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源:图虫创意
作者:一致通过的陈老师 
来源:传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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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看到一份资料。说的是在1994年的12月17日,江同志在怀仁堂主持了一个座谈会。
这个座谈会有点特别,它是为了纪念两位人物的诞辰而开,然而他们并不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而是京剧界的两位宗师。一位叫周信芳,另一位则是更为著名的梅兰芳。
即便是从不看戏的朋友,估计也知道梅兰芳的大名。他是上个世纪初的流量担当,而这个流量绵延了一百年。

用这样一个高规格的座谈会,纪念两位艺术家,这既是一种导向,也是一种致敬。在会上,江同志除了回顾大师们的业绩,还说到了梅兰芳和他的时代。他讲:
这个时代在政治、军事、教育和文化艺术等各个方面,都造就了一批杰出的伟大的人物。
他的这个话表明了一个意思:一个人的成功,既是被自己成就的,更是被时代造就的。换句熟悉的话来说,必须兼具自我的奋斗与历史的进程。
这个论断,说起来有点抽象,但是放在具体的人身上,就能有更深切的体会。
就好比梅兰芳,他泼天的流量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为什么那个时代会诞生梅先生?他究竟是踩中了怎样的历史进程?
梅兰芳的造就,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背景。
比如,辛亥革命。
梅兰芳参加辛亥革命了嘛?并没有。但是,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总是悄无声息地发挥着它的力量,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连戏院子也不例外。
过去,由于传统礼教的约束,良家妇女是不能进营业性的戏园子听戏的。如果哪家的良家妇女偷偷去了,那她的名声可就完蛋了。
可到了民国了,就不一样了。女性可以进戏园子了,这是中国女性权利的一大进步。而对戏园子来说,这个重大变化意味着什么的呢?
意味着一下子就多了成倍的流量。
流量一定会改变生态。流量变了,需求就会变;需求变了,产品就要变,客观上就需要来一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我们知道,戏曲是分行当的,有生旦净末丑,它们下面还有细分。早年间,舞台上的主要担当是老生,老生的唱腔被认为有韵味,演的是诸葛亮、伍子胥还有老黄忠。老生最红的角儿是谭鑫培谭老板,他有着大量的粉丝。
粉丝决定了舞台,决定了谁是顶流。大爷就爱看大爷,所以顶流就是大爷。
而女性观众来了,就变了。他们不爱看大爷,爱看美女,看小鲜肉。谁是小鲜肉?梅兰芳就是小鲜肉。
那时,谭老板已届花甲之年,而梅兰芳才二十出头。他的行当是正旦(又称青衣),演的都是大小姐,头上戴着花,衣服上也秀着花,要得就是漂亮。
在女性观众的追捧下,旦角儿从此站上舞台中央,有四大名旦,还有四小名旦。一场舞台上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悄然完成。
这是梅兰芳成为顶流的一个重大背景。可以说,辛亥革命的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梅兰芳。
而成就他的另一个因素,看起来就很小了。是什么呢?是电灯。
有人或许要问,梅兰芳跟电灯有什么关系。
在晚清,政府有一个奇葩的规定:戏园子里一律不得点灯。这个规定的目的,是不鼓励你们演夜戏,天黑了就各回各家去。可能政府有一种担心,觉得戏园子本来就属三教九流,到晚上还让三教九流聚在一起,那不成了牛鬼蛇神了?社会风气还要不要了?
京剧一场演出长达数个小时,名角儿又都是最后上台的,因为有“不点灯禁令”,等到好戏登场,天都快黑了。有的观众,看了名角儿很多戏,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貌,不知道自己的偶像长什么样子。
太影响观看体验了嘛!
等到了民国,戏剧界就想把这个规定突破一下。那怎么才能突破呢?
“三教九流”往往才是最有智慧的。戏曲界的前辈们想出了一个让政府不好反对的理由:您不准我唱夜戏,那我搞慈善演出可不可以?
他们给慈善演出取了个名字,叫“义务戏”。所谓“义务”,就是想一个名头,譬如为某个学校筹款而演出,是爱的奉献。
政府是这样的,你必须告诉我一点积极意义,我才好给你灵活处理。
义务戏唱了一段时间,政府感到唱夜戏也没什么负面影响,既能筹款,还能丰富业余文化生活。从此之后,夜戏就唱开了。
戏园子里不仅点上了灯,上海的戏院还开风气之先,在舞台前沿,按上了一排大瓦数的灯泡,把演员的样子照得清清楚楚。
就这一排灯,有的演员感到突兀、不适应,而有的演员则看到了天大的机遇。
这个演员就是梅兰芳。
1913年,他第一次来到上海演出,站在台口看到一排灯泡,当时就感到:这哪是普通的灯泡啊,这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啊!
他敏锐地意识到,舞台灯光的运用,需要演员在视觉上花更多的功夫,不光是唱腔,更要把美的形象呈现给观众。而这个形象,集合了身段、造型、服装等等,是一个系统工程。
说到底,就是要颜值高。
从这个角度出发,梅兰芳花了很多功夫,不光是服化道,甚至还包括眼神。
严格说来,梅兰芳不是天生的帅哥,更要命的是,他两只眼睛还是近视眼。为了练习眼神,梅兰芳养起了鸽子,不论刮风下雨、晴天日晒,每天盯着鸽子飞起落下,练就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由此,梅兰芳对京剧做了许多创新,逐渐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流派。当他装扮妥当走上舞台时,还没等到开口,就已经是一件艺术品了。
从一个人到一件艺术品,这里面得下多大的功夫啊。
多年以后直到现在,梅兰芳只能被模仿,也从未被超越。晚辈们管他叫“梅祖”,也有人说他京剧界百年不遇的“天选之子”。
我理解,所谓的天选之子并不是老天爷选择了谁,而是在历史的进程来敲门时,他已经具备了开门的资格,能够听出门口站的是谁,手上拎着怎样的礼物,因此牢牢地抓住了机遇,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这些机遇,可能是一个贵人、一通电话,或者就是舞台边缘的一盏灯。
其实,人与机遇的说法并不陌生。
只是细细想来,这世上有较多的人忙着找那盏灯、追那盏灯,却只有较少的人才会想:我这双眼睛今天变亮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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