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她姐
来源丨她刊
牛郎是流氓?

睡美人里的王子是强奸犯?
如果睡着的是丑姑娘?
白雪公主和后妈是同一个女人的两面?
当古老的故事被重新讲述,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同。
旧故事,新眼光
在教育部统编版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的课本里,牛郎织女的故事,仍是这样:
牛郎听从老牛的指点,趁织女洗澡时,偷走了她的衣服。随后借机搭讪,让织女跟他结婚。
网上不少老师吐槽,这一课可太难教了。
现在的孩子大都认为牛郎是小偷+偷窥狂,不仅偷看女生洗澡,还偷拿人家衣服。
“牛郎放在现代社会不得拘留吗?”
某段公开的课堂实录里,一位男同学发出这样的质疑。
一名小女孩则作出总结:“这篇课文应该叫流氓和织女”。
  图源:观察网     
作为我国“四大民间故事”之一,牛郎织女流传几千年的美好意蕴,在新时代的小学生面前,突然变得恐怖和黑暗起来。
有人说一个传统故事而已,有必要这么较真?
当然有必要。
时代变了,社会环境变了,看故事的眼光自然需要变化。
用如今的眼光来看,很多古老的故事都存在令人不适的地方。
《睡美人》王子亲吻一个失去意识的女人。
《青蛙王子》中的青蛙以帮公主捡球为由,要求公主跟自己一起吃饭睡觉。
《白雪公主》中的王子请求带走一具美丽女人的尸体......
图源:b站@小猪子
日本大阪大学性别研究教授牟田和惠曾指出,《睡美人》和《白雪公主》(动画版)中,王子吻醒公主的情节,描述的是“对一个无意识的人的性侵犯行为”。
她的推文还附上了一则真实新闻——男子在火车上亲吻熟睡女子被捕,指控是涉嫌猥亵罪。
牟田和惠认为,如果人们不用批判的眼光看待这类故事,相当于在纵容性暴力。
事实上,原始版本的《睡美人》情节更加糟糕。
最早的法国版:公主因诅咒沉睡不醒,国王与沉睡的公主发生关系,导致公主怀孕产子,孩子不小心咬到妈妈的手指,吸出手指中的亚麻,公主苏醒。国王把她带回自己的王国。
17世纪的意大利版:公主被施魔咒沉睡不醒。误入宫殿的国王,被公主美貌吸引,与她发生关系,离开后把此事抛诸脑后。
公主怀孕产下一男一女,被孩子咬到指头后苏醒。后来国王又想起她,偷偷回去看她,被王后得知。
王后几番想害死睡美人和私生子,最终阴谋被揭穿,国王娶回善良的公主,处死了善妒的王后。
显然,无论哪个版本,故事中的男主角分明都是强奸犯。
而让一个性侵受害者嫁给强奸自己的人,这便是几百年前睡美人被安排的“幸福结局”。
《格林童话》把强奸弱化为亲吻,本质仍是违背妇女意志的性侵犯行为,但其内涵却被升华了。
王子的亲吻,反倒成为一种浪漫的“救赎”,因为它唤醒并拯救了公主。
童话的背后
除了性暴力的宣扬,古老的故事中,性别偏见同样无处不在。
东方民间故事大都是穷小子和仙女的奇遇,牛郎织女、田螺姑娘、七仙女......
西方童话爱讲述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白雪公主、睡美人、长发公主......
