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通过社火来祈祷丰收、驱除妖魔鬼怪,并保佑家人平安;
牯藏节是黔东南、桂西北苗族、侗族最隆重的祭祖仪式,牯牛的灵魂结成了群,走在祖先的身后;
在东北,那些古老的音律、来自遥远过去的舞姿,本用来取悦神灵,如今,它们已成为人们的娱乐产品与心理慰藉。
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我们体味着纯粹的中国年味。
作者 | 波鲁克 Hill L
题图 | 张晓
社火,与北方的神同游
作为中国最古老的风俗之一,社火是中国北方农村为庆祝春节而举办的一系列节庆活动的统称。
社火是摄影师张晓拍摄的项目。作为中国最古老的风俗之一,社火是中国北方农村为庆祝春节而举办的一系列节庆活动的统称。社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源自劳动人民对社神和火神的崇拜。最初,每个村庄都会举办特有的仪式,人们通过社火来祈祷丰收、驱除妖魔鬼怪,并保佑家人平安。当代社火的特色则是巡游和表演,这已经是数百年来的传统。舞龙、秧歌、庙会、杂技、踩高跷、篝火和说书都是这一古老传统的元素,几乎每位村民都会出席,或通过表演,或通过制作精良的服装和道具参与其中。
2018 年,陕西省闫家庵村,血社火表演。(图/张晓)
2007年,张晓从陕西西北部地区开始拍摄社火。在此之前,他看过不少关于社火的照片,彼时作为一名媒体记者,他很想去那些陌生的地方进行创作。在春节的10天假期里,他在陕北农村拍摄了许多社火仪式,像一名游客,记录了村庄里各种不同的社火活动。在春节期间,这些村庄被改造成了戏剧舞台。张晓重点拍摄了一些参与表演的演员,展示他们的生活和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之间的脱节。这些演员所扮演的角色似乎从天而降,与观众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戏剧舞台,梦幻感与荒谬感在现实里有了交集。
“我游走在他们身边,不知不觉当中把他们拍摄下来,因为我并不想把他们惊醒。”张晓说。
从左至右:2019 年,河南省浚县,表演开始前,在化妆间休息的女演员。2019 年,河南省浚县,调整头饰的表演者。2019 年,河南省浚县,骑“驴”的演员。(图/张晓)
很大程度上,作品《社火》的魅力来自时间上的错位。2007年,张晓在陕西拍摄社火时,淘宝还未兴起。当地人告诉他,早年间他们使用的许多服装和道具都是从清朝传下来,或由村里的老人用代代相传的技艺手工缝制的。12年后,当张晓前往河南再次拍摄社火时,当地用于社火的道具在设计、制造材料和生产技术方面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些道具不再由当地传统手艺人制作,也不再继承几个世纪的传统,而是通过网络平台进行销售和购买。尽管霍庄村的村民们会跟张晓谈论价格和利润,但他们不会讨论道具设计的艺术,也不会讨论他们以前制作道具所依赖的技艺。
2018 年,河南省霍庄村,《西游记》唐僧造型彩灯道具。(图/张晓)
老人无法跟张晓分享这些细节,因为围绕这些仪式的历史传统对外人是保密的;而参与到新行业的年轻一代,他们往往无法将社火表演与其宗教渊源联系起来。一丝不苟的手工艺和忠于当地习俗的道具制作与服装设计,曾经是社火的标志,但由于网络和大批量生产与销售的模式,并且价格低廉,这些工艺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一丝幽默感揭示了现实里的荒谬元素:一个荒凉的房间里层层堆叠的石膏脸、挂在树枝上的塑料购物袋里的面具,以及表演者的祖先所无法想象的众多相同的、不合身的服装。
