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台湾“高等法院”宣布对一位嫌疑犯的死刑判决，判决现场，当法官宣布死刑裁定时，嫌疑犯并没有出现常见的腿软、崩溃、大喊冤枉场景，反倒异常平静。
他面带微笑，对着刚刚宣判他死刑的法官深鞠一躬，然后说了一声“谢谢”。
这个人，叫做刘焕荣。
他是中国台湾地区犯罪史上知名的“十大枪击要犯”之一，也是最近上映的一部热门影片《周处除三害》（以下简称《周处》）中，阮经天扮演的陈桂林的现实原型。
剧中主角陈桂林身为一个黑道分子，临死前为了能够“青史留名”，决定干掉通缉榜单上排在自己前面的2名要犯，由此走上“以杀证道”的路途。
整个片子融合了悬疑、动作、犯罪等各种类型片的精髓，但浑然一体，毫不割裂。套用影帝张家辉的话来评说，它可能是5年内最好的华语片，没有之一。
片名取自《世说新语》，说的是一个叫周处的人，仗着武艺高强横行乡里，乡邻都忌惮他，就骗他说去除掉“两害”，一个是山中的恶虎，一个是水里的蛟龙，周处干掉了这两个怪兽后，却发现乡里的人以为自己和怪兽同归于尽，正在大肆庆祝，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他们眼中也是一害，于是洗心革面，成为一代名将。
自此村里的“三害”全部被拔除。以恶制恶，进而达到风清日朗。
自从3月1日在大陆上映后，《周处》这部电影备受好评，但许多人不知道，比起片中主角陈桂林的故事，他的原型刘焕荣的人生更加彪悍和富有悲剧意味。
#01
谈刘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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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6月的一天，台湾一位黑道大哥的灵堂上，在帮派成员们参加完仪式，吃完丧宴之后，骤然听见两声枪响。
众人回头一看，刘焕荣手握双枪，枪口对准的是台北桃园区势力最大的黑社会老大杨柏峰，此刻杨柏峰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正在不断哀嚎，现场的一众马仔们全部傻了眼，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刘焕荣开完枪后，就收手准备离开。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躺在地上的杨柏峰似乎还没有死透，嘴里一直有音声发出，听到这，已经准备出门的刘焕荣又折返回来，对着杨柏峰的胸口砰砰砰补了好几枪，确认死透了才走。
● 《周处除三害》
这个场景，就是《周处》的影片开头。
经此一役，江湖人送了刘焕荣一个绰号——“神经刘”，意指他发起疯来宛若神经病，全然失控。但这才刚刚开始，同年10月，另一位黑帮大佬廖龙辉也被干掉，动手者依然是刘焕荣。
廖龙辉不是普通人，当时他在台中产业众多，很多人都想从他手里分一杯羹，分不到就想干掉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得手过。因为廖龙辉非常聪明，出街从不张扬，还找了好几个替身，每个替身都长得跟自己神似，很多杀手动手了之后，才发现杀错人了。
于是江湖人叫廖龙辉做“九命怪猫”，意思是他跟猫一样，有九条命，怎么杀都杀不死，但是后来的事情证明，廖龙辉之所以能一直苟活，并不是因为他有猫一样的命数，而是因为他还没遇到刘焕荣。
● 《周处除三害》
在杀人这件事上，刘焕荣的耐心极好，他知道廖龙辉谨慎，便偷偷跟踪廖龙辉，跟了整整三个月，把廖龙辉的生活习惯都摸得清清楚楚。动手那天，刘焕荣和另一个小弟在廖龙辉下榻的酒店门口等了一夜，迟迟不见廖出现，一旁的小弟手都在抖，冷汗直冒，反观刘焕荣，淡定得不行。
他吩咐小弟买了点卤味和啤酒，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等。这个时候廖龙辉终于从酒店走了出来，见状，刘焕荣擦了擦手，拿起枪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迎面对着廖龙辉的脑袋就是一枪。
砰一声后，世界安静了。
廖龙辉被爆头，刘焕荣回到车里，继续吃卤味和啤酒。
小半年时间，一连干掉两个大佬，自那以后，江湖中人几乎“谈刘色变”，大佬们身边往往都要配好几个保镖，就怕刘焕荣突然出来给自己一枪。
而刘焕荣所在的竹联帮内部则给了他一个外号，叫“冷面杀手”，堪堪半年，刘焕荣就从一个小卒成了堂口执事。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凶悍的刘焕荣，一开始根本不想混黑社会。
#02
