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花》热热闹闹落幕一个月后，我才慢慢地跟上了王家卫的脚步。看着他把一个个戏剧化的人儿在屏幕上立了起来。
从一开始不习惯汪小姐和玲子的高八度，到她们的面容从清晰夸张到尘埃落下后的模糊真实，就像看达芬奇作画，从光滑的虚拟线逐渐变成了没有棱角的色点，如我们现实中肉眼实质所见。就像生活不是泾渭分明，无所谓好坏对错，只是活生生的人随着感情线在迷雾中摸索。
汪小姐靠着倔强和真诚，落了地。她依然天真，却因为她的热情而动人。因为普通人如我都知道一时的热情谁都会有，持久的热情会被世俗嘲讽，却因此无比珍贵。
玲子则落得自然洒脱，终于把爱挖苦的外套脱了，剩下全然接受，真正随心而动。
倒是完美的李李，从完美走到了完美，因为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缺点，反而让人感受不到美丽面具后的情感。也许这是一种看淡人间的超脱。也许是不想重新再走一遍的自我保护。
阿宝让人爱吗？当然。男女通吃。但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在人情的陷阱里，做那个最体贴人的绅士，却又谁都不想放下。
完美的收获是众人的爱慕，连街头的傻子都喊宝总。可是完美的代价是让谁也看不清，包括他自己。不响，是给人距离美的沉默，也是自己与另一个人间的障碍。因为谁也无法接近。
佛教的哲学穿插着整个剧情，所以看不到太多被感情驱动的纠结。宿命感高过了感情戏。似乎命运早就被写好，如全剧的爱情理念：差一毫一厘即是空门。阿宝也好，李李也好，汪小姐也好，玲子也好，都在遵循着自己命运的轨道。
相交的时候，让感情酝酿萌芽。轨道要分离的时候，哪怕感情多么强烈，也都有命运遏制着，可以不露声色的转身离开。如四台不同时刻相遇的火车，无论轰鸣的多么热烈，终有各奔东西的时候。
全剧爱情的至高点是宝总挨的那个巴掌和汪小姐的拥抱告别。接着是玲子在阿宝的目光中的转身离开，李李和阿宝在楼梯转角的四目相对。几个印象深刻的场景，并没有撕心裂肺，多是轻举轻放。都拿美来演绎。非常合适王家卫导演一贯唯美的叙事风格。
而阿宝和前女友雪芝的关系，彷佛和爱情无关。更多的是竞争和输赢。连阿宝在香港想要留住雪芝提出来的都是一个工作机会。而雪芝用我有男朋友这句话，轻而易举打赢了这最后一战。而阿宝呢，只在她转身后才能流露心中的痛。
爱情所需要的脆弱和坦诚看不到半点踪迹。打赢对方的心铺就了爱情火车驶向不同方向的轨道，打开了两人错过彼此的空门。
所以繁花也可以看作为一场把爱情的元素理性分解了的戏。汪小姐代表爱情必不可少的纯真和热情，玲子代表着爱情需要的柴米油盐，雪芝代表亲密关系中常常会出现的竞争，而李李则是理想爱情的完美化和距离化。阿宝栽在了竞争上，放手了柴米油盐，想去追逐完美得到了距离，最后错过了纯真的等待。
*    *    *

错过的爱情让文学作品波澜起伏。那么生活里什么样的爱才能逗留，才能长久？心理学家罗伯特·斯坦伯格把爱看作一个三角形：亲密，激情，和承诺[1]。能长久的爱情需要满足其中两个以上的条件。
  • 仅仅是亲密本身，则是喜欢，就像友情，有交流的快乐，两个人享受在一起的时光，但没有强烈的结合的欲望和长久的承诺。比如《繁花》里汪小姐和阿宝的关系肯定有亲密的元素。
  • 如果只有激情，则是肉体上的化学反应，如一见钟情式的爱，激烈让人心神动荡，却没有对对方的思想和生活深入的了解。也没有承诺。这样的爱往往来的快也容易消失，比如陶陶对女裁缝的感情。
  • 如果只有承诺的爱，是双方在因为有某种共同的目标驱动下决定关系，比如包办婚姻或共同的利益等。因为阴阳相隔，李李对A先生的忠诚倒符合这个元素。
亲密，激情，和承诺这三个元素的组合会有不同类型的爱。
  • 比如浪漫的爱情是因为满足了亲密和激情的需要。既有感情上的信任和依赖，又有外表和身体上的吸引。
  • 当激情消退，两人的了解和感情加深，在有承诺的基础上，这便是另一种陪伴型的爱。彷佛两个交往深刻持久的知心朋友。
  • 而在激情的驱动下许下了承诺进入了婚姻却并不了解对方，这则被斯坦伯格称为盲目式的爱。
最完整的爱是亲密，激情和承诺三者皆全。这自然是人间鲜有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也难怪了繁花开尽无留处，落花流水。

而万一遇上了，保持就更加艰难。斯坦伯格的建议是尽可能的把这三个元素放到行动中表达出来。这也可谓经营爱情：