2018 年,河南省霍庄村,秧歌表演使用的男娃娃头套道具。(图/张晓)
《社火》第一章“陕西”的照片中,绘画色调和柔和的焦点让我们深入了解了社火仪式赖以建立的数千年历史。参与者身着传承了几个世纪的传统服饰,融入了艺术家作品中朦胧、神秘的氛围。凭借从前几代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妆容、面部表情和表演风格,这些画面展现了祖先举办社火仪式时虔诚和庄严的场景。
相比之下,张晓在10年后拍摄的“社火”系列作品,展示出一种全新的、面向游客的社火表演的普及和商业化,然而这种表演与中国北方乡村持续存在的表演和信仰的历史相冲突。在《社火》这本书最后一组拍摄于2018—2019年的“当下”照片中,可以在社火表演者脸上看到怅然若失的痕迹,他们要么随意地休息,要么在抽烟放松,曾经用蜡烛明火点亮的彩灯,如今则变成了电子照明。关于社火的网络广告汇编也构成了作品的一条线索。而时间的变化太快了,很多词语迅速降温,2018—2019年也无法代表“当下”。
2007 年,陕西省黄花峪村,爬到树上看社火表演的村民。(图/张晓)
这或许正是摄影艺术的魅力,我们永远不能意识到此刻的珍贵,除非它成为记忆。
(作者:波鲁克)
苗族牯藏节:牯牛的灵魂结成了群
牯藏节是黔东南、桂西北苗族、侗族最隆重的祭祖仪式。
牯牛的灵魂结成了群,走在祖先的身后。
2022年12月24日,贵州省榕江县摆贝村,牯藏牛。(图/杨依霖)
吃过晚饭,客人们在弥漫的雨雾中上山,寨子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微弱的灯火在其中飘浮。每个匆匆穿梭在小路上的人,手上都提着酒水、礼炮,也有提着盆或者桶的,为了在宰牛后分装牛肉。
这里正在庆祝牯藏节。主要内容是杀牛祭祖,一般持续三年,第三年最为隆重。今次是在初春举行,天气湿冷,却不比春节的节庆氛围逊色。宰牛头天,人们上山砍枫树,全寨300多户人口,每户都在自家门口架好宰牛桩。第二天凌晨12点,全寨约有200头牛会被宰杀,献祭给祖先和亡人。在灯火通明的乡镇主街笔直望向远处,漆黑的空中亮着一簇星火,像夜晚出现的海市蜃楼,那是位于山顶的摆贝苗寨。
2022 年 1月 9 日,贵州省从江县滚玉村,一边带孙子一边吹芦笙的男人。(图/杨依霖)
晚上11点,芦笙场上还剩一些人,男人酒后吹响芦笙,女人跳着独特的舞步,地上有不少垃圾,看得出白天热闹而拥挤。苗族人无论在任何节日或庆典、红事还是白事,都不可能没有芦笙。芦笙要吹到天亮,人们要跳到天亮,或者醉得散去,寨子里才能安静。牯牛被打扮得鲜艳美丽,穿上百鸟衣的族人在牛塘举行盛大仪式。
对牯藏节的记载可见诸清代乾隆《贵州通志》:“黑苗在都匀、丹江,镇远之清江,黎平之古州……每十三年宰牯牛祭天地祖先,名曰吃牯脏。”20世纪50年代初至70年代末,牯藏节曾被禁止,20世纪80年代后恢复。近年由于一些原因,许多地方政府提倡仪式简化,不让村寨进行大规模的牯牛宰祭,提倡用宰猪替代宰牛。贵州西部的苗族聚居地,砍马祭祀也有被简化为用纸马替代的趋势。
2022 年 1月 5 日,贵州省从江县台里村,移动照相馆。(图/杨依霖)
