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492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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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自 2017 年“ME TOO”运动席卷全球之后，“女权主义”或“女性主义”越发受关注，也常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一方面，人们开始反思习以为常的男性凝视、性别歧视以及家庭中对女性想当然的牺牲。另一方面，随着讨论的深入，很多话题也遭受着来自文化、传统甚至经济方面的冲击，比如“要是女性都不想结婚生孩子了，那生育率怎么办？” “男性身上承受的压力难道不是更大吗？” “厌女是讨厌女性特质吗？女性应该表现得像男人一样吗？”
在形形色色的解读与消费之下，“女性主义者”的形象反而有些模糊了——我们当然知道“Girls help girls”，但在某些场域中，“女性主义”却成了一个被限流、被回避的概念，去年的好莱坞大片《芭比》中就有一句颇为经典的台词“女人恨女人，男人恨女人”。
上野千鹤子，是日本女性问题研究的领军人物，也是蜚声海内外的畅销书作家。今日为我们所热议、让我们焦虑不安的那些女性话题，她几乎都经历了一遍。
很难想象，这个温和而坚定的红发 75 岁老太太经历了何等“热辣滚烫”的岁月，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对于女性议题的研究与坚守，除了学者的高屋建瓴之外，更多了一份心平气和的力量。

日前，受一诺邀约，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对在日华人做了一场公开演讲。她在问答环节中说道：“在女性主义的问题上，个人有个人要做的事，集体有集体要做的事，社会有社会要做的事”。
今天这篇文章，就是这次演讲问答环节中精彩内容的分享。
Q1：上野老师您好，我是一名正在美术大学学习设计的学生，今天中午，我突然收到童子军队长的一封电子邮件，希望我无偿地帮助他设计海报。虽然是小事，但我还是对此感到非常悲伤和愤怒。请问，如果年长者凭借着年龄或知识差异，强势地要求年轻人无偿劳动，应该怎么看？
上野千鹤子：童子军的确是一种志愿者组织，但这并不是堂而皇之要求别人为他们无偿服务的理由。说到底，这也取决于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从地位更高的人那里突然接到这样的请求，确实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如何回应要取决于你今后打算与他维持什么样的人际关系。但无论如何，女性应该学会勇于说 NO。
大多数女性往往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想要改变的人才会发生改变，你是无法唤醒想要装睡的人的，努力改变让自己开心了，别人就能感受到。
Q2：我是社会学专业的学生，也拜读过您的很多作品。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有时也会面临内心的挣扎，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第一个问题，我发现自己曾经非常尊敬的女性亲属或者朋友没有女权意识，并且她们压根没有想要了解女权主义，这让我的内心十分复杂，感到很痛苦。
第二个问题，传统的浪漫主义爱情中所隐藏的厌女症理论与女性主义者身份之间的矛盾，让我某种程度上不能享受恋爱的乐趣了。换句话说，恋爱的时候会有种罪恶感。请问，面对这样的情况，您怎么看呢？
上野千鹤子：女性的烦恼真的是大同小异，有的时候，我们的确会发现自己和周围的人渐行渐远，女权主义者也难免与身边的人不合拍，不过倒也无需为此伤怀。我们无法选择血脉相连的亲戚，但在一生当中，朋友其实是一直在改变的，与一些人分道扬镳，也一定会有新的朋友出现。追寻自己心之所往，就一定会找到新的伙伴，这样就很好。
至于浪漫爱情与厌女症，不知你具体指的是什么？是指想要为喜欢的男人付出，为他做出改变的心情吗？我认为这就是爱的感觉。如果你也想让对方同样为自己付出或者迎合自己，那就提出同样的要求，不就好了嘛。
恋爱本身就是一种互相改变的关系，没有必要只让一方做出改变。谈了恋爱，人却没有任何改变的话，这种恋爱还有什么意思？双方都慢慢改变，将真实的自己慢慢展现给对方就好啦。想要迎合对方的心情是十分可爱的，但对方也需要给予回应，我想这样才是对等的。
Q3：我觉得很多日本的家庭主妇非常优秀，但她们的能力却没有得到充分发挥。比如，有的女性原来在职场上非常优秀，但在孩子进了小学之后，重新回到社会上时，却很难找到施展抱负的机会了，只好去超市做收银员。
针对这样的现象，我和她们有过很多次深入的沟通。确实如老师您在演讲中提到的，因为没有丈夫的许可、没有适合的工作机会或是因为结构性的原因，社会上没有为她们准备好接纳环境。让我好奇的是，如何才能激发这些女性的觉醒，让那些专职家庭主妇不再低估自己，自信地跨出迈向社会的第一步？
上野千鹤子：正如你所说的，家庭主妇当中有很多优秀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也觉得十分惋惜，日本完全忽视了这部分优秀的人才，把她们当成了“一次性”劳动力，用完就扔，这就造成了日本社会今日低迷的状态。如果中国也这么做，最终有一天也会掉进同一个坑。
现在日本产生了各种各样由家庭主妇牵头的社会活动或生活协同组织，家庭主妇在这些社会活动中担起了领袖的责任，自己带头创建各种各样的事业，这份成就感把她们从被压迫的无力感当中解脱出来。一些年轻日本女孩也想活出与母亲不同的色彩（她们的母亲们也不希望她们重蹈覆辙），她们确确实实在改变，我相信这些女孩们会改变日本社会。
中国的情况如何呢？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在全球性别差距报告的世界排名中，中国排第 90 名，虽说比日本要好一点，但也不是可以骄傲的状态。即便曾经有“女性能顶半边天”的说法，即便中国的女性很强大，但也和日本女性一样——比如要面对“丧偶式育儿”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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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4：我来日本三年了，在明治大学攻读了 MBA，今年已经毕业，并成为了一家大型制造企业中的管理层。但是在我们公司中，男性在管理层中占比非常高，女性只有大约 10%，面对这样的情况，请问我应该怎么做，是回到中国，还是去美国？不管去哪里都会面临相同的问题吧，如果是这样，女性应该怎样与相同水平的男性竞争呢？
