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股东”有一套筛选条件:这个人必须从事过“灰产”,并且有足够的资金或网站需要的技术,“心要够贪,手要够黑”,唯有如此,她才能巧妙地化身成为Shadow,躲在互联网的暗影之中,导演这一场大戏。
配图 | 关斌斌
前文内容

《暗网办案组纪实:恶女姐妹花的网赌人生 · 上》
交锋的第3局,是舒妤第一次提审Shadow杨若薇。
提审那天,杨若薇从女子监区缓缓走来,始终高昂着头,神色倨傲,发型也和她姐姐杨若男一样,打理得很细致。如果说她与姐姐有什么区别,就是她的面色有种病恹恹的阴郁,如同她的英文名Shadow一样,像是她姐姐背后的影子。
杨若薇坐稳后,眼睛直直地盯着舒妤,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轻蔑和挑衅。舒妤也平静地看着她,在昏暗的提讯室中,她们对视了整整一分钟。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舒妤率先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杨若薇挑了一下眉毛,随即摇头。
舒妤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而是马上切入了正题:“为什么要把你姐姐牵扯进来?”
杨若薇在回答之前,思考了十几秒,辩解的语速也放得很慢,就像是一名胜券在握的赌客,嘴角时常挂出一条隐隐的弧线。
“是我逼她干的。”杨若薇答得斩钉截铁。
“讲清楚原因。”
杨若薇的两根拇指互相旋绕着:“因为我恨她,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我继父侵犯过我,她还帮继父的忙,我就发誓要让她生不如死,后来我就给梁佳丽5300元,让梁佳丽把她骗到菲律宾做小姐……”
舒妤打断了她的话:“杨若薇,你说自己特别憎恨杨若男,那为什么你的邻居都说,你跟杨若男关系非常好,平常还住在一起,这不是跟你说的自相矛盾么?”
“恨一个人不一定要就离她很远,也可以潜伏在她身边,慢慢地报复她,我让梁佳丽把她骗过去,当小姐、当荷官,是为了把她拉下水,就这么简单。”这句怨毒的话从杨若薇口中说出,反而显得稀松平常。
“开设赌博网站是谁的主意?”舒妤追问。
“是我想的,杨若男她又没这个脑子。”杨若薇说,“但我不想让杨若男发现是我害了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幕后的老板就是我,所以我就用了Shadow这个网名,还使用了专门的变声器,把我变成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庄家基本上都是男的,我假扮成男的,也更容易被别人相信。”
舒妤凝视着杨若薇的双眼:“你们两个谁先过去的菲律宾?”
“是我先到的菲律宾,我不像魏恒军和李卓群,他们属于网逃人员,但是我为了以防万一,往返都是靠蛇头来协助完成的。”杨若薇说,她看上菲律宾的两个好处:一是菲律宾的网络博彩产业高度发达,只要对着其他平台“照抄”即可,赌博项目可以找相同的挂接系统,再租赁境外的网络服务器,雏形就基本完成了;二是菲律宾作为网络博彩中心,配有相应的地下汇兑系统,这为洗钱提供了空前的便利。
“从事博彩行业的人大多留在了国外,终生不会再回中国,你和杨若男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回国?”舒妤问。
杨若薇交代称,在她决定开设赌博网站之前,事先就研究过刑法,依照刑法规定,开设赌场的最高刑是“十年以下,并处罚金”;而相比中国,菲律宾是一个混乱无序的国度,时常发生恶性事件,“九凤国际”发展壮大后,由于缺乏靠山,就有人来公司砸场闹事。尽管她一直躲在暗处,但也存在人身危险,容易被“黑吃黑”。中国公安对网赌的打击延伸到东南亚之后,一些大牌的赌博网站都相继倒台,这意味着“九凤国际”只能做“短线”,收手后早日潜逃,“就算我被公安抓了,那些洗白的钱也够我逍遥快活了,洗白的钱就是合法的钱,只要你们查不出来,就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拼命压抑在嘴角的弧线,彻底扬升了起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好像讯问椅上的台板成了牌桌,而她亮出了一副好牌。在舒妤眼中,她这种邪笑有几分狡黠和狰狞。