贵州的冬天阴冷潮湿,晚上飘着毛毛雨,酒足饭饱后,人们都在自家的牛棚前烧柴取暖。摆贝村在这37年之间本应该再过两次牯藏节,一次是因日子太穷,实在无法负担起高昂的开销而没举行,一次是因当时政府规定不让过节。直到37年后,属于他们的最为隆重的节日才得以回归,所以亲朋好友就算一起凑钱,也得买头牛慰藉祖先。
2022 年 1月 7 日,贵州省从江县尧等村,吹芦笙的男人归家。(图/杨依霖)
每户完成一头牛的宰祭,就会放一板花炮和鞭炮。于是雨越大,炮声越响,天空越明亮。热血混着雨水流淌,人们继续忙着放血刨肉,牛头被诡异而庄严地架在桩上。第二天山上下了雪,宰牛桩立在雪中,血结成了冰。牯牛的灵魂结成了群,走在祖先的身后。
(作者:Hill)
去东北,看萨满舞新生
往常,萨满舞只在人们“遇着事儿”时才被想起。而这个春节,它俨然已是最北方的省份的热门娱乐项目。那些古老的音律、来自遥远过去的舞姿,本用来取悦神灵,如今,它们已成为人们的娱乐产品与心理慰藉。
哈尔滨人孙柏强从小就跳萨满舞,一直到现在。头一回觉得自己受关注,是在2020年9月。他在B站上发了条视频,记录自己唱神调。他一手持鼓,一手轻击鼓面,嘴上跟着吟唱:“有三皇我这神帮兵,七里要搬八里兵,九里牵过这个马缰绳,大门悬灯二门要挂红……”
2017 年 6 月16 日,黑龙江省饶河县,赫哲族人在表演萨满舞。(图 /IC)
对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新鲜的见闻。但孙柏强知道,对行里人来讲,这都是最基本的手艺活。“往前一些年,唱这个都一宿一宿的”,甚至无须准备,他们能张口就来,这点儿本事要是没有,那“指定就白扯”了。
除了会这些,“大鼓书、快板、莲花落,也得看着往里加”。孙柏强觉得“干唱没意思”,就建了个社交账号,ID叫“萨满孙少爷”。看过他所分享的萨满舞片段的人,都乐意叫他“萨满 MC”。“‘地位’是有了,但影响力还是那样”,他的粉丝量涨得不快,到现在,不过才将近3万人。孙柏强倒是挺乐观,还坚持更新,间或性地往平台上传视频,有时候一次更新好几条,每条都与萨满舞有关。
萨满舞俗称“跳神”,巫师在祭祀、请神、治病等活动中将其作为舞蹈表演呈现。最早,巫师服装饰以兽骨、兽牙,所执抓鼓既是法器又是伴奏乐器,舞蹈者头戴鹿角帽、熊头帽或饰以鹰翎,动作大多来自对野兽或雄鹰姿态的模拟。
所谓“萨满”,原意是“因兴奋而狂舞者”,所以从其本质上看,它的源起就与舞蹈有关。只不过到了后来,萨满教的巫师承袭了这一称谓,使得人们也大多认为它是某种带着神秘色彩的活动。
2023年4月28日,黑龙江佳木斯杏花节,赫哲族人在表演萨满舞。(图/视觉中国)
在蒙古族、满族、锡伯族、赫哲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及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等民族的文化中,仍有萨满舞的遗存——这个带着图腾崇拜和“万物有灵”观念的原始舞蹈,始终在传承着。
孙柏强介绍,传统的萨满舞的构成部分有神话故事、请神唱词、鼓的击打以及对各类法器的运用,其中比较关键的是神歌。这些歌大多是口口相传的。以前,孙柏强拜师父,对方在教他唱法的同时,还带点别的活儿。
诸如,第一位师父教会孙柏强上供;第二位师父教会他“搬杆子”(萨满舞中的一种仪式);第三位师父“算是个曲艺大师”,专门教唱神。但慢慢地,孙柏强发现“会的人少了”——这让他失落了挺长时间。
大概从2012年开始,往后的五六年里,互联网直播让萨满舞重回大众视野。彼时,YY直播方兴未艾,上面常见有人跳萨满舞——一个人扮演大神,另一个人扮演二神,俩人对唱,“唱完了也就拉倒了,没有什么法事,但也算一种文化的沟通”。