眷村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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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焕荣出生于台中市北屯区眷村，这里住的都是大陆来的军官。
刘焕荣的父亲原本是一名中校，在四川老家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到台湾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只能在当地摆摊卖水果，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当时的眷村几乎是台湾的贫民窟，住的除了刘焕荣一家这样的外乡人，就是一些老光棍。
刘焕荣小时候没少挨欺负，在他的印象里，父亲的水果摊隔三差五就被掀，老有黑社会来收保护费，坐个公车也会莫名被人指着鼻子骂，这些经历给他的童年留下了很大的阴影。稍大一点后，面对欺凌，刘焕荣开始反击了，对方给他一脚，他一定要还回一拳，对方如果动刀子，他就拿石头对砸。
总之，好勇斗狠才能生存。
可能是多年积怨，刘焕荣打人越来越凶，终于在一次打架里防卫过度，把对方打成了重伤。之后，又在一次争执中致使一名警员受伤，遭到通缉。
这是刘焕荣第一次出现在通缉榜单上，当时他已经开始了逃亡的生活，逃亡途中，老父亲托信叫他回家。
刘焕荣于是听话回了家。
结果回家不久，他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忽听到父亲在外面跟别人谈话，一抬头，发现那人是个警察，显然，老爹已经把自己给“出卖了”，刘焕荣就这样进了看守所，对父亲的恨也到了极点，一个父亲怎么能出卖自己儿子？
可很快，他就原谅了父亲。
父亲来探监时，刘焕荣发现堪堪40岁的父亲已经满头白发，且愁容不展。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做所为有多过分。那时刘焕荣年纪还小，犯的也不是重罪，在少管所待了4个月，期间父亲每周都会来看他，还给刘焕荣带了他最喜欢的鸭舌，不断鼓励他向善。
父亲的做法让刘焕荣感到十分愧疚，立志出去之后就好好学习，考军校，当军人。
但是，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
#03
白布染上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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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焕荣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回到了高中，一开始是真的收了心准备好好学习，但一个有前科的人，要重新开始谈何容易。和朋友出去聚餐，他被诬陷偷车，不承认就被灌水、被揍，还遭人设计被关起来。像他这样的人在警察眼里，就是“行走的kpi”，时不时就可能被抓去凑数。
遭受种种冷遇后，刘焕荣下定决心要考军校，为此切断了所有社交，不和从前的朋友联系，但因为有前科，申请保送军校的时候被驳回。高中毕业，不死心的刘焕荣再次参加军校联招，依旧不被录取。
那时的刘焕荣几乎万念俱灰，原本想“走正道”的念头已然崩碎，后来在《自白书》里他这样写道：“好像一块白布染上黑点，一辈子都洗不清。”
● 《周处除三害》
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更让他坚定“够狠才是出路”。
1979年，丰原军刀帮一票黑社会来收保护费，跟刘焕荣起了冲突，对方一路追着砍刘焕荣，一直追到一个西瓜摊前，刘焕荣眼见前方无路，直接抄起摊子上的西瓜刀就朝对方砍了过去，一刀正中军刀帮大佬的喉咙，大佬当场毙命。
自此，双脚踏入深渊已无退路，刘焕荣决定一黑到底，加入台湾竹联帮。
入会后他深知，混黑道要成功，两个路子最好使，一个是替老大杀人，一个是替老大坐牢，坐牢显然没什么性价比，所以刘焕荣决定深耕前者。
● 《周处除三害》
于是前文讲到的廖龙辉和杨柏峰就成了刘焕荣升迁的垫脚石。收割完这两个大佬不久，刘焕荣又干了一票大的。
#04
就这样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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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一位商人被赌场老板诈赌了2亿台币，最后协商到了2300万，商人找到竹联帮的人，希望他们出面“平事儿”，与此同时，当地其他的黑帮也想来分一杯羹。
交接当天，商人带着800万现金和1500万支票出现在了律师事务所，在场的黑社会大佬们看到真金白银，个个在心里咽口水，然而这时，一个人跟在商人的后面走了进来，他正是刘焕荣，刘焕荣今天给大佬们带了一份“大礼”。
