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我初到环资庭，“上一任”交接时向我特别交代环资案件除了日常审理，要更加注重判后跟踪。我翻开庭里专门建的环资案件跟踪档案，老曹的案子就在其中，便电话联系了他，约好六月初去山里跟踪回访。
五年前，长兴县和平镇琛碛村老曹因为毁林种茶，被判了五年缓刑。缓刑考验期内，老曹必须补植100棵常绿树。
去到现场，我惊了。原来不到两年，老曹就完成了法院下达的修复指标。但种树并未止步于100棵。一棵，一棵，又一棵……片片茶山上，至今他已无偿种下了300多棵树。
回望案件始终，我终于解开了好奇。
口述｜长兴县人民法院方少飞
修复性生态判决下的机会
大约是在2016年，老曹为了种植茶叶，在自家承包山上未经许可砍伐了二十多立方的林木，被检察院提起公诉。
回忆当时的情形，老曹说自己曾一度觉得“挺倒霉的”，也想不通，“大家都想要增收，一座没有任何产出的荒山和一亩上万元效益的茶山，你怎么选？”
事实上，“倒霉”的老曹是幸运的。
彼时，湖州法院刚刚在浙江省率先建立涉环境资源刑事、行政和民事案件“三合一”审理模式。这起刑事案件由院内的“环资法官”专门办理。
法庭上，老曹深刻反省自己法律意识淡薄，不知道自家承包山的树不能随便砍，毁林种茶犯下错误。他表示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并多次向法庭申请希望通过补种方式弥补过失。
刑事审判承担着打击犯罪、保护人民、维护稳定的重要职能。罪刑法定、罪责刑相适应，无不体现着法律的刚性。
但惩治犯罪是最终目的吗？受损的生态环境放之任之？
尽管修复性生态判决在当时并不多见，合议庭却一致认为，环境资源审判的目的不只是惩罚，更重要的是以审判促修复、促保护。
2018年6月，长兴县人民法院作出一份“修复性生态判决”，给了他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法庭判处老曹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并处罚金2000元。同时发出长兴法院首份《补植令》，要求老曹在缓刑考验内补植复绿。在林业部门建议下，《补植令》明确量化标准：补植树种为杨梅树、银杏、檫树、榉树等常绿苗木，补植株数不少于100棵。
得知没有被判实刑，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老曹也心怀感激，一头扎进茶山，开始了种树之路。
100棵前是“要我种”
100棵后是“我要种”
层层茶田间，留下了老曹忙碌的身影。运苗、挖坑、种树、浇水……他小心呵护着种下的一棵棵银杏树、杨梅树、榉树。2020年，老曹不到两年就完成了补植100棵的任务，可种树的劲头却停不下来。越来越多翠绿围在一丛丛茶树旁，仿佛一道道鲜活嫩绿的屏障。
完成任务之余，老曹开始积极参与村里的公益活动。
茶树的根系较浅，对水土的保持作用较弱。前几年，长兴县和平镇大力推广在茶山里套种树苗进行生态修复，琛碛村特意请了一批工人种树。起初大多数村民对套种模式不买账，树种下去不是今天被拔就是明天被剪。
因为大家给茶树打农药都是用管子满山洒，而套种的树苗比茶树高，有的茶农觉得碍事，有的则担心树苗分走营养，影响茶叶产出。只有老曹，不仅主动要求参与种树护林，还不要工钱。
原来，当初法院发送《补植令》时，老曹对套种模式就有所了解。后来村里请来林业专家，教大家对茶山进行生态化管理。“套种可以防止山体滑坡”“银杏树这类夏天叶茂冬季叶少的树不会影响茶叶产出”“批量撒药过度除虫会影响茶树生长”……仅上过一年初中的老曹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每当护林员上山巡查，老曹都会跟着，把被拔掉的树补种回去，将被压弯的树苗扶正加固。发现有人想偷偷砍树，他也会半开玩笑地提醒：“你不要搞得跟我一样嘞！”
渐渐地，越来越多茶农开始养护树苗，照着专家教的方法手动除虫、拔草，对茶山进行生态化管理。一番实践下来，不仅白茶产量提高了，山体滑坡也少了。
“2014年到2018年，每年台风天，村里都会发生好几处山体滑坡。这几年种了树后，五年里只发生过一次。”村书记对我说，如今，琛碛村10多平方千米的茶山里共种植树苗20多万棵，2022年还因此获评全省“一村万树”示范村，“这份荣誉，老曹要记一功。”
动力是绿与富的双向奔赴
山上随风旋转的电力风车，茶园、溪旁精心布置的白色帐篷，在琛碛村的大岗山咖啡营地，随手一拍就是一幅“美丽乡村”画卷。2022年10月以来，琛碛村成为网红露营打卡地。
自然山林的治愈感不断引来躲避城市喧嚣的人流，也让老曹和村民们对绿色生态产生经济价值有了更深切的理解和体会。
“这原本是一个荒废的停车场，去年村里引进投资，打造成文旅项目。”老曹对我说，一晚租金680元的帐篷、一杯30多元的咖啡，可让大家开了眼。去年“十一”黄金周游客爆满，帐篷的租金更是涨了3倍。
绿水青山带来的经济效益，远不止这些。刚刚过去的采茶季，大岗山引来的人流直接助力村里的白茶产业增收1000多万元。
经济生态化与生态经济化协同发展，法治护航的作用潜移默化。到今年6月底，老曹的缓刑考验期就满了，但300棵的纪录还将继续被打破。过去的错误将永远留在过去，老曹也早已在一棵棵树的繁茂中，种下未来，收获美好……
来源：综合自浙江法治报、长兴县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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