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你在身边的朋友身上,发现过这东西吗?
就像这样
我最近从一个朋友口中,听到一种挺邪乎的说法,只要把自己的头发编在红绳里,送给心上人随身带着,就能替其挡灾。
女法医苏五千曾经处理过一起未成年人自杀案,就和红绳有关。
那个女孩在17岁那年,决绝地喝下一整瓶“敌敌畏”,她生前留下的唯一遗愿,是“千万别摘我手上的红绳”。
苏五千这样跟我形容这个故事,“这并不是一个女孩主动选择自杀,而是遇到这些人后,再坚强的人都无路可逃。”
或许红绳真能当灾,但如果送红绳的人,自己就是“灾难”呢?
当法医四年,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堪称“漂亮”的遗书:
一张巴掌大的网格纸,放在粉白条纹的床单上,纸上写着三行字,字迹工整娟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是自杀的。”
“手绳不要摘,千万不要摘,一定不要摘。”
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三遍,用笔很重。
在这张纸的旁边,趴着一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她的左手垂在床边,手腕上戴着一根红色的手绳,编绳的手法是平安结,收尾处挂着两颗红珠子。
我想起了网上的一个传说,把自己的头发编在手绳里送给心爱的人随身带着,就可以为其挡灾。
如果这手绳真的能挡灾,她怎么会在此刻,静悄悄地躺在我面前?
她的遗书太短了,我只觉得太多秘密都没有说完,就像她的一生一样。
那天的报警就充满诡异。
打电话来的不是当事人家属,而是女孩家的邻居,说晚上吃饭时听见隔壁家男孩哭,接着女主人抱着儿子从屋里跑出来,喊着“小慧死了”。
村里都知道小慧是这家的大女儿,邻居说他跑过去看见小慧父母俩人都吓傻了,所以替人家报了警。但一到现场我就感觉,事情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这个现场太安静了。
孩子夭折,一般现场都会有孩子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如果是自杀的案子,还会有两边家人撕扯打起来的。可是此刻,只有孩子母亲搂着五岁的小儿子轻轻拍打安慰的声音,孩子父亲曾学军站在家门口抽烟,一言不发。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蒜味,是有机磷农药挥发的气味。这种毒药,连过度吸入都会致命,就像给整个安静的场景抹上了一层死亡的灰色。
我们就在这样诡异的安静中穿好隔离衣,戴上口罩手套,进入现场。
案发现场是小院西面的一个单间,房间门口有个蓝色纱帘,此刻已经被人摘下一角,垂落在一边。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靠窗摆着一个陈旧的双人沙发,沙发上堆满了纸盒子等杂物,盒子表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旁边是白色的大衣柜,中间则是双人床。
死者曾慧就面朝下趴在那张床上。
天气很热,她穿着白色半袖和牛仔裤,身材纤细美好。长长的头发用一个兔耳朵发绳绑成低马尾,垂在脑后。
地上滚落着一个绿色的空塑料瓶子,瓶身中间白色的标签上“敌敌畏”三个大字很是显眼。
我把现场其他证据都拍了照后,上前用了点力气,把女孩翻过来躺平。
还没有出现尸僵,女孩的肢体还是软的,甚至胳膊上还有一点余温。
翻过来的左侧脸颊明显肿胀,甚至能看出五根指头的痕迹。有人打了她,就在死前不久。
我立刻瞟了一眼站在门口抽烟的曾学军,他没有看向我们。
女孩脸原本压着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白色涎液的痕迹。一靠近她,还能闻到熟悉的臭味,她的裤子也湿了。
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服毒自杀,真的是一件很痛苦且很丑陋的事。
现场看不出更多信息了,我们需要将曾慧的尸体带回解剖室做进一步的检验,如果有问题,再行解剖。但我们刚提出要带走尸体,曾慧的父亲曾学军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双手撑在门框上,将我和同事堵在房间内。
“我姑娘是自杀的,你们不要这样子搞她。”
我耐心地跟他解释,所有的非正常死亡我们在接警后都需要进行尸体检验。
他愈发激动地反驳:“不是我报的警,根本不需要你们过来。”
所里的同事接连上来劝,都不能将他劝离。
我正头疼,有个老警察走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里满是农药的味道,别一会儿你也中毒了,这一家子还指望着你呢,先去那边屋子里等着。”
曾学军惊疑地看了我们一眼,低下头沉默片刻,真的转身走了。
老警察跟着他往外走,转身前冲我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们动作快。
趁人群涌过来看热闹,殡仪馆的老白拎着裹尸袋钻了进来,他抬着女孩的上半身,我抬着脚,囫囵往裹尸袋里一装一抬,作贼似的钻上了车。车钥匙没拔,我俩屁股一落座,车就窜了出去。
被我们扔在原地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我看见曾学军从旁边屋子里冲出来,追着车子跑了两步,最终停在原地。
解剖台的抽风开到最大,依旧无法去除弥漫在空气中排泄物的味道。
由于尸僵还没出现,曾慧穿着的白色半袖和牛仔裤,我很容易就完整地脱了下来。
然后,我就有些懵逼,这姑娘居然穿了成套的黑色蕾丝内衣!