那阵子,孙柏强见了不少优秀的同行。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唱法,“十个师父唱出十个辙口”,与之相伴而生的,也有不同的跳法。萨满舞界“百花齐放”,也为孙柏强提供了一个“偷师”的机会,“吉林的二神唱得快,一打鼓,全是紧凑的快板;黑龙江这边是慢悠悠的,讲的是板不动、椅不摇”。
他边看边学,还进行交流。同样是那段时间,一些年轻人“入了坑”,有人学跳,有人学唱,“都挺像回事儿”。那些古老的音律、来自遥远过去的舞姿,本用来取悦神灵,如今,它们已成为人们的娱乐产品与心理慰藉。
萨满神话传说多与动物有关,所以萨满舞的动作中也有不少是对动物的直接模仿,诸如熊、鹿,等等。除此之外,舞蹈还反映了原始渔猎、采集、农耕等劳动生活。人们能看到,在吟唱和鼓声中,舞蹈者的动作幅度时而加大,时而变得缓和。在模拟神明时,他们神态庄重;而在表演被野兽“附体”的状态时,他们则用稚拙的举止来表现。
2023 年 7 月 3 日,黑龙江抚远,乌日贡篝火晚会上,人们表演萨满舞和鹿神舞(温吉尼)。(图 / 视觉中国)
正是因为萨满舞具备多变的魔力,许多民族舞蹈也开始改编传统的萨满舞——蒙古族的安代舞,满族的单鼓舞、腰铃舞,锡伯族的抓鼓舞,无不如此。但在社交媒体上,如果不是因为哈尔滨的火爆,萨满舞被搬出,也许有不少人对它一无所知。而另外一些人则凭借既有的印象,觉得这好像是民俗,也好像是艺术——谁也说不清楚。
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讲,语言、神话和艺术有共同的神话母体,是一种隐喻性思维,这种思维将简单的感性体验中心化和强化,具有将生命和世界形式化的审美性结构法则。这一理论放在萨满舞之上依然适用——人们希望用舞蹈、言语与歌声祛除灾祸,为自己或家人祈愿,当这些蕴藏了感性力量的动作被展现出来时,它也就成了某种美。
此刻,打开短视频,戴着棉帽子、穿着民族服装的人在中央大街跳起萨满舞。它已然成为网络流量中最热的一部分。对曾经没落过的萨满舞而言,这算是件好事。然而,像孙柏强这样的从业者还是保持审慎乐观的态度,毕竟,“整了这么多年,也没溅起太多水花”。
2021 年 1月19 日,吉林。往常,萨满舞只在人们“遇着事儿”时才被想起。而现在的春节期间,它俨然已是最北方的省份的热门娱乐项目。(图 / 视觉中国)
不妨碍的是,他现在依然相信自己在四年前无意间蹿红的视频介绍中写的话:“东北神调与二人转同宗同源,是一种文化遗产的传承。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一键三连。”他很坦诚:“那条视频,赚了不到1200块钱,好处就是还能往下唱,兴许还可以找个专业点儿的剪辑。”
当人们跟着萨满舞舞者站上街道,背后满是灯光与积雪时,会让过年氛围愈加浓厚。也许这就是萨满舞的魔力,它向人们昭示着:处处是舞台,只要你想,就无须顾及姿态,参与进来,时时刻刻都可以爆发出最蓬勃的生命力。
(作者:L)
运营:嘻嘻,排版:梁柠彦
作者:波鲁克 Hill L
原标题:
社火,与北方的神同游
苗族牯藏节:牯牛的灵魂结成了群
去东北,看萨满舞新生
本文首发653期《我的菜》
点击封面即可获取
 新周刊限定红包封面 
点击下方卡片
前往新周刊
回复【年味不能停】参与红包封面抽奖
读完点个【在看】👇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