就在舒妤开始训诫时,杨若薇又像赵良一样出言挑衅:“检察官,你最好再多做做功课,等你有头绪了,我们再来讨论,当然,我如果实在不想说,那也可以不说,这是法律赋予嫌疑人的权利对吧?我们监室的墙上就贴着一张《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接着,杨若薇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将“告知书”背了出来。
面对杨若薇的嚣张气焰,舒妤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原先在驻所检察期间,和嫌疑人打过无数次交道,什么魑魅魍魉她没见过?她的身子朝前凑了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认为法律可以处罚你,这种处罚比你犯下的罪行要轻。”
杨若薇没有说话,眼神透出敌意。
“刚才我已经强调过,无论你是零口供还是交代不诚,这都不会影响你的定罪量刑。也许你以为黑钱洗干净了,你就可以安心地去挥霍,可你却忽略了一个关键点,至于这个关键点是什么,我没有义务告知你。你回到监室以后,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你今天讲的话、表现出的态度,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舒妤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语气笃定。
“我从来不会后悔,不管是开赌场还是别的事情。”杨若薇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倔强的笑容。
“但你有想过那些受害者么?”舒妤质问道。
“这都是他们自愿参赌的,跟我没有关系。”杨若薇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我和我姐姐,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是用来赚钱的工具,或者敌人。”
“敌人”这个词像是一颗子弹,只要脱口而出,就让杨若薇的眼神变得无比怨毒,好像舒妤跟她结下了血海深仇。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捺印时,杨若薇仍旧抬着头,只是眼睛往下瞟了瞟。也许她认为,这是她和检察官的博弈,低头就意味着投降,可她从来不会认输。
回监区的时候,杨若薇高昂着下巴,伪装出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昏暗走廊中的那个背影,舒妤在心中感慨:“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啊。”
就在舒妤感慨之际,走廊中间的杨若薇骤然扭过头,斜眼对着她笑了起来。舒妤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着,细致地观察她的眼神——那里有警惕、有挑衅,也有阴毒。
“看什么看?赶紧回监室!”监区管教在杨若薇身边训斥着,杨若薇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昂起头颅,淡出了舒妤的视线。
舒妤此刻有个疑问悬而未决——从之前掌握的材料看,Shadow每一步的动作都抱着强烈的目的性,假使Shadow真的是杨若薇,那么她坚称对杨若男的“胁迫”、对自己的不断挑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交锋的第4局,舒妤再次提审杨若男。
这一次的讯问又发生了转折,杨若男一改之前的态度,认罪认罚,坚称这些罪责都是她一人所为,她妹妹的任何供述都不值得检察官去采信。
“你们两个人的供词存在较大出入,不是去采信谁的问题,是要看你们的供述能不能跟证据链相互印证。”舒妤盯着杨若男复杂的神情,感觉杨氏姐妹的关系远比想象中更加微妙。