曾慧今年才17岁,在职校念二年级,还是个学生,房间和衣服的风格也粉嫩嫩的,不像会这么穿的人。
我有些不祥的预感,把内衣也脱了下来。幸好,除了脸上的巴掌印以外,她身上没有其他挨打的痕迹。
年轻的身体赤裸地摊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只剩下手上那个她反复强调“不要摘”的手绳。
我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小心地撸下了那个手链。拿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不出意外,能看到编在手绳中心的头发丝。
手链下遮住的地方,还有两个条形疤痕,利器切割伤,伤口平整。从方向判断,是曾慧自己划的,有些日子了。
也就是说,在这次服毒自尽前,曾慧就曾经自残过,或者自杀过,且不止一次。
按照规定,自杀并不意味着刑事案件,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尸表的检验,如果没问题,还要还给家属全尸的。
戴着手套的手扒开她的眼睑、口腔,眼睑未见针尖样的出血点,口腔未见挫伤及皮下出血……直到按压腹部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点不对。
正常人的腹腔是柔软的,可我的手在曾慧的耻骨联合上方,隔着肚皮摸到了一个光滑的硬物。
“怀孕?”
这是我的大脑给我的第一反应。
抱着一丝侥幸,我检查了她的处女膜——陈旧性损伤。
同事熟练地在止血钳的尖端裹好了纱布递过来,我将阴道擦拭物放入物证袋。
从解剖室出来,就是我最不喜欢的环节——跟家属沟通尸检情况。
当我询问是否知道曾慧怀有身孕的时候,曾慧的父亲曾学军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紧握双拳,愤怒地瞪着我:“我女儿才十七岁,还是个学生,她连男朋友都没有,你也是个女的,怎能污蔑她?!”
曾学军的声音很大,本来等在外面的人一下子涌了进来。同事第一时间挡在了我的面前,大声喝止曾学军。
曾学军重新坐在了沙发上,但依旧用愤怒的眼神瞪我。我也有点尴尬,猜想怀孕这样的事,曾慧确实有可能不好意思跟父亲说,就找了曾慧的母亲。
曾慧的母亲张苗苗正等在办公室里,我一进去,她就竖起一根指头示意我声音小一些。我走近一看,原来是她儿子在她身旁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女士风衣。
我直接问她:“知不知道曾慧怀孕了?”
她抿着嘴唇不看我,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毕竟我是后娘,这孩子不跟我亲,有啥事儿也不跟我说。”
我凝视了她几秒钟,她目光躲闪。
这还看不出有鬼,我就成傻子了。我掏出手机给师父打了个电话,决定解剖遗体,取出胎儿,验DNA。
这是我第一次对孕妇的尸体进行解剖。

师兄先上手,把曾慧的头发前面的一半分出来,刀片自左耳后沿着露出来的头皮切到顶部,一直划到右耳后,然后将头皮拨开,露出颅骨。
这是他独创的一种手法,用在一些头部没有损伤的女性死者身上,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死者的头发,这样在缝合之后,能够更加美观。
只会剃光头开颅的我,被踢去开胸腹腔。解剖刀从下颌下缘正中线开始,一直划到耻骨。
刀刃划过耻骨联合上缘时,能够明显感到突出的子宫。
她的胃很鼓,里面没有一点食物,全是满满的有机磷农药。那瓶子“敌敌畏”全部被她喝了,她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她的死因,确实没有疑问。
看到膨大的子宫,我才真正感受到,面前这个小姑娘怀孕了。
我先在脑子里把下刀顺序过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仔细地分离周围的软组织,把整个子宫取了出来。
擦干净表面的血迹,我换了一块干净的毛巾铺好就准备剖开。师兄拦住我,递给我两条毛巾。
见我没接,他将两条毛巾同时对折后垫在了下面,然后示意我继续。
我瞬间懂了师兄的用意,垫这个是为了吸收羊水的。
我小心翼翼地划开子宫,温热的血和羊水流出来。我下意识控制着自己的刀锋,怕划伤里面的胚胎。
取出来的小东西只有我半个手掌大小,很轻,我不敢细看,双手捧着放进了器皿,送去了DNA室。
等待DNA结果的时候,我把那条手链给拆了。
里面是两撮编在一起的头发,两端剪成一样长短,似乎是编在一起后剪下的。一撮黑、直,应该是曾慧的,另一撮略带卷曲,偏黄色,感觉似乎烫染过。
怎么看这个长度,不太像男孩的头发呢?