你会发现,无论男人贫穷富贵英俊丑陋,女主角的品质总是恒定的,美丽、善良、温顺、无私奉献。
尤其在童话中,男人总是披荆斩棘的英雄,女人要么是美丽被动的天使,要么是邪恶善妒的继母/女巫。
  图源:网络       
所以学者们强调,“童话是普遍的文化神话(如性别歧视)的载体。”
如波伏娃所说:“女人是睡美人、灰姑娘和白雪公主,她需要做的就是接受和屈服。
在故事和歌谣中,小伙子总是屠龙降魔,经历冒险;而姑娘们则幽禁于深宫、塔楼、花园、洞穴,她只能充当锁链下的俘虏,沉睡,等待。”
重要的是,这些女性美德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由男性定义并创造出来的。
完美的女性形象也是如此。她们由男性创造,迎合男性的幻想而存在。
当然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童话最初并不是什么儿童读物,而是民间流传的“奇异故事”。
在童话被经典化之前,女性曾是童话的重要讲述者。
如今谈及童话时,人们熟悉的,通常是几个男人的名字,佩罗、格林兄弟、安徒生。
但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童话”一词的创造者为女性,格林兄弟童话的主要来源也是女性。
作为童话之母,法国作家玛丽·凯瑟琳(也称奥诺伊夫人)在1697-98年间出版主要作品集时,发明了“童话故事”一词(“conte de fée”)。
  图源:玛丽·凯瑟琳      
她创作的童话数量,是同时代的童话作家佩罗的两倍多。
在她的笔下,女人们不需要男性英雄的拯救,她们自己就是英雄。
她们统治着王国,主动向情人求爱,她们有着复杂的欲望和野心,从不是什么完美的道德模范。
遗憾的是,佩罗以“法国童话之父”的身份载入史册,而凯瑟琳却在沉寂了几个世纪后,才被重新发现。
与凯瑟琳的大胆反叛相比,佩罗的童话加入了不少道德训诫,尤其是针对女性的。
比如《小红帽》的结尾,他警告年轻漂亮的女孩们“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小红帽》       
一百多年后,德国的格林兄弟开始收集整理和出版民间故事。
是的,格林兄弟并不是创作故事的人,而是收集故事的人。
他们声称故事的主要来源是一位名叫维曼的德国农妇。

但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格林兄弟超过一半的故事其实来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朋友。
这些女性讲述者大都被隐去了姓名,即便是农妇维曼的存在也少有人知。
“父权文化确保我们记得查尔斯·佩罗和格林兄弟,而不是他们的女性同行。”
童话不仅成为男性作家霸占的文类,原本女人讲述的故事,也变成规训女人的故事。
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格林兄弟在将童话的目标人群,由成年人转为儿童时,对故事进行了大量删改。
他们还给女性角色添加了越来越多的限制,如作者安妮·泰里奥所指出的那样,女性角色突然变得“尽职”“温柔”“敬畏上帝”和“内疚”,以前她们只是“年轻”或“美丽”。
原版《白雪公主》中,小矮人只是让公主做饭来换取住所,而在改编版里,格林兄弟增添了更明确的家务要求——做饭、铺床、洗衣、缝补、织布......
    图源:《格林童话》     
他们不仅重新定义和创造了一种理想女性形象,还引入了一种原版不存在的道德判断——
善良、温顺、无私的女人得到奖赏;有野心和欲望的女人,会招致惩罚。
童话中的女人就这样被拉下高头大马,被囚禁在笔杆下,失去主宰命运的资格。
几代女性则按照这样的二元性别文本,习得对自我和他人的看法,习得对生活的想象。
渴望成为美丽的公主,幻想英雄穿着闪亮的盔甲,从天而降。
没人告诉她们,那身盔甲,原本属于她们自己。
当女人们拿起笔,
当女人张开嘴
童话需要被重新想象。
2020年,英国作家凯莉和乔恩出版了一部童话故事集,没有新故事,没有新人物。
怎么重新讲童话呢?
他们设计了一种算法,把经典童话中的性别全部互换了一遍。
《美女与野兽》变成《帅哥与野兽》。《长发公主》变成《长发先生》、公主变成战士,争先恐后地营救熟睡的王子......
    《性别互换童话》封面为长发先生与女战士       
看似微小的改动,却暴露出原始文本中潜藏的巨大性别偏见。
如《卫报》作者Ceri Radford所言,童话性别互换并不新鲜,但她在阅读本书时却感到不安,因为性别颠倒后,几乎每出现一个年轻男孩,就只会强调他的外貌和衣服。
她说自己只读了半个小时,就开始陷入对年轻男孩的贬低中,觉得他们只是软弱无用的花瓶。
《性别互换童话》打碎了一种习以为常,打碎了长久以来每个女孩都照过的一面镜子。
而这样的改写和重述,那些率先拿起笔杆的女性前辈们,从未放弃过努力。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一大批女性主义作家开始重读、重写经典童话。
1979年出版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圣经《阁楼上的疯女人》,指出“白雪公主”和“后母”其实是一个女人的两面,在父权社会,狠毒而神经质的继母就是白雪公主老去后的下场。
同一年,英国著名作家安吉拉·卡特推出童话改写集《染血之室与其他故事》。
在她改编的《小红帽》故事《与狼为伴》中,狼变成英俊的男子,女主人公没有慌乱逃跑,而是选择脱衣上床,“ 睡在温柔的狼爪间”。她试图让女性变成欲望的主体。
卡特还搜集了世界各地以女性为主角的童话和民间故事,整理为《悍妇精怪故事集》,故事中的女人智慧、勇敢、狡猾,力大无穷的女壮士,还会炫耀自己“一张狐皮都盖不住”的阴蒂......