杨若男思忖了几秒,说:“魏恒军和李卓群还有胡晨这三个人投资了这家‘九凤国际’,我妹妹也投了很少的钱,因为有一些老客户,就打点了梁佳丽,让她想办法把我也拉过去挣点钱。”
“你这样大包大揽,不仅帮不到杨若薇,也会坑害了你自己。”舒妤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愿意承担责任,但我妹妹她只是投了点钱,其他的都完全不知情。”杨若男说这番话的语速很快,好像急着让舒妤去相信。
“那Shadow是谁?”舒妤突然发问。
“这是李卓群虚构出来的人物,目的是多分一杯羹。说我给这人陪睡、靠出卖肉体换取‘钻石厅’的工作,都是赵良朝我身上泼的脏水,因为我拒绝跟他交往,所以他就报复我。”杨若男重复着很久以前的供述,再次将矛头指向了赵良。
“你说的老客户是指谁?工作人员监场,为什么那天他们都撤走了,你在服务的赌客是谁?详细讲一下对方的情况。”舒妤问。
杨若男停顿了一下,随后敷衍说她记不清了。
“你之前讲过,‘贵宾厅’的客户都是百万级别起,他们的投注流水与你们的收益直接挂钩,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些重要客户?”舒妤发问时,发现杨若男的脸色有些慌乱,但仅持续了几秒,便又归于平静。
“我确实记不清了,网站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杨若男说,“李卓群跟我们合作的时候,就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所以我妹妹出了钱,我没什么钱,国内的社保也断掉好多年了,只好打工。”
“你在批捕阶段的时候,强调说自己是被梁佳丽拐骗到菲律宾,为什么突然变供?我要向你说明一点:每一次审讯都有同步录音录像,从你口中讲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录音,无论是你变供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认真考虑后果。”舒妤伸手指向讯问室墙上的告知栏。
“我考虑好了。我承认我之前是找人买通梁佳丽的,顺带把我捎去菲律宾,这样梁佳丽就没法指认我,我也可以为自己减轻处罚。后来警察有找过我一次,我知道妹妹被抓了,我也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必须把实情交代了,不能连累我妹妹。”杨若男决绝的性子显露了出来。
舒妤趁机让她把赌博网站的事情捋一遍:“网站里面的赌博系统是找谁挂接?‘贵宾厅’租赁的视频加速器,又是找谁合作的、投了多少钱?你把这里面的详细过程,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不要有遗漏。”
杨若男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答不出来。
舒妤再追问其他的问题时,杨若男干脆以“不知道”、“不清楚”消极对抗,一直坚持到讯问结束。在笔录上签字时,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刚经过了一场惊险的对赌,而她,从发牌的荷官成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结果。
这次杨若男返回女子监区时,始终低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舒妤摇着头——杨氏姐妹的供述截然不同,把真相蒙上了一层迷雾。
舒妤驱车赶回检察院,高悦给她来电汇报进展。听到舒妤提及杨若薇,高悦的火气就上来了:“在我们侦查阶段的时候,我就训过她,没想到她还是老样子,舒妤你怎么不训她一顿?”
“杨若薇这么做就是想要激怒我,假如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她本人身上,而不是案子上,那办案的思路也就被打乱了。”舒妤说。
当前,杨氏姐妹的供词产生了矛盾,杨若男坚称这都是她一人犯下的罪行,杨若薇只是协助她;杨若薇却大包大揽,坦言姐姐是受她所迫,不得不做这一行。舒妤判断:“她们的目的也很明显——牺牲自己,保护对方。”
高悦推测,如果杨若薇想保护她姐姐,把姐姐包装成“胁从犯”确实是可行的方法。
“对,但是她没有想到,她姐姐宁愿自我牺牲,也想反过来保护她。”