可惜每一根头发都不带毛囊,没有毛囊就不能提取DNA,没办法确认头发的主人。
我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来路不明的手绳、未婚先孕,太多谜团了,家属正常应该闹腾着要我们找出这个男人,好去找他要个说法,但他们却反复强调曾慧是自杀,不用我们管,着急将曾慧带回去安葬。
家属不想追究,女孩满了16岁,就算怀孕也不能直接定为强奸,这样下去,我们似乎真的没有理由插手了。
从解剖室出来,我做好了被家属围攻的心理准备。却不想外面没人堵我。
公安的院子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跑出去看,发现一个卷发中年妇女正在院子里抓打曾慧的继母,曾学军则在旁边拉架,冷不丁也挨了女人一巴掌。
女人边打边骂:“老娘当初要带走闺女,你非得抢,抢到了又不好好养。”
“你给她逼死,好让你和这小贱人的儿子独吞家产是吧!”
我看着这俩人挨打,心里有点暗爽,但毕竟是在警局里,不能这么不像样子,还是赶紧跳上警车,用警车上的喊话器叫停了他们。
曾慧的生母臭着脸往屋里走,我很殷勤地给她端了杯水。她没喝,反而跟我要了纸巾,然后,狠狠地揩鼻涕。
我坐在她旁边,看她有些伤心,试探性地问道:“曾慧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她平静了一会,慢慢地说:“慧慧是个乖宝儿……从小就亲人,学啥都快,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说着语气又变得凶狠:“离婚的时候我就想带着慧慧一起走,可曾学军那个王八犊子不答应,非要跟我抢。也怪我,当时想着自己没有娃更好嫁一些,就选择了多要钱。”
“现在想来,自从我结婚后,慧慧就不再粘着我了。”
她说自己也没想到,再收到女儿的消息,竟然会是死讯。
我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你知道曾慧怀孕的事情吗?”
女人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接着啪一下将手里的纸杯摔在了地上,撸起袖子又冲了出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缕头发,脸上也多了数道血痕。曾学军脸上左边来了一个五指印,右边几个血道子,曾慧的继母抱着曾学军在那擦拭血迹。
我在心里感叹着这位女士的战斗力的同时,心里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希冀。
果不其然,当我们给出曾慧自杀的结论时,曾学军夫妻俩都选择了接受,曾慧的生母姜春莲却死活不干,几乎每天都来闹,要求查出女儿腹中孩子的爹是谁。
推拉了几天,同事终于告诉我,他们要去曾慧的学校进一步调查了,问我要不要去。
我二话不说跳上了车。
曾慧所在的职业学校在本市的市区,我们开车过去需要一个钟头。
学校是几年前新建的,校园很大,环境也很漂亮。我们由班主任带着,在宿管那里登记好身份信息,领取了备用钥匙,要去曾慧的宿舍看看。
班主任姓谭,是个很健谈的中年男人。听到我们的来意,他的脸上不掩惋惜,一路跟我们说了很多关于曾慧的事情。
比如曾慧来报到的时候,成绩是全校第一,本可以上个普通的高校,却不知为何来了职校;比如曾慧在校期间学习很努力,跟同学关系也很好,504宿舍整体都很好,她们的考核每个学年都是优秀的……
我们一路聊着,走到了曾慧的宿舍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慧慧死了我们都很难过,你这样子她也不会活过来。”
这是上课时间,我们本打算趁宿舍没人先来勘验宿舍,先不惊扰同学,没想到这时候宿舍里竟然有人。
班主任轻咳一声,抬手敲了敲门,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是一个短发女孩子开的门,见到我们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赶忙向班主任问好,并将我们带了进去。
屋里还有两个女孩,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正端着打包的粥,举着手递给躺在上铺的女孩。
班主任好像并不意外,还主动问躺着的那个同学身体好点了吗,听起来应该是因为曾慧出事,这个叫阮青青的女孩请病假卧床了。
我下意识打量了一下,三个女孩子的发色都是黑色的,而编在手绳里的发色偏黄,明显对不上。不过,也有不排除她们后来染发的可能。
三个女孩很紧张地看着我们,都是小孩子,我有点过意不去,主动解释说我们只是来看看曾慧的东西。
给我们开门的短发女生指了门口的那个位置,小声说道:“我们没有动过她的东西。”
曾慧的床很整齐,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摆放在床尾,被子上放着枕头和一只白色的毛绒玩具狗。书架上靠左边摆放着专业课的书籍,剩下的空间被大量手帐胶带等各种素材填充。
只看这些东西看不出什么奇怪的,但打开衣柜,我就发现,里面放的衣服和包包竟然都是我舍不得买的名牌,摸一摸料子,感觉像是真的。
曾慧家里的情况,可不像是买得起这些东西的。
我想起了尸检时,曾慧身上穿的那身普通的半袖牛仔裤下的黑色蕾丝内衣。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检查曾慧桌子的同时,我顺便就瞟到了另外三人的书桌。仔细一看,书桌上放的化妆品也都是大牌,床帘外挂着的包,都有明晃晃的logo。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有钱的吗?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哪里听过这所职校的名字——同事跟我八卦过,说他们扫黄几乎每次都有这所学校的女学生。
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我打开衣柜更加仔细地翻找。在曾慧衣柜的最下面,我摸到了一个不是很大的洗漱包,粉色的材质,表面画着一只垂耳兔。
