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LensforKids
五次书法课后,6岁的邦邦终于完成了巨幅作品秦「封宗邑瓦书」,虽然原作只有二十多公分高,他却写出了两米三十五公分高。
吕济(大班)手书「封宗邑瓦书」
和这个巨幅作品一起诞生的,还有一张像锅底一样黑的脸和一双浸满墨汁的手。阿姨带着妹妹来接他回家,看到上课上得乌漆嘛黑的哥哥,妹妹吓得直往后躲。
被“打倒在地”的老师,从头“脏”到脚的孩子们,“一片狼藉”的教室......这些场景也许会让人误以为是儿童斯巴达勇士赛或是什么蒙氏研学营,很难和中国传统书法联系在一起,但这却是「自然院」的日常,也是张寅超老师的日常。
幼儿园大班的杭杭每次来上课最关注的就是有没有小朋友一起玩,为了让他写一张尺八屏书法,需要动足脑筋,陪他玩得越高兴,下笔就越发神采奕奕,妙趣横生。
中国孩子的美育启蒙绕不开书法和国画,不少爸爸妈妈都会在孩子学习写字的阶段为孩子报班学习书法,一来打好基础,二来希望他们能得到传统文化的浸润。张寅超老师的「自然院」就是地处杭州的一所教授书法和绘画的美育学堂。
不同于多数书法课程的一板一眼,规规矩矩,自然院的孩子们不会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在打了格子的纸上追求横平竖直,他们的字和他们自己一样,是一群奇妙的小人儿。
不同于大众印象里的书法老师,张老师大多数时间更像一个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孩子王,他自己感叹自己是代上美术课的体育老师。
我们和张老师一起聊了聊儿童艺术教育,以及他从事少儿美育以来的感受。
以下文字来自张老师自述。
自然院的院
是没有围墙的
国美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高校任职,但总希望能有一个更自在的创作环境。2014年,我在杭州成立了铁崧斋画廊,同时也开设了成人艺术教育。虽然期间不少人提议开展儿童艺术教育,但我都回绝掉了,总觉得“这个要负极大的责任的,怕误人子弟,因为小孩子很难教,我有点不敢。”
直到2017年,有两位成人学生执意要让孩子也来跟着学,没有想到孩子学得愉快,我教得也高兴,就这样自然而然开始了儿童美育教育,一直到了现在。
「自然院」这个斋号我很喜欢,因为中国人崇尚自然,“道法自然”,以自然为师。虽然自然院叫院,但其实这个院是没有围墙的,希望在这里,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我都能够给他们一种相对正确的理念,像栽培苗木一般,以自然之道,无为而治。
吕彦泽(一年级)手书「自然院」
没有遇到好的老师
就像在迷雾里面行走
我很羡慕现在的孩子,他们有很多渠道和机会去接触艺术,可以买到各种画材,有机会遇到很多好的老师,在我小的时候,能接触到艺术的渠道很窄,我的艺术启蒙要感谢外公。
大概从我记事开始,就趴在他的八仙桌旁边看他写字,他是一个传统的文人,早上起来打太极,浇花养鱼,写字饮酒,听戏唱戏,家里的环境摆设也很古朴,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让我对传统文化有很深厚的感情,我从小就喜欢写字画画。
郑云起(6岁)书法
“回想自己6岁还十分无知懵懂,也没有条件玩毛笔,好在时常可以观看外公写字,站在八仙桌边呆呆地看他一笔一划写上半天。那只毛笔在我童年印象里是神圣的,敬畏得不敢触碰。如今,毛笔依旧神圣,我叫孩子们拿它自由挥洒。”
但随后追求艺术的道路就很坎坷,那时候,找老师也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很长时间内几乎就是靠浓厚的兴趣和新华书店里仅有的几本教艺术的书自学,后来有幸得遇良师,再历尽艰辛,一路磕磕碰碰直到考进艺术院校。
以我自身经历,学艺术老师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没有遇到好的老师,那简直就是在迷雾里面行走一样。我希望给那些真正想学的孩子,或者是曾经是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的大人提供一种可能性,圆他们一个梦。我可能是一座桥,或者是他们的一个踏板,他们遇到我以后,可能未来可以走上一条喜欢的路,可以自己去体验探索艺术的世界,这是我想做的一件事情。
写写画画
生动自然
在自然院的课程中,书法一直占很大的比重。
书法也似乎是所有艺术门类中门槛最低,却最难被人理解。它既普遍使用于生活,又是艺术的象牙塔。小学生的学习都是从识字、写字开始的,但是要把字写好並不容易,甚至成为了很多家长的烦恼和孩子的压力。
写字,本应是一件幸福的事,无需论对错,重要的是写的时候是否真心喜欢和快乐,心境是否恬淡,胸襟是否宽博,心灵是否自由。
“ 这是一个二年级小朋友的字,像这样的字,我很喜欢,因其生动自然,笔画间充满了感情和表情,字跟字之间的关系是有呼吸的,像是在乡间小路上自由散步。”
很多孩子,尤其是小学一年级以后的,如果这堂课是写字,他可能会说我不要写字,我想画画,那么看得出他对写字有排斥。他们觉得写书法都是被逼无奈,是必须要学的东西,没有从内心想去学。
学习书法本不该只是单一地练习笔画和字形,而是先识字,再通文,然后意在笔先,直抒胸臆。历史上的王羲之《兰亭集序》和颜真卿《祭侄文稿》都是极好的证明,它们都充分表达了人类最真挚的情感及宇宙哲学观,而并不只停留在表面的皮相上。