上野千鹤子：留在日本、回到中国还是去其他国家，我无法为你做出决定，但是既然你的日语能力已经如此出色，何不将此视为你的优势？
我之前曾在一家大型企业进行过多元化培训，在那里，一位入职第三年的中国女性问我：自己是应该融入这家公司，按照日本人的方式去做事好，还是应该坚持自己？我的回答是：日本企业录用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如果你不能在这家企业充分发挥自己的特点，那这样的企业也没有什么未来，请你自己看清楚并做出决定。
Q5：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我在阅读书籍时注意到日本是中国人移民首选的几个国家之一，根据我查到的信息，中国男性在中国时承担的家务劳动仅是女性的一半，来到日本后，男性所做的家务更少了。
此外，女性在中国的就业率很高，但是来到日本后女性的就业率就下降了，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岳父岳母接来帮助抚养孩子？此外，似乎中国男性与日本女性结婚后很多都有创业的倾向，而中国女性与日本男性结婚后有成为全职主妇的倾向。
我还注意到在大学里有相当数量的女性在从事夜总会或酒吧中的工作，我的周围也有这样的例子。当我问她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她的回答是：想报复这个父权制的社会——看着男人为自己花钱，这让她有一种愉悦感。请问您对这两个问题有何看法？
上野千鹤子：外国人来到日本后也会入乡随俗，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是如此，中国男性也会“日本化”，不再做家务吗？会不会是中国女性的谈判能力不足呢？还有关于抚养孩子的问题，把祖父母或外祖父母从国外召集来，日本人也有从农村召集上一辈的情况，我认为这是不同世代的女性对女性进行的剥削。
实际上，相比其他国家，日本的托儿所水准非常好，而且托儿费用会根据家庭收入有所减免。孩子从一岁开始就可以送入托儿所，有些地方甚至可以接受零岁的婴儿。
每当看到祖父母想要帮助养育孙子孙女时，我都会稍加阻止。祖父母介入后，往往会让孩子爸爸退缩。然而对于夫妻来说，育儿的过程是成为战友的最大机会。面对一个脆弱的生命时，两个人要共同呵护他们的孩子，需要夫妻一起努力。祖父母介入的话，会夺走夫妻成为战友的机会。所以，我不推荐依赖祖父母的力量，这是我的意见。
最后，关于风俗的事情，女性通过这样的方法快速获取金钱的方法在世界各地都存在，日本尤甚。但是这样做的话，女性会学到对男性的蔑视：男人就是这样，性就是这样，这样会造成对生活的某种无力感，以及对生活不抱期待的心态。我认为这是经历过风俗行业的人要付出的代价。
Q6：我在一家公司从事人事工作，想请问您一个关于女性管理层的选拔问题。我们公司有两种观点：一种是直接从女性中选拔下一位管理层；另一种是优先寻找适合的人选，如果候选人恰好是女性，则再好不过。设身处地，如果我自己仅仅因为性别原因而被提拔，并不会感到高兴。这样的选拔原则让我不太清楚怎么办，所以想听听您的意见。
上野千鹤子：你不喜欢“因为是女性，所以才得到这个职位”的说法，认为这样是对能力的忽视？但职场上的胜负是靠竞争结果说话的，不管什么样的人事安排都有得有失，看看那些获得晋升机会的男性，他们就一定有能力吗？
因此，要正确对待女性并给她们机会，由此带来的结果有成有败，理所当然。以前女性甚至无法经历这样的成败，给予女性机会，放下筹码，为她们赌一把，这难道不是人事的职责吗？
Q7：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上野老师，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深的缘分。大家在 B 站上看到的您在东大开学典礼上的演讲中文版是我翻译的，现在播放次数已经超过 120 万次了。我觉得，对于视频能够火起来，我也出了一份力。除此之外我还翻译了书籍，在杂志上发表了很多作品。
我觉得这样的工作与生活很有趣，但我的父母和周围的人都对我说，无论你取得多大的成就，如果不结婚，就是浪费人生。我快 30 岁了，想知道以后的人生会怎样，如果不结婚，真的可以幸福地生活吗？
上野千鹤子：我也是单身，但我浪费人生了吗？请把这句话告诉你的妈妈。如今婚姻也不是一辈子的事，结了婚也有可能会离婚。对女性来说，结不结婚不是大问题，是否生孩子才是真正的问题。你想成为母亲吗？父母希望你结婚生子，是为你好吗？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父母希望你走他们的老路吗？婚后是否能幸福，幸福的概率是多少？没有人可以预判。
父母的幸福，不就是看到孩子幸福的模样吗？如果你幸福，父母也会放心。无论你是否结婚、是否有孩子，都请向妈妈展示你幸福的状态。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今年各大消费平台在提及这个节日时，都不再使用”女神“或”女王“等词汇，而是用了“3·8节”或“三八节”。这可能是源于去年这个时候对于这些被消费主义主导的名词的质疑和讨论，也可能是源于社会对于如何更加公平地对待女性的思考和实践。不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与女性相关的社会课题正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我们很开心地在此预告：即将于3月24日开始的第 13 期诺言读书会的主题就是——上野千鹤子《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欢迎你加入进来，让我们一起开启女性主义的觉醒，改写女性生存策略，详情请见下面海报，现在报名享早鸟优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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