打开洗漱包,里面装满了各种款色样式的蕾丝内衣,其中不乏情趣款。
我抬头看向宿舍的其他人,那三个女生都低垂着脑袋,抿着唇,不跟我对视。
班主任黑了脸,大声训斥她们,要自尊自爱好好学习,严禁盲目攀比巴拉巴拉,接着又换了笑脸过来跟我们道歉。
我们没理他,封存了物证就准备离开。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低着头,班主任跟着前面的队长还在拍马屁,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
我抬头看去,是那个病假卧床的阮同学,她问我能不能给她一个电话号。
是有情况?我警惕起来,正打算问下去,舍友一把拉住了阮青青,示意我们看门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班主任正回头看着我们。
还没搞清楚状况,舍友已经拉着阮青青,砰地关上了宿舍的门。
我保持沉默,装作没事一样跟着人群往外走。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的手机震了一下。
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慧慧的死跟谭行谦有关!”
紧接着,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DNA实验室。
对方告诉我,我们送去的DNA还真比中了。“孩子的父亲”有好几次嫖娼前科,所以有DNA记录。
挂了电话,我点开报告一看,瞬间愣在当场。
这个嫌疑人,此刻正在离我不到十步远的距离——曾慧的班主任,谭行谦。
同事见我半天没跟上来,返回来找我。我将手机递给他看,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笑得更灿烂,眼神更冰冷,一边把手伸进了裤兜,摸向了手铐。
谭行谦背对着我们,完全没有防备,但同事还是给了一个背摔,让他在地上结结实实栽了一下,才被我们铐住带上车。
坐进审讯室的谭行谦没有一点抵抗,他嫖娼被抓了三次,对审讯的程序显然清楚的很。大记忆恢复术都没用,就主动交代了。
他说是曾慧主动勾引他的。
他说曾慧刚来时成绩是很好,但没过多久就开始下滑。后来小姑娘就找到他,想通过陪睡换成绩考评打优。
他故作可怜地问我们,曾慧都满了16岁,这应该算是你情我愿吧?
我们问他知不知道孩子的事,他说刚开始是不知道的,但后来曾慧的母亲来找了他一趟,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并且讹了他十万块钱。
曾慧的母亲找过他?那女人不是一直说自己不知情吗?
我们对他泼的脏水十分怀疑,拿了一沓照片让他指认,没想到,他真的准确地指出了曾慧的继母张苗苗的照片。
紧接着,另一组去医院的同事也回报说,他们找到了曾慧在医院检查的记录。但医院监控显示,那天去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继母张苗苗。
他们检查的时间是三天前,正符合谭行谦所说张苗苗带着B超单子来找他的日子。
所以,张苗苗带着曾慧去医院检查,很可能不是因为担心孩子身体,而是为了拿一个证据好讹钱。
我从脑子突突的愤怒,变得有些茫然。可是我又很清楚,这一切早有预兆。
曾慧自杀前不久,有人打过她耳光,当时她已经请假回家好几天了,看掌印的大小,最有可能的就是她父亲曾学军。
这对父母的行为举止处处都是异常,他们肯定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但我想过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孩子乱搞,父母生气打了她,孩子一气之下自杀,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一直隐瞒。
我从没想过,17岁的女孩怀了老师的孩子,有家长的反应是找老师拿钱。
询问室里,张苗苗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单独一个人呆着,不是躲在曾学军身后,也不是搂着她那个五岁的儿子。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都扮演着“继母难为”的形象,对自己不利的问题,一律以此为借口避而不答,给我一种菟丝花的感觉。
我拿出了医院的录像和检查报告,怕她看不懂,解释道:“张苗苗,你从谭行谦那里拿了十万块钱,答应了带曾慧处理掉腹中的孩子。”
张苗苗看了我一眼,眼泪瞬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递给张苗苗一张纸巾,平静地说:“说一下之后的事情。”
张苗苗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又缓了一会,细声细气地开始说话。
她说四天前,曾慧请病假回了家,但没见不舒服,反而自己跑出去玩了一天。她儿子小宝看见曾慧留下来的书包鼓囊囊的,以为有好吃的就去翻,她去阻止的时候,看见包里放着一盒“米非司酮”。
她上网搜索才知道这是堕胎药,一下就慌了,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敢跟曾学军说。
她害怕曾学军怪她。曾学军工作忙,平时顾不上管孩子,但出了这样的事,孩子父亲肯定是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迁怒于她,怪她没管好孩子,“继母难为啊”。
她平时跟孩子也没交流,怕问了曾慧也不认,所以才决定直接带孩子去医院检查。
当天曾慧很配合,似乎毫不意外被继母发现了。检查完了,张苗苗问曾慧孩子的父亲是谁,曾慧很平静地告诉她是班主任,但再问其它的,曾慧就不答话了。
再然后,她去找谭行谦要说法了,谭行谦污蔑小慧勾引他,她说自己根本不信,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威胁要去教育局告他。
最后是谭行谦主动提出,拿钱给孩子打胎,剩下来的都当补偿和营养费。
我不敢置信地打断她:“曾慧被欺负了,你不为她讨回公道反而拿钱了事,你也配她喊你一声妈?”