  1. 亲密感的维护：花时间学习充实自己保持有趣；和伴侣经常交流，了解对方的想法，促进双方一起成长更加亲密。
  2. 激情的维护：经常注视对方；关注自己的形象并提升吸引力；学习新鲜的方式保持健康的性生活。
  3. 承诺的维护：注重仪式感，在结婚纪念，生日等节日以及平日经常表达自己的爱意；并自觉的保护与对方的关系，与其他人的关系不超越对方不可以接受的边界。
除了行动，内心可以借鉴布纳妮·布朗博士提出的脆弱的力量。爱情是不知道结果如何还是愿意勇敢投入。这当中展现的勇气本身就是让人敬佩的生命能量。所以汪小姐的纯真，直率和勇气最让《繁花》像一部爱情剧。
而勇气需要的则是向爱人展示自己脆弱的能力 —— 那是主动提出约会，是受伤害的时候敢于表达自己的感受，是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把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直接告诉对方。假设雪芝告诉阿宝，她过的并不好；假如阿宝说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获得爱情的机会一定会大了很多。
布朗博士还讲到了感恩[2]的强大作用。根据她的研究，在关系当中，最破坏信任的并不是欺骗而是冷淡。在每日的生活中感受不到对方的关注和关心，虽然没有冲突却在日日消磨爱情，让爱的能量没有出口。
冷淡的根源可能是出于与对方的竞争之心，可能是没有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也有可能是缺乏对自己感受的理解和表达。感恩的动作让自己不再关注自身的烦恼，把注意力转移到体会自己的拥有和富有，有更好的精神状态，也回到对方身上。
其次在感情遇到挫折的时候，哪怕是对方的过错，看到可以感谢的东西，表达出来，也会让对方感到被珍爱，想要维护这段关系。谁也不喜欢总是在被责备中生活。
根据研究调查[3]，我们的生理化学反应会需要至少三次正面反馈来抵消一次负面反馈。为了维护一段健康的关系，建议表扬感谢五次到七次才反馈一次批评。感谢对方既能维护关系也让自己心态良好，何乐不为？
最后，爱有相对之爱和绝对之爱的区别。爱情之所以容易褪色，是因为后期演化出的占有和竞争让人痛苦不堪。按照心理学家荣格的观点，这样的爱情是相对之爱，可以称之为恋爱。
在短暂的时间里，把理想的恋人形象投射到一个真实的人身上。一开始满足的幻相中，心门大开，给人以能量和信心去做平日无法做到的的事情。一旦发现自己的投影和对方实际的情况有了差距，失望和控制开始，就演变成了各种撕裂关系的力量：嫉妒，竞争，占有甚至破坏。
绝对之爱是相信我们自己本身就已经拥有了爱。要做的是给予对方你的爱，让爱的感觉延续下去。如艾里希·弗洛姆所说[4]，“爱是信心的行为，谁没有信心谁便没有爱”。
绝对之爱在婴儿时期自然存在着，却在成长中慢慢条件化了。为了重新获得绝对之爱，我们所能做的是在内心修行：
在嫉妒和想要控制的时候，选择宽容和感恩；
在焦虑和不安的时候，选择希望和爱的念头；
在自我怀疑和感觉渺小的时候，选择看到自己的努力；
在懒惰和松懈的时候，选择做让自己骄傲的事情；
在失去方向的时候，选择和爱人一起成长。
人生不是一部爱情片，却因为爱情而美丽。愿人人都有勇气从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滋生出爱的能力，各自绽放。
参考资料：
[1] https://www.hofstra.edu/pdf/community/slzctr/stdcsl/stdcsl_triangular.pdf
[2] 《脆弱的力量》
[3] 9principles.com/learning/three-positives-for-every-one-constructive-feedback
[4] 《爱的艺术》
作者简介:
左拉，原名万颖龄，公共管理硕士，美国科技和医疗机构高管。自幼习画，爱好文字，乐于创作，作品在奴隶社会、纽约一行和休士顿诗苑等期刊均有发表，著有诗画集《不惑之旅》和插画书《Eye of the Dragon》。更多关于作者和作品信息请见 zorawanar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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