我接触过一个孩子,他本来对书法没有抵触,但因为小时候他妈妈给他报过一个书法班,那个书法老师很凶。我说既然不喜欢写字,那就画画吧,随便画。把你对那个老师的仇恨画出来,他就拿了一支碳铅,在一张纸上狂涂,涂完了最后还把那个笔重重地砸在画板上,然后他说好了,我问他这幅画有没有名字?他想了一下,写了两个字,“去死”,哈哈,所以能看出他有多痛恨书法课。
之后每次上课,别的孩子在里间写字,他就在外间画画,有时候去看他一下。小孩子都会求关注,他隔几秒钟就喊一声张老师,要我去看他,他喊五次我去两次。慢慢地,他就忍不住来看其他孩子写大字,终于有一次他说,张老师,能不能让我也写一张?我说你不喜欢写字的,不要写,你已经选了画画,就从一而终吧。请求了好几次要写字以后,我说下一次上课你早早的来,第一个就让你写,他非高兴,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写了两幅巨大的榜书“伤人”,伤痕的伤,写得非常好。
他写的时候情绪非常饱满,其实不是不喜欢书法,而是不喜欢曾经那种书法的教法,包括他在书法上面受的心灵的创伤。我希望他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白文瀚书法《伤》《人》
他不想学是因为以往所学的他觉得没意思,谁会拒绝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
与其通过强行灌输让孩子去喜欢,不如尊重和发现孩子们的天性,加以正确的引导。兴趣,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方向永远比努力更重要
去年春天,自然院第一次开设了少儿硬笔书法课程,开设之初,孩子一听说学硬笔书法就不愿意,他们更想在地上用毛笔写大字或者画画。
孩子不会撒谎,他们的直觉往往准确得惊人,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最能说明问题的。
王徐文(乐乐)坚持每周从安吉到杭州来上一次课,快乐是学习的动力,兴趣是最好的引领
很多孩子为什么听到“硬笔”,甚至“写字”,就产生抵触心理?我向他们询问过,答案是“写字太难了,画画简单。”
抵触是因为他们之前受过的硬笔书法教育帶给他们的紧张和恐惧,因为束缚,硬笔书法要打格子,一笔一划,规规矩矩。
现在的人学书法,在心境和诉求上和过去有很大差别,比如我小时候也喜欢书法,渴望有位老师来教我,觉得写字可以平心静气,修养身心,这和现在很多孩子学书法的目的很不一样,如果学书法是为了得到老师表扬,为了参赛获奖,为了这样的目的训练方法和学习状态也会很不同。
孩子的作品本应是元气淋漓的,但是可能会被一些教条束缚住,被一些呵斥声压制住,情志没有得到很好的抒发。应当给予他们精神上极大的解放。鼓励他们不要紧张,写字大小错落不整齐划一非但没关系,且反倒是一种好。因为中国的书法绘画讲究的是不齐,不齐之齐。
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植物没有一片叶子是一样的,或者说你去看一丛草,它的叶脉的长度,弯曲的弧度都是不同的。它长长短短组合在一起,这些不整齐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和谐。那么这种变化中的和谐就是“不齐之齐”。
何荟蓁(幼小衔接)临北齐武平三年逢苟造像记
斯子轩(一年级)临北魏姚伯多造像碑
罗思言(三年级)临北魏元略墓志
家长和老师像是大海航行指路的灯塔、穿越沙漠把握方向的指南针。孩子像一块湿软的泥巴,极具可塑性,谁都想拿他做成一件佳器,但究竟何为“佳”呢?怎样的字才算好字呢?方向永远比努力更重要。
孩子怎样才能写好字
在教孩子写字的过程中,我发现幼儿园的孩子无论用毛笔还是硬笔书写都是无畏的,他们几乎不识字或识字不多,但认真写出来的字是那么逸趣横生、天真自然,有成人甚至书法家都不可企及的古拙、朴厚、洒脱、清新、可愛……
他们的字就好像在舞蹈。我让他们把这些字理解为山野中的石头、植物,阳光照在上面,或者雨露打在上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清新的感觉;微风吹过来是怎样的一种姿态和芬芳,可以去这样去联想。
自自然然的,就像小孩子走路是步履蹒跚,憨态可掬的。
郑云起(大班)书法《梅子金黄杏子肥》
这在学校和很多练字机构里面是不被允许的。你手怎么可以伸出去了,砍掉!你脚怎么可以斜出去呢?收回去。字被砍手剁脚的,像一个大闸蟹一样被绑起来。
比起以成人世界的“标准”去“规范”孩子,小孩子的快乐会创造了一种奇迹般的书法,在快乐的前提下,字就不会拘谨,不会死板。
当然,快乐不等同于放任孩子乱写,因为书法首先它是实用的书写,是用来记录的,同时,它还是有法度的。我希望孩子们能在一个开放自由状态下面有所限制,或者说有一些方法上的指导,可以随心所欲,但不可以逾矩,不然会失之于狂野。
我不是说一定要教孩子写得歪歪扭扭不能端正。工整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分年龄段,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刚学会走路,当他步履蹒跚的时候你叫他学会正步走的军姿,这不是很可怕吗?
本来无用的纸板箱被孩子们写过画过就成了艺术迷宫,迷宫有两个洞「龙门」和「虎洞」,小朋友自由穿梭其中,其乐无穷。
我希望看到孩子们自由自在的状态。他们的天性得到保持,然后天性里面宝贵的才华能够得到发扬。
(自然院师生对话日常)