张苗苗嚎啕大哭:“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
她说她儿子五岁了,马上就要上小学,她想在县城里买个小房子,让孩子来县城念书。
“曾慧就是在村里小学念书的,学习好又怎样,还不是上了职高。”
她知道曾慧可惜可怜,可是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办呢,只能痛定思痛,为还小的这个考虑。
因为已经上了职高、已经怀孕了,这个女儿的尊严和公道,就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了。
我对张苗苗无话可说。我问曾学军知不知道这件事?
张苗苗说,就在案发前那天晚上晚饭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了曾学军。她还劝曾学军,事情已经出了,怪孩子也没用,最好别声张,赶紧处理了,养好身体还跟没事一样。
没想到曾学军特别生气,直接就扇了曾慧一巴掌,骂她跟她娘一样,是个妖艳货。
曾慧捂着脸哭了,吼了一句“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曾学军气得又要打女儿。张苗苗好不容易把两人劝开,说各回各屋冷静一下,没再管曾慧。当天晚上,张苗苗带着小儿子出来上厕所时,在院子里就闻见了农药味。
张苗苗说,那瓶农药很早就买来了,是要用来给菜园子灭虫的,怕小儿子误喝,平时就放在曾慧那屋的衣柜上。
这就是曾慧人生中的最后一夜。17岁的女孩,没有好好学习的未来,未婚先孕,被父母放弃,最终她也放弃了自己。
我想起她遗书上的那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一生,是从哪里开始下坠的?
谭行谦说曾慧主动勾引,事情真的如此吗?
我们都不相信谭行谦的说辞,摩拳擦掌要找证据。
我们兵分两路,一队去搜查他家,一队去搜查他办公室。师父让我选去哪,我想了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押办公室。
师父回我一句英雄所见略同,就安排师兄跟着另一辆车去往谭行谦的家,我们则直奔学校。
谭行谦的办公桌整齐干净得过分,除了办公用品,没有任何与私人有关的东西。
这不太符合常理。要么他是洁癖,但就他数次嫖娼被抓的情况来看,显然不可能是洁癖。所以我觉得这里一定有鬼。
我们搜查得很彻底,他的办公桌椅都直接给拆成了零件。终于,在抽屉的后背板夹缝中找到了一个被塑料袋包好的黑色u盘。
里面有很多段视频,视频里的男主只有一个,女主有很多。甚至还有个表格,里面详细记录了日期地点和女孩的名字。
我找到了曾慧的名字。接着,我又看到了阮青青,还有另外两个室友,和班里几乎所有女学生的名字。
她们的日期都比曾慧更早,其中,阮青青是第一个。
我想起谭行谦带着我们敲开宿舍门,三个女孩回头看过来的那一刻,瞬间遍体生寒。
带着U盘回到询问室,这次,谭行谦终于装不下去了。
谭行谦承认,他先后与班上多名女学生发生了关系。她们都是阮青青“带”给他的。
他是跟朋友一起去唱歌的时候碰见阮青青的,当时,阮青青负责给他们房间送酒水。KTV的灯光昏暗,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确认,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是他的学生。
学生干这种职业,身为班主任他本该上报、找家长谈话甚至处分。但谭行谦想,他完全可以不这么做。
他开的条件是阮青青“跟了他”,这样他就不用再出去嫖娼。
后来我们问阮青青,她说这是“利益互换”。反正在这之前她已经出过台了,跟一个也是跟,跟两个也是跟,能保住学业,还能有好成绩,是件好事。
谭行谦对她不坏,会给钱,但会要求她跟狐朋狗友们一块玩。后来有点腻了,就要她也带自己的朋友来。
班级里的女生无一幸免,曾慧是最后一个。
谭行谦说,之所以阮青青能把其他女生带来,是因为她们或多或少都在做这一行。他没有强迫任何人,只是她们自己怕他告发。
他最开始还没有看上曾慧,说曾慧是个“只知道闷图书馆的书呆子”,“整日里也不化妆不打扮,一身校服灰扑扑的,给人当小三都没人能看得上。”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曾慧突然变漂亮了,会打扮了,谭行谦才动了心思。
他非常笃定地说,曾慧的变化,一定是因为她也入行了,“她被人搞了没有,我看一眼就知道”。
“她们就是这,自甘堕落,没有一个能坚持到毕业,都是污泥里的烂叶子。”她们都这样了,给自己睡一次又如何呢?
