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会略带羡慕地以为作为Mtf(男跨女)是不需要回家过年的。
但是来自山东的Haruki告诉我,他不光得回家,甚至还度过了人生21年以来第一个不让上桌的年夜饭。
回家之前,她会很认真地从一大堆女装里面挑出来款式中性但颜色温柔的羽绒服。在老家的时候不怎么化妆,但也不会去刻意打扮成一个纯粹的直男,来隐藏自己看起来不一样的事实。可能极少数的身份认同行为,只剩下在家庭聚会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把弄着手里的手机;或是在走亲戚时休息的间隔,匆匆钻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小裙子,然后再美美地拍几张自拍发朋友圈后,快速地像是参加走秀的模特一样切换回刚才的样子。
人们对于叛逆的孩子的想象无限近乎于我初中的时候,讲给别人自己刚刚认识的大两三岁社会大哥的语气,“他年三十都不在家,和兄弟们在外面喝酒。”
但是过年这几天,总有人对原生家庭的逃离,似乎格外地别扭。
如果用最简单的语言来形容,就是回了老家,我还是我,只是没有那么张扬了。
整天od,满手条形码的地雷小姑娘也会老老实实地跟在父亲后面走街串巷,该打的麻将还得打,该说的吉祥话还得说;一方面乖巧地像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另一方面头发还是前两天七八个颜色的样子。你只能从朋友圈脸上浓厚的马赛克中隐约分析出来,那是因为她今天没有化妆。
可能自己全妆回到家里的瞬间,父母还会有种终于养了一个可爱洋娃娃的兴奋,但是马上迎来的就是更大的创伤。
那未必来自多么激烈的打压或者诘问,更多的可能是来自一种口吻——“你那个衣服叫什么?Rojita?挺好看的,就是妆得换一换,不然不好相亲。”
然后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跟对面的男人谈论侯孝贤了。事情总是这样,比一个枕戈旦待的大爹更恐怖的,往往是自己已经深陷其中的规则类怪谈。
图片via:@PP_P_
三线城市和县城里面没有Club,早已习惯于喝酒烂醉跳一通宵舞的咩咩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在所有的社交平台里输入了,自己老家在输入法里翻四五页才会出现的名字,然后“空格techno”。
感谢伟大的社交媒体和大数据算法,她找到了一家只有不到七平米的咖啡馆,十几个人挤在里面听着DDJ400发出的,她绝不可能在上海听到的声音曲子,每个人都蹦得很开心。DJ比客人还多,仅有的几个客人都互不认识,但是似乎大家攀谈起来变得熟络的效率比在大城市里面快多了。聊了两句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是招待、system、DaDa之流老板的朋友,大家约好回了大城市要再出来玩,却心照不宣地没有任何人提起来After Party,能听到只是,“一点钟了我该回家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你在南京东路的百联zx碰见同好,他跟你的共同点再多,也不会比在老家二次元KTV和盗版谷子店来的战友更亲密。
后现代下的中国亚文化发展是一个包裹在消费外壳下的逃离与隐藏。他们一方面积极保持着和原生家庭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另一方面又在自己小众的语境中构建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自由的空间。
没有比过年这几天对这个社会学概念诠释地更准确的场景了。
那个Mtf终于能化着妆,在离家的站台上给朋友发了一条消息“春节结束了,我的折磨也终于结束了。”
公路商店从不提背叛式的反抗,同样隐忍式的回归值得被分析。
普通的人们总是喜欢给和主流的一切挂上反叛、改变的标签,仿佛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不满意的一切。但是真正的压抑就像是地铁里,站在身后的中年男人竭力压抑却仍然喷到你脖颈后面的口气。
你做出了改变,人们也纷纷接受了,但是一切仍然照旧。
人们总是喜欢想象着变成一个千奇百怪的人就已经是最大的反传统,好像是面对原生家庭最强有力的回击。这里从来没有公开和大规模的抵抗活动,更多的是小规模和轻度抵抗行为则更常规。
更多的则表现为懒惰、破坏和混乱。
*这个梗就是今年过年期间突然爆火了的
于是真正的叛逆只能被压抑成为包容的样子。
“Mtf最大的痛苦就是回老家被要求剃头,连我舅舅都说,你赶紧把头剃了。”
它更接近于一个短暂的自发逃避。当面临压倒性的压力和现实的枷锁时,青年团体将进行压力反应和自我隔离。他们会主动离开主流文化环境,逃到更自由的亚文化空间寻求自我释放。
人都会有种绕了一大圈只是给身份换一套规范性的感觉。我中学时认识的最朋克最不羁的人就是这样,他最幻灭的瞬间不是身边的朋友脱坑暴毙或者考公上岸,而是他在能凑出六十个发色的互联网公司任职时,看到飞书通知明天开始打卡上班的那一刻。
曾经大城市的幻象,构成了他们心目中科斯特笔下《逃离统治的艺术》里的崇山峻岭,只是过年这两天,那些天险又变成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
时代仍然在发展,只是它的样子不像是彻底地鸡飞狗跳后的认同,而是一对吵了半辈子的夫妻勉为其难地坐下之后,“凑活过呗,还能离咋滴?”
早年在中国青年文化刚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媒体圈还热衷于写一些类似《春节回家和父母出柜时的十条建议》的文章。
现在如果媒体想要点流量,就只能写《春节孩子和你出柜了该怎么看?》这种东西了。
舆论真正好玩的是,他们一方面用《一到过年,城里的Henry就变成了村里的李狗蛋》、《城里的年轻人、一过年就累死》之类的来强化这种现代化感和传统的割裂。一方面在聊到小众群体的时候,就又一边拍了trans回潮汕老家过年的短视频。
视频里面那个化着欧美大浓妆,带着硕大义乳的前潮汕男孩,在挤满了整个大家庭的圆桌上不断被对面白发苍苍的老人夸着漂亮。
“过年真就是一个回调机制,一切私人的,形式上自由,精神上自主的东西,都要被狠狠回调。无论你这一年在外面有多少心灵成长,做过怎样的自我探索;你说服自己跟过去或现状和解,你刚打开一点人生视野;你代入某种社会角色以维持自尊,到了过年都得给你回调没了。你建立的那点私人体验和公共生活的平衡感,好像危房遇上泥石流。所有带来过长远痛苦、塑造过你暗面的东西再次泥沙俱下。”(via@丝绸尾巴第二季)
于是那些千奇百怪的人们终于自己一个人走回那条自己童年时无数次经过的,因为北方冬天的阳光而显得有些颜色惨白的街道上。
 一瞬间童年的所有记忆喷涌而出,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平缓而且寻常。
他突然意识到,我们就像是依附在传统中的肿瘤,试图去肆意泛滥式地增长却又依赖于传统提供的养分。自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地分离,成为了可以独立蠕动、寻找信徒的克苏鲁式的怪物。
但是一切却又仍然像是那个传统的东亚家庭基因突变而产生出来的病灶。
撰文3F王编辑3F王设计3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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