“她们真是‘姐妹情深’。”高悦揶揄着。
高悦对舒妤说,她的同事们跨省调查涉案银行卡,发现许多卡里只有区区2到3千元,还有的只有几百元,这还是经过层层洗白后落入的“主卡”,而且,涉案银行卡的数量也远远少于他们的预估,这完全不符合常理。高悦怀疑,这些银行卡可能只是杨若薇用于逃避警方侦查的伎俩,真正的涉案资金也许已经被“洗白”并转移了。
“通常来说,赌博网站靠大量的‘人头卡’建造一个迷宫,然后在这里面把涉案赃款清洗干净,但我们经过调查发现,这并不是杨若薇主要采用的洗钱方式。”高悦说。
“莫非杨若薇在利用虚拟货币来洗钱?”舒妤思索着,先前魏恒军曾提过一个非法的虚拟币交易平台,她也自行补充侦查过,那个平台早已停用了。
“这笔钱究竟藏在哪里?”舒妤后来复盘,杨若薇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还没被打到“七寸”,“尽管我们根据‘九凤国际’的涉案资金流水及其他相关的电子证据,足以认定杨若薇构成开设赌场罪,但是杨若薇习惯采用不同的洗钱手段逃避法律的制裁,而且公安那边查到的涉案数额,与我们预判的数额存在很大的出入。”
2020年1月6日下午3点,舒妤正在刘伟宁的办公室讨论案情,这时刘伟宁的直线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简单讲了几句,便放下了,随即对舒妤讲:“通知所有成员,马上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
这场联席会议非常特殊,由分管检察长主持。检察长在会上强调:“这场跨境网络赌博案件,省委和省院领导高度重视,要求我们快捕快诉,但是涉案人员众多,案情较为复杂,承办检察官舒妤已经做了一次退回补充侦查,公安民警也赶赴多个省市冻结涉案资金,调取银行流水,但是昨天我跟公安方面的领导分析研判后发现,杨若薇的洗钱方式非常隐蔽,与国内多名人员勾结,给侦查取证造成影响。各位谈一谈自己的意见。”
刘伟宁认为,首先要引导民警调查杨若薇在国内的联系人,这些人又通过什么方式帮助杨若薇转移涉案资金、将黑钱洗白的?具体的洗钱手段是什么?这些都是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舒妤说,杨若薇的认罪态度极差,交代不诚,她嚣张的原因就是她坚信赃款已经被洗干净,让公安民警无从查起。网络洗钱确实具有极强的隐蔽性,但是通过公安部门先进的网侦技术,依然可以找寻到蛛丝马迹。
就在案件的侦办陷入僵局时,一起“帮信”案意外带来了“突破口”。
2020年2月5日,公安破获了一起利用虚拟币帮助他人洗钱的案件。这一系列案件由经侦、网侦和技侦多部门配合,陆建功和高悦负责协助侦办。经讯问后得知,犯罪嫌疑人是受平台雇佣的“马仔”,循线追踪后,又有70余名嫌疑人陆续到案。
即便侦办工作再繁忙,高悦还是会坚持做一件事:将所有嫌疑人的讯问笔录汇总后,做成一张电子表格,从中寻找共性和疑点。整理表格时,高悦发现了问题:犯罪嫌疑人如果要洗钱,可以从原平台直接将虚拟币兑换成现金即可完成清洗,为什么要从原平台转到另一个平台,大费周章地搞“蚂蚁搬家”?他们转移的涉案金额积存下来,已近千万之巨,其背后的受益者究竟是谁?
高悦立即将问题报给了陆建功,后者召集全队,商议下一步侦查方案。
随即,民警们全面排查了涉案资金流向,他们发现,这些钱款转到新平台以后,又打给了一个对公账户。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通过技侦手段反查,该账户再次指向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若薇。
此时此刻,陆建功和高悦他们都很激动,经过几个月的奔忙,终于痛打了Shadow的“七寸”了。他们第一时间将补充侦查材料重报到检察院,在刘伟宁的邀请下,大家到会议室开了一个简短的分析会。
舒妤分析称,杨若薇在“九凤国际”有三条洗钱路径:第一条路,是通过大量“人头卡”洗钱,这是赌博网站惯用的伎俩,但杨若薇只把这种方案用做混淆警方视听、逃避侦查打击的手段,也给网站的工作人员营造假象,让他们觉得“九凤国际”的洗钱方式与其他网站无异;第二条路,是杨若薇名下的空壳公司,假借经营的名义干着洗钱犯罪的勾当,这已经被陆建功和高悦查实;“第三条路,就是杨若薇和杨若男在网站里联手演的一场戏!”