队长冷声训斥:“你也有女儿,你就不怕你的女儿以后也遇到像你这样的老师吗?”
谭行谦笑着回答:“不会的,我女儿,学习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曾慧的成绩原本也可以上高中的,她和那些幸运的女孩,本来没什么不一样。
谭行谦的招供扯出来一串人,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帮凶”阮青青。
我觉得这个女孩很矛盾,按照谭行谦的说法,是她把曾慧送到他的床上的。可搜查寝室那天,也是她偷偷给我发短信,举报了谭行谦。
阮青青被带到公安局后,很久都一言不发。直到我作为同性别的警察走进了讯问室,她才突然抬头看向了我。
“慧慧的那条手链还能给她戴着吗?”
我闻言一愣,随即就明白了那条手链里的头发,应该是阮青青的。
我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态度如此反复,反问她怎么知道我会摘那个手链。
她说她看电视知道的,接着低下头从胳膊上摘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手绳递给我,让我给曾慧戴上。
我点头答应。她笑了笑,好像放下了一个心结,慢慢开口了。
在阮青青的印象里,曾慧是宿舍里最特殊的存在。
这姑娘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每天都开心地去图书馆看书学习。虽然家里也重男轻女,也没什么钱,可是她成绩好,她喜欢看书,喜欢做手账,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以沉醉其中。
这在这所职校里,就是最大的罪过。
她们已经到职校了,未来就是女孩嫁人、男孩进厂,一辈子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曾慧那个劲,好像自己真能读到哪里去一样,看了让人讨厌。
阮青青最讨厌的点是,自己曾经和她一样,“想不开”。
初中毕业的时候,家里本来让她去打工帮衬家里,供弟弟读书,她非不干,要来职校,为此答应了每个月会给家里交两千块。
结果来了职校后她发现,挣到这笔钱唯一的方式就是跟着舍友去“陪酒”。
边上职校边陪酒,和直接去打工,根本没区别,她以为自己选了,其实还是没得选。她们这样的人,就是没得选的。
阮青青想通了。她晚上跟着舍友一块出门的时候,曾慧还在困惑为什么她们“出去玩”不叫她。
阮青青决定“带一带”曾慧。
“先跟她把关系搞好,请她喝几次奶茶,一起逛街,给她买点好吃的,送几件漂亮衣服,她就会觉得我是个好人。”
我不知道阮青青有没有犹豫过,就像给我发短信那次一样,因为这中间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就是对曾慧好,什么都没做。
直到阮青青过生日那天,曾慧突然给她送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
她知道凭曾慧那点生活费是不可能负担起的,问曾慧怎么回事,曾慧说是自己撒谎说是学校要收费,跟家里要了一千块钱。
曾慧笑着对她说,要跟着她一起赚钱,要配得上她。
“什么好学生,狗屁的小太阳,都能撒谎跟家里要钱,还有啥不能干?”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女孩脸上看到这么深的厌恶,甚至是恨意。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都会撒谎了,拉她去陪酒又怎样呢?”
“她都陪酒了,我作为班主任睡她又如何呢?”