交接完毕后，各位大佬面面相觑，有人开口问刘焕荣，这800万现金要“怎么分”？只见刘焕荣一屁股坐在了钞票上，回道：“就这样分。”
在场的大哥们都看傻了，这是要吃“霸王餐”啊？现场有人问“凭什么”，这个时候刘焕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榴弹，他一手拿着手榴弹，一手拿着枪，温和地告诉现场所有人，做什么事，都要讲规矩，今天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社团。
他还诚恳地告诉在场的人，如果今天这笔钱自己没能带走，那么他就只好“带走”在座的各位了。大家看到刘焕荣这么温柔诚恳，也不好拒绝，最后，刘焕荣真的带着这笔钱潇洒地离开了。
从此，刘焕荣在江湖上，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 《周处除三害》
不过刘焕荣虽然成名，在帮会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但他始终遵守的原则还是义字当先。很多时候，只要兄弟需要帮忙，开个口，再难他也会欣然答应。
上文提到的被刘焕荣在灵堂射杀的杨柏峰，之所以被刘焕荣杀掉，就是因为他逼债刘焕荣的发小游国麟，游国麟和刘焕荣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有着类似被排挤的经历，感情非常好。后来游国麟又请刘焕荣帮忙除掉另一位黑道大哥阿德。
好友请求，刘焕荣也没有多想，开着车带上游国麟，兄弟两人大白天就把阿德给绑了，然后找个地儿撕票埋了。
原本“任务”已经完成，但这一回似乎有所不同，他发现自从干掉了阿德之后，警方盯上了自己，很多次自己都差一点就被逮住。他敏锐地察觉自己身边出了内鬼，且这个内鬼不是别人，就是好兄弟游国麟。
#05
“让他舒服一下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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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验证是不是好兄弟出卖自己，刘焕荣特地跟踪了游国麟好一阵子，果然发现游国麟在和警方接洽。知道真相后，刘焕荣极度痛苦，这么多年的兄弟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谜底是，阿德事件后，警方就查到了游国麟，为了保全自己，游国麟最终选择了出卖兄弟。
知道兄弟出卖自己后，刘焕荣特地请游国麟来吃饭，知道游国麟好色，他邀了三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作陪，酒足饭饱之后，刘焕荣掀了饭桌，他质问游国麟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然后卸掉了游国麟的两只手，结果了这位老兄弟。
事情结束后，小弟问他，想干掉个人，以他的身手何必这么麻烦？又是摆酒又是美女，刘焕荣回答：“兄弟一场，让他舒服一下再走。”
到此时，刘焕荣已经是黑道上的风云人物了，道上人见到他都要叫一声“荣哥”。但这个时候，竹联帮出事了。当时竹联帮受到指使暗杀作家江南，在国际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台北警方于是开展了“一清专案”行动，专抓帮派分子。
● 《周处除三害》
刘焕荣自然是榜上有名，台湾没法呆了，他逃到了菲律宾。与刘焕荣一起的，还有另两个兄弟——齐瑞生和齐惠生。
当时在菲律宾，刘焕荣和其他兄弟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而在他们身边就有一户姓陈的有钱人，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在和齐家兄弟商量后，刘焕荣决定向这家人“借点生活费花花”。凭着刘的身手，很快，陈家人就全部被绑了票。
在与陈氏兄弟交涉的过程中，他们曾向刘焕荣提出，只要放了他们，就可以给刘焕荣更多的钱，还想和刘焕荣合伙对付齐家兄弟。但刘焕荣只是说了一句“我不会背叛朋友”，就把这个人一刀割喉了。
杀完了人之后，刘焕荣就开车自行离开了。之后齐家兄弟将陈氏一家全部杀死，把陈家的孩子们全部推到了山谷里。陈氏一家9口人，最后只活下来了两个女孩，其余7人全部死亡。
这桩灭门惨案很快就在台湾和菲律宾引起了轰动，刘焕荣不得不再度远走日本。
在日本，刘焕荣遇到了一个风尘女子，这个女孩的丈夫也是一位被台方通缉的要犯，因为在台湾待不下去才远走日本，为了生计，沦落风尘。刘焕荣知道她的遭遇后非常同情她，并与她成为了情侣，在《周处》电影里，陈桂林从香港仔手里救出了小美，并且给了小美自由，这份情愫应该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 《周处除三害》
