去俄罗斯读两年，若是按照松行长的理论，绝对不能去俄罗斯留学，因为语言太窄，在松行长眼里，有且只能去英语系国家，英国美国是首选，其次是澳洲加拿大新西兰。


因为，世界通用语言的问题。


但是，国内老板，把孩子送到俄罗斯的格外多。


一是觉得中俄友好。


二是中介多，门槛低。


健身房里有几个青年，疫情期间天天健身，还很用心，拿笔记本记录每一组，当时我采访过他们，他们几个都在俄罗斯读书。


为什么聊到这个问题呢？


是他说莫斯科回国的机票，一票难求了。


松行长也总顺着线人的话去说，说与其在国内卷不如让孩子出国看看。


真违心。


违心的背后是，他知道线人家的娃，大概率是学渣。


饭局都要开始了，我哥接了个电话，有BOSS约他打掼蛋，他让BOSS抓紧过来，一起……


BOSS曾经很威风，不过闲职很久了，有酒瘾，从而会主动找酒喝。


超级会劝酒。


我说我死活不喝。


也被他给倒上了，而且领导给咱倒上，咱还不能说什么。


喝吧。


BOSS说，最近在努力一件事，查档案，最早他的档案是根据农历生日来的，9月份，但是后来又按照阳历给弄的，就成了10月份，为什么这个事这么重要呢？说是今年退休很关键，10月份是分水岭，10月份以前还是双轨，10月份后不是了，退休金差别是天翻地覆。


说，在努力中，也是焦头烂额。


还有这一说？


直接快进，反正就是山东酒场规矩，你三杯，我三杯，第一杯，敬在座的……


我和松行长分一瓶白酒。


我哥弄的贵州大曲。


喝的我迷糊。


我叫了个代驾，松行长不让送，说他骑着自行车回。


我说，你别摔了。


他说，没事，我推着。


代驾非常精神的小伙，平头，眉清目秀的。


我擅采访。


问他是做什么的？


救护车司机。


我就问他，见过什么奇葩的尸体？


例如交通事故中，需要用铁锨铲的肉泥。


他说，那样的见过，但是没拉过，能拉的，一般都是有心跳或有可能有心跳的，太奇葩的没遇到过。


我问，害怕什么样的？


他说，我就怕那种农村的，在医院里给穿好衣服了，要给送回家。


聊的很好。


毕竟，咱是专业的聊天选手。


他是兵哥哥出身，他一说是在什么地方当的兵，我比他还熟，越聊越投机，我们竟然是同龄人，比我看着年轻多了。


聊着聊着，聊到了家庭。


他媳妇竟然是人民教师，这完全是高娶了。


与他皮肤有关系。


可能是老婆当年喜欢兵哥哥。


所以，他格外的努力，白天上班，晚上代驾，跟我说，绝对不能惹媳妇生气，万一真离了，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了。


说最大的难题就是婆媳关系。


有多难？


不说话了。


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问，你站谁？


他说，肯定站媳妇。


婆婆手太长了。


当婆婆，应该学我娘，永远什么都不管，儿女给买衣服，就发抖音炫耀，说谢谢，这样的婆婆多好当？


儿女的事，一问三不知。


越说越激动，听的我都恨起了他妈。


咋还有这样的婆婆？


松行长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家没？


我问，你摔沟里了没？


他说，安全到家。


我说，我也是。


他说，你发现没，愚蠢的父母会做出愚蠢的决策。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线人送孩子去俄罗斯留学的事。


我说，每个人都跳不出自己的认知框架。


他说，你别犯类似的傻。


我说，放心吧。


我把刚才遇到的代驾以及婆媳跟他分享了一下，俩男人的八卦到了极致。


他说，我家你嫂子跟我妈也不对付，但是，表面做的特别好，给买衣服，买东西，但是就是不允许靠近，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不私交，刚结婚时我还很生气，我的亲娘你竟然不喜欢？后来我又很理解了，用这种很尊敬的方式去控制距离，其实是可以避免婆婆插手自己的事。


我说，我们家更自由一些，我父母不干涉，岳父岳母不干涉，我们完全的独立和自由，我之前的岳父岳母，我不喜欢的一点就是太热情了，我前岳母动不动做了饭端我们家，一到我们家就嫌邋遢，把灶台擦了又擦。


他说，都是不知不觉中，手变长了。


儿女，是儿女。


父母，是父母。


我，是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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