“她已经怀孕了,我还能怎么样,要十万元,及时止损吧。”
就好像海里的鱼,被撕咬了第一口,血腥味飘出,整个海洋的捕猎者争相赶来,要吃净她的每一根骨头。
这不是自杀,而是一场围猎,没有人可以从中幸存。
我曾在曾慧自杀的床上看见一本手账本,当时因为这还不算一个案子,我们都没有留意,后来因为阮青青提到曾慧喜欢做手账,我才又想起那个本子,翻出来看了看。
本子的第一页写着:“新身份,新开始,为自己学习。”
那个本子做得非常漂亮,贴满了各种各样的贴纸和胶带,像画儿一样,中间穿插着一些零散的句子。
最早的日记,基本是在中考失利的郁闷和发奋图强的决心中反复横跳,发誓好好学习的那些字,总是写得很大很用力,好像能看见她握拳的样子。
时不时的,她会提到家里的事,爸爸给弟弟买了生日蛋糕,贴在衣柜上的奖状被撕了。她在手账里劝自己,别羡慕,别难过。
后来她渐渐地开始困惑,宿舍里其他女孩从来不学习,每天逛街购物打扮自己,成绩还特别好,她说:“也许,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后来,阮青青的名字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手账中。
“舍友今天给我化妆了,原来,我也能这么漂亮。”
“阮青青说我腰细腿长,适合穿裙子。我也想试试。”
“班里的男生偷偷看我,原来,我也可以这么漂亮。”
“软软唱歌真好听,她说我唱的也不错,只需要多多练习就好。”
“今天唱了三首歌,软软说越来越好听了。”
“鸡尾酒好漂亮,软软说我喝醉了,抱着她不撒手,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和软软一起做了闺蜜款美甲,很漂亮,好开心。”
手账里,贴了一张生日合照,阮青青戴着水晶王冠恍若公主般被众人围在中间,而曾慧灰扑扑地站在最角落。
照片的下面只有一句话:要配得上软软,加油。
这就是阮青青说的那场生日聚会。她决心毁掉曾慧的开始。
再后面的照片里,曾慧变得越来越漂亮,妆容也越来越精致。她的身边,永远站着阮青青,她们笑容甜美,穿着汉服,在古建筑里奔跑拍照,仿佛脱离世俗的富家小姐。
很显然,曾慧赚钱了。
而阮青青当时其实没那么开心。她说,本以为去了“那种地方”,“事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没想到曾慧每天乐呵呵地端盘子、干体力活,有一次碰到金主点名要包养她,她还拒绝。
阮青青有点着急了,她设了第二个局,故意让曾慧看见自己被嫖客“欺负”。
曾慧扑上来救她。被激怒的男人于是强奸了曾慧。
“那一次的钱,能抵曾慧一个月的工资。偏她不识相,一直哭,后来居然还割腕。”
“给她送医院惊动了班主任,我还挨了一顿骂呢。”
“都什么年代了,也就曾慧还守着那层膜当宝贝。”
她“救”了曾慧,安慰曾慧就当被狗咬了,还能挣钱,不是坏事。她愿意陪曾慧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不难过了。如果还是紧张,那就卖第三次、第四次,习惯就好。
我问阮青青,曾慧是不是割过两次腕?还有一次是咋回事儿?
阮青青嗤笑了一声:“班主任看上了她,那天晚上回来后,她就割腕了呗。”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跟之前一样,班主任暗示她,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没试过曾慧呢,让她想想办法。
对于其他女孩,阮青青往往是以告发对方卖淫威胁她们,但对曾慧,阮青青似乎也知道这样没用。
她和宿舍另外两个女孩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设个局,跟曾慧说她们没复习好,担心考试不及格,只要曾慧主动去找班主任,她们全寝室都能拿优。
曾慧开始不同意,三个女孩就一直求,说自己回去会被父母打死,哀求不行又孤立她,不跟她说话。
最后阮青青假装愁得吃不下饭,把自己饿了几顿,曾慧就去了。
曾慧的日记里,那几天被跳过去了,下一篇手账只有两句话: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明知道反抗没有用,但我还是反抗了。”
“被强迫的,就不算背叛了吧!希望他信守承诺。”
她说的承诺,大概就是全宿舍的成绩考评。谭行谦没有骗她,那一年,整个宿舍都拿到了优。
期末考成绩出来,宿舍的女生都很高兴,曾慧拉着阮青青去做了红绳。
阮青青觉得那天曾慧还挺开心的,和自己也很亲热,不知道为什么暑假就不联系她了。
实际上,手账上断断续续记录的是,谭行谦整个暑假一直在骚扰曾慧。
“班主任又来了”
“碰到班主任了”
“班主任让我去他家”
突然有一页,出现了一行字:“惊天大秘密!!!班里的女生,好多都被睡过了。”
没有人知道曾慧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曾慧谁都没有说。我只能推测,也许是谭行谦找她的时候,被她看到了手机里与阮青青等人联系的记录。
曾慧第二次自残,是在这里:
“老班是主谋,软软他们是帮凶。”
“我是被端上桌的菜。她们,都好贱。我也贱。”
“血流出来,染红了床单。可我还活着,该是伤口不够深吧。”
阮青青以为她是因为被侵犯自杀,可是不是,她是因为被她们欺骗。
曾慧开始失眠,不敢联系舍友,也没法告诉父母,“爸爸忙着工作,新妈妈忙着照顾弟弟,这个家里,只有我,是多余的。”
开学以后,曾慧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没有地方去,躲回了家里。
