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宁波市鄞州区人民法院 车懿宗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讲的是王熙凤生日,贾府看戏,中间王熙凤和丫头平儿回家,发现老公贾琏出轨鲍二家的媳妇,从而引发一场闹剧,王熙凤回来就向贾母等人告状。
说到告状,我们每个人可能都告过状。小时候和同学发生冲突了,和家人吵架了,或者朋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了,乃至和同事有矛盾了,我们都有可能向第三方倾诉、抱怨甚至告状。
大家设想一下,当我们自己就是原告的时候,其实很难保持绝对客观。在某种程度上会有夸张,有时甚至会有意无意隐瞒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实,这就是“原告的语言”。
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当人身处“庐山”之中时,自然会受角度所限,难以识清“庐山真面”。

二是告状时,往往伴随着委屈、愤怒等情绪,这种情绪会在不经意间以“原告的语言”为载体表现出来。
三是想在告状过程中获得第三方的认同或者同情,尤其是在自己感觉告状理由可能没那么站得住脚的时候,这种倾向会更加明显。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王熙凤这个《红楼梦》里最厉害的女人是怎么告状的。
凤姐儿哭道:“我才家去换衣裳,不妨琏二爷在家和人说话,我只当是有客来了,唬得我不敢进去。我原气了,又不敢和他吵,原打了平儿两下,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他臊了,就要杀我。”
我们来分析一下王熙凤的话,看看她厉害在什么地方。

首先第一句话就大有学问。她说“才家去换衣裳”,表明自己是无意间撞见这事的。但实际上,王熙凤一直不放心贾琏,在这之前至少有三次表现:第一次是贾琏出远门,有人来回报,王熙凤就让随人盯着贾琏;第二次是贾琏回来后,王熙凤立马回来查看,果然发现被子里有一撮女人的头发,不过平儿帮忙掩饰了;第三次是女宾在园里看戏,男客都在赌钱,而唯独王熙凤不停往这边看,显然还是对贾琏不放心。
其次,“不妨”两个字也是谎言。王熙凤在外面连打两个给贾琏望风的小丫头,谁都知道贾琏在家肯定有“猫腻”。所以她后面说“我只当是有客来了,唬得我不敢进去”,是王熙凤隐瞒了真相,刻意把自己营造成一个弱者。
后面王熙凤转述鲍二家的话基本都是真的,但“不敢和他吵,原打了平儿两下”就有所隐瞒了。在外面听到鲍二家的和贾琏都赞平儿好,还听到他们说等自己这个“夜叉星”死了后把平儿扶正,王熙凤先是打了平儿两下,再进去把鲍二家的打了一顿,然后堵在门口骂贾琏。她不敢打贾琏,就让平儿去打鲍二家的,贾琏也不敢打王熙凤,也去打平儿。王熙凤气不过,再叫平儿过来,又打了平儿几下。这一系列冲突发生后,贾琏终于忍不住,拿起剑就要杀人,这时王熙凤才跑贾母地方去告状。
最后,王熙凤把中间的过程全部省略,只说“他臊了”“就要杀我”。这样就让贾琏拿剑杀人显得特别唐突,给人感觉是贾琏一心要杀王熙凤,扶正平儿。但实际上贾琏是因为有之前那么一大堆冲突,才气急败坏。
王熙凤说完,贾母等人的反应是“都信以为真”,可见王熙凤的厉害。所以这个官司不用打,贾琏已经输了。
王熙凤告的状,不是全真,也不是全假。她强调了一些对她有利的事实,又掩饰了一些对她不利的情况,同时又通过对这些事实的评价,增加了一些心理活动的描述,突显了王熙凤作为一个老公出轨的弱女子形象。

当然,贾琏出轨肯定是不对的,而且这出轨事实是铁板钉钉、证据确凿的。不过,王熙凤也不见得就像她描述得那么“清白”。《红楼梦》在“焦大醉骂”那场戏里就隐晦地提到王熙凤其实也有出轨。但在这场告状大戏里,王熙凤把“原告的语言”运用得淋漓尽致。
所谓“原告的语言”在诉讼中也时有发生。我们梳理了一下宁波市鄞州区人民法院接到的这类材料,发现在家事领域,这种夸张型“原告的语言”特别集中。
离婚、继承等家事诉讼中,双方经常不对法律关系进行阐述,更多的是在谈一些诸如睡觉打呼、东西不放回原处等引发双方矛盾的细碎小事,或者宣泄个人的情绪。在庭审中,双方也会时不时带着明显的情绪化表达指责、数落对方,从而偏离法律本身的探讨。
这种情况也不难理解。婚姻、继承等纠纷本就带有非常强烈的家庭属性,而家庭本身就是一个谈情大过说理的地方。夫妻双方或父母兄妹由于长期生活在一起,大家更在乎具体的感受而不是事实的对错。所以在离婚等家事纠纷中,自然有大量情感宣泄的需求。此外,有些家事纠纷的原告也希望能通过对细碎事实的描述来获得法官的情感认同。
但在法庭上,情感宣泄也需适度。法官是依法行使国家审判权的审判人员,当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秉持客观公正的立场。
这里的“事实”自然不是一方口中的事实,但确切来说也不是双方口中的事实,而是证据所指向的事实。案件事实都发生在过去,法官毕竟无法穿越时空,不能直接感知,只能通过证据去还原、去触摸、去无限地靠近真相。
那些或耸人听闻或楚楚可怜的夸张语言,都会在法官抽丝剥茧的审查下褪去华丽的外壳,露出朴实无华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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