    图源:《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集》       
美国作家芭芭拉·沃克则在著作《丑女与野兽》中尝试颠覆男权神话。
她把《白雪公主》改编成《夜雪公主》,邪恶的反派不是继母,而变成一个频繁骚扰公主的狩猎长。拯救公主的人也不是王子,而是继母。
改编自《小红帽》的《小白帽》,森林中最危险的动物不是狼,而是猎人。小白帽的母亲警告女儿,某些男人会伤害小女孩。
奥斯卡获奖电影《房间》的原著作者爱玛·多诺霍,在新童话集《亲吻女巫》中,让灰姑娘抛弃英俊的王子,带着仙女教母跑了。
      Kissing The Witch - A New Play by Emma Donoghue       
还有写出《使女的故事》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她替那些古老叙事中被冒犯的女人反击。
她让丑姐姐发声:你以为我不憎恨她们的同情,她们那佯装的善意?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具有何等美德,无论我多么兢兢业业,我永远也不会变得美丽。不像她,她只要随便坐在那里就能受人仰慕。
她让继母发声:我让那些姑娘在厨房里做牛做⻢,去雪地里办事时,他们的父亲在哪里?在办公室加班。推卸责任。 
她让女巫发声:那些被丢在森林里的孩子,父母一心想要他们死去,就算我吃了几个又能怪谁,更何况这是诽谤。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好骨头》      
当然无论哪种改写和重述,其目的都不在于创造一个多么正确的模板,而是尽力打破不平等的权力关系,给予一种看待世界的全新角度。
女孩可以大胆冒险,男孩也可以被动温柔。
我们拒绝的并非故事本身,而是一成不变的讲述故事的方式。
尤其是当这样古老的故事,被讲给今天的孩子时。
我们呼吁一种更为平等的性别意识的反思和启迪。
如美国作家丽贝卡·索尔尼所言,“改变世界的关键是改变故事。”(她改写的灰姑娘决定和王子只做朋友,还开了一家蛋糕店,收留逃离战乱的难民儿童)
想起在豆瓣看到一则帖子,女儿在试卷里读到一篇《湘妃竹》的故事。
她对妈妈感叹道,又是一个女人为丈夫哭死的故事。
孟姜女也是如此,丈夫死后,她哭倒长城,最后撞死在长城上。
女儿很困惑,“为什么中国的民间故事总是描绘女人在丈夫死后选择哭死或者自杀呢?”
“为什么这些女人要为丈夫死呢?她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这位妈妈耐心地跟女儿分析,以前女性的地位很低,话语权都掌握在男人手里。女人的形象和命运,自然是由男性定义,为男性服务。
“如果由女性来编写这些故事,那将会是完全不同的版本吗?”
女儿发出疑问,妈妈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她鼓励女儿尝试想象不同的故事。
女孩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反正我不会让她们自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部分参考资料:  
穆杨,《祛魅——五个经典童话的后现代女性主义改写》

回春萍,激进对抗到理性反思:美国女性主义童话改写中的性别政治
Anne Thériault,Fairy Tales Are Women’s Tales
Rhiannon Lucy Cosslett ,抗议对女性的不公正描写是在拯救童话,而非毁灭它们
《独立报》,Gender-Swapped Fairy Tales: How one book’s role reversals reveal the misogyny of our favourite stories
《卫报》,The first fairytales were feminist critiques of patriarchy. We need to revive their legacy
豆瓣@大地之上123,《孩子问为什么民间故事里,女人死了丈夫,就要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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