她没有指望父母为她撑腰,她是预先做好了功课,买好了堕胎药,准备自己“解决”这一切的。
她犯的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到家后放下书包,说她想出去玩一天。就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弟弟打开了她的书包,事情最终无可挽回。
后来调取的监控发现,那时,曾慧正坐在她初中学校的门口,看着学生们排队出来,一个个被爸妈接回家。
人流渐渐散去后,她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奶茶店的监控很清晰,能看到她笑着跟店员说了什么,店员就给了她一杯饮料。她吸了一大口,笑眯了眼睛,很开心的样子。
但紧接着,她把奶茶放在了店里的垃圾桶上,转身离开了奶茶店。
再次追到她的身影,是在公园里面。
她一路沿着湖边闲逛,在天鹅湖那里站了很久。我们做法医的知道,那是县城里的“自杀圣地”,每年都会死几个人。
曾慧只是站着,很久后突然似乎被什么声音吸引了,转头向沙坑的方向走去。
沙坑里都是玩闹的孩童,提着小铲子和小桶,刨沙坑。曾慧就站在旁边看,中间有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摔倒,她还帮忙给扶了起来,顺便帮她弄干净了粘在脸颊上的沙子。
她一直坐到华灯初上,周围变成了昏黄,终于站起来,慢慢走出公园。
监控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离开公园的背影,发圈上的兔耳朵摇摇摆摆。
接着,继母发现她怀孕,带她去跟班主任要钱,父亲扇了她一耳光。
我们在阮青青的手机里看到了她最后发给曾慧的消息:
“为啥要跟父母说怀孕的事情?害我们都被班主任骂。”
还没有到后半夜,窗外的天黑悄悄的。曾慧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也许她一直在哭,也许很平静。她从手账本里取出了一页纸,趴在床上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是自杀的。”
“手绳不要摘,千万不要摘,一定不要摘。”
后来,我又见到了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女孩,也就是最开始带着阮青青卖淫的女孩。据她们说,她们在来学校之前就入了行。
“在卫生间看见小广告,缺钱,就去干了。”
“我已经到这个学校了,即便好好学习,将来也是工厂打工,累死累活一个月三五千块钱,还不如我一晚上赚的多呢。”
她们甚至觉得曾慧是在小题大作:“不就是怀个孕吗?吃个药就跟来大姨妈一样就没了啊,犯得着寻死么?”
来公安局领人的家长脸臊得通红,一个给了女儿一脚,一个一巴掌打得在原地转了一圈。
我不想再看了。
班主任谭行谦,因强奸罪被顶格判处有期徒刑20年。牵扯出来的卖淫的女孩,都被治安拘留了,收容她们卖淫的场所也被整顿。
还有那所职校,属地的警察跑了好几趟,在学校里拉大横幅,发宣传单,告诉女孩们卖淫堕胎会生病会死,又给孩子们联系就业岗位,宣传成人自考。那段时间,没再听说扫黄抓到那所学校的学生了。
曾慧的死因确定为自杀,我们通知家属来领遗体。当天解剖室门口被曾学军和生母姜春莲各带一拨人给堵住了,两边争着要把遗体带回去。
一边说女孩姓曾,生是曾家的死是曾家的,另一边说女儿是自己生的,你们把人害死了还想拿尸体;到最后干脆互相指着鼻子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我听得有些迷糊,扯扯师兄的衣服,小声问道:“他们抢尸体干啥?”
师兄没搭理我,殡仪馆的老白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肯定是想把尸体带回去结冥婚。
我捂着耳朵不要听。师兄上去喝止了他们,警告他们别动歪心思,警方已经盯住这个案子了。
那对男女讷讷地点头。
把曾慧的尸体送走之前,我将一根红色绳戴在了她的左手腕。
那是我自己买的手绳。阮青青给我的那条,被我装在了物证袋里,和曾慧原本戴着的那条一起。
给曾慧新买的那条手绳,里面没有头发,末尾编的是金蝶结。
我想送她一只蝴蝶。蝴蝶最开始都是难看的毛毛虫,被人嫌弃、看不起,可是它没有放弃,而是在极端的痛苦后,破茧成蝶,一路繁花似锦。
这个故事很长,我想说的很简单。请大家警惕这个句式:“你都已经……还不如……”
常见造句有:“你成绩都已经垫底了,还不如别学了。”“你工资都已经这么低了,还不如辞职回家。”“你都已经失败三次了,不如投降算了。”
就像曾慧经历的,那些本该为她提供帮助的父母、师长和朋友,却一步步迫使她走向更糟糕的一面。
一张白纸被无意染上污渍,他们非但不擦拭干净,还要再肆意涂抹几笔。
苏五千对我说,从始至终,她没觉得曾慧不够好。只是她身边那些人太坏了。
如果有天,你也在生活中听到了这个句式,可以直接告诉对方:“我咋了?我好着呢!”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卡西尼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130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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