但是多行不义，终究是要自尝苦果。
1986年3月，刘焕荣被日本警方逮捕，最终被押送回台湾。
刘焕荣的风雨黑帮路到此就结束了，但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06
黑道没有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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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押送回台湾后，狱中的刘焕荣什么也不肯说，当时负责审讯他的是如今的新北市长侯友宜，当时他是台北刑侦大队长。
第一次和侯友宜对谈时，刘焕荣开口就说，我至少有2次机会可以干掉你，但我都没有下手。他不仅说出次数，还把什么时候，怎么埋伏，讲得清清楚楚。
之后，就一言不发。
● 《周处除三害》
见状，侯友宜也不急，他知道刘焕荣喜欢吃鸭舌，就每天带着鸭舌去探监，就这样，一连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刘焕荣对侯友宜说，他梦到了去世多年的父亲，父亲责备他没有好好照顾母亲，说他不孝。
提到父母，刘焕荣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提出想要见一见他的母亲，侯友宜答应了。见到母亲之后，刘焕荣哭着跪下来，拉着母亲的手嚎啕痛哭，不断忏悔自己的过错。母亲走后，刘焕荣遵守承诺，交待了所有犯罪经过。
对于自己的杀人经历，他供认不讳，唯独菲律宾陈氏灭门案，刘焕荣否认自己做过，因为他的行事原则，是绝不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人向他质询，他说：“如果我做了，我现在不会这么平静。”
之后，狱中的刘焕荣开始作画，很多人没想到这样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在绘画上却有着极高的天赋，特别是画马、画关公、画钟馗，极有神韵。狱中所作的画，刘焕荣捐出了39幅，所得钱物全部捐给妇女救援基金会。
与此同时，法院外，也有很多人开始为刘焕荣请愿，请愿不要判决他死刑。因为刘焕荣所杀，多是大奸大恶之徒，并且当年逃亡途中，刘焕荣还为百姓做过好事。
在监狱担任教化工作的净耀法师回忆：刘焕荣曾在海山煤矿事件发生后，将自己的逃命钱捐出；也曾经在台中县雾峰乡附近，看到一间破烂的孤儿院，便去抢赌场，协助孤儿院重建。而在其牢狱生涯中，也曾发起监所募捐，再以“无名氏”名义捐赠给穷苦人家。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抵消他手中沾满的鲜血。
1993年3月23日，刘焕荣还是被执行死刑。
临刑前，刘焕荣将自己亲手绘制的关公像送给了当初负责审判他的侯友宜，又签下了器官捐赠书。吃断头饭时，刘焕荣把两杯高粱酒和啤酒混合，一饮而尽，又抽了根烟，对身边的狱警说：“我不是英雄，黑道没有英雄，林靖娟老师才是真正的英雄。”
林靖娟是台湾一位英雄教师，她在1992年的一场火灾中救出了6个孩子，自己殉职，死的时候还抱着4个一样化为了焦炭的小孩。而这4个小孩的其中之一，就是候友宜的独生子候乃维。
至此，刘焕荣的人生终于落幕。
他的黑道生涯的起点，源自那段被奚落、被霸凌的童年经历，现实的窘迫、骨髓里要出人头地、摆脱困境的执念，使得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就像电影里的陈桂林，一心想做“大人物”，遂开始屠杀。
● 《周处除三害》
无论陈桂林还是刘焕荣，他们本心都不坏，他们只是在抗拒那种对自己“卑微”、“渺小”的认知。但他们抗拒的方法选错了，他们开始杀戮，最终制造了别人的悲剧，也把自己活成了悲剧。
* 部分参考资料：
[1] 魔宙 | 夜行档案053
[2] X博士 | 看《周处除三害》，就像去录像厅看三级片
[3] 《台湾启示录》捐款最多的杀手——枪击要犯刘焕荣
[4] 亦正亦邪的台湾第一杀手，一边杀人一边帮人，竹联帮圣堂堂主刘焕荣——B站
[5] 刘焕荣-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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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司马长空
主编：宋函
图片来源：《周处除三害》，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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