师:想象一下,你能写多大的字?

生:像海一样大。

师:还能不能更大呢?

生:像宇宙那么大。

师:像宇宙那么大的字,用什么笔来写呢?
生:我要用太阳来写像宇宙那么大的字!
至于字写得好不好,我觉得会好的。
一个孩子,幼儿园的时候写得东倒西歪的,是一种天真。但是他长大了以后,驾驭这支笔要把字写端正,每一个人都具有这样的能力,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说你把那种端正变成了一种死板,死得挺挺的,就像一棵小树苗,它被浇水浇死了,烂根了,就很难再活过来。
对于什么是美,小孩子往往比成年人更有发现美的眼睛,其实,教导孩子的过程对于我自己来说也有收获,对我自己的专业创作是有很大的刺激,像是一个触发或者说一种推动作用。
「自然院」小学员们的书法《无香》
无论是给成人还是孩子上课,我会从他们的作品中获得养料,令我在创作上向孩子们靠拢,向他们的纯真、天真看齐,从他们身上找回到我小时候五六岁、七八岁时候那个天真的样子,有种互相给养的感觉。
尊重和发现孩子们的天性,顺应其本性,加以正确引导。像栽培苗木一般,以自然之道,无为而治。不抑制和损耗其成长,不过分殷勤,不以爱的方式去害。不揠苗助长,让孩子们的心底快乐地开出灿烂的花朵,流露笔端,迹化为悦人眼目、动人心魂的作品。
余佳熠(大班)书法《大海》
采访/编辑:唐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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