舒妤说,经过公安侦查和嫌疑人证实,在2018年4月26日、5月15日、6月3日这3天,那位指定在“荷官”杨若男这边下注的“神秘贵宾”,正是杨若薇——也就是说,她将赌博网站本身当成一个洗钱的机器,完成了“自洗钱”。
这正是杨若薇的狡猾之处。大多数犯罪团伙在清洗赃款时,都要依托洗钱团队的协助,比如第一种“人头卡”模式,需要国内贩卖“四件套”的“卡头”,第二种公司洗钱的模式,则需要一家空壳公司,而这第三种方式,很少有人这样干。
“杨若薇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呀。”高悦摩挲着下巴。
“就跟‘左手倒右手’一样,看起来没必要,但这么一倒手,手里东西的性质已经变了。”
舒妤说,她后来在提审胡晨时,对方交代,杨若薇在“九凤国际”制定过一条潜规则:公司股东可以对接“钻石厅”的贵宾,这些贵宾的投注跟股东的收益直接挂钩,作为总收益的组成部分,因此,杨若薇在她姐姐这边下注用的赃款,属于“专款专用”。从风险方面讲,走“人头卡”的会留下流水痕迹,用空壳公司洗钱也并不绝对安全,而且,她赚来的钱还得拿出一部分重新投入赌场运营,这种“自洗钱”正好一举两得,“她通过‘自洗钱’,再委托国内的马仔利用虚拟币把赃款做二次清洗,她认为这样就可以完全地洗白赃款”。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舒妤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杨若薇好比是“蚁后”,而那些马仔则像是一直劳碌的“工蚁”,把赃款洗白后源源不断搬到“蚁后”的巢穴。即便现在杨若薇身陷囹圄,那些“工蚁”仍在全国各地、马不停蹄地帮她完成黑钱的清洗。
“你打的这个比方,我光是想象一下,就很‘壮观’了。”高悦说。
据公安部门统计,协助杨若薇洗钱的“马仔”全部归案后,人数将近100人,这确实让专案组很惊讶。这些人在杨若薇原来使用的虚拟币平台注册账户,再不断将虚拟币转移到新的交易平台,赚取杨若薇提供的“手续费”,均已涉嫌帮信罪。
而杨若薇多疑的性格,也体现在对这群“马仔”的防备手段上——原来的虚拟币平台是经过技术加密的,若“马仔”们想擅自侵吞赃款,看到的页面也只是一串乱码,只能重新退回“上一步”。
交锋就这样进入到了第5局,舒妤再次提审杨若薇。在杨若薇阴冷的述说中,那些隐藏的秘密终于被揭晓。
此刻杨若薇的洗钱计划已宣告破产,但她在接受提讯时,依然面不改色,保持着一张冷漠的扑克脸,就好像这张面具与她本身的容貌牢牢地黏合了,再也撕不下来。
“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舒妤凝视着杨若薇的双眸,这是她们第二次长久的对视。
在杨若薇的眼神中,讥讽和轻蔑消失了,只剩下一丝决绝。她说:“开设赌场、拘禁、洗钱、招嫖,这些加起来,我会被法院重判,但我不后悔,从我开赌场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也许会有这一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一天来晚一点,这一天来的时候,我也有办法应对。”
“你是怎么应对的?详细说。”舒妤问。
“我母亲死了以后,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做这行之前,我就准备给她留下一笔‘养老钱’,这就是我应对的方法。”杨若薇自嘲地笑着,“没想到这最后一笔钱也被你们发现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口口声声说你最爱自己的姐姐,可是亲手把她毁掉的也是你。原先你一直以为杨若男到案后会按照你设计的剧本那样,坐两三年牢,再出来拿着你准备好的‘养老钱’继续逍遥快活,用几年牢狱之灾换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当然是不亏的,对不对?”舒妤说。
杨若薇沉默着。
舒妤继续说:“可现在杨若男已经把罪责全部揽了下来,哪怕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她也咬定说是自己干的。如果你真的想对她好,就应该如实地坦白自己的罪行。”
杨若薇欲言又止。
看到杨若薇仍有戒备,浑身都绷着,舒妤便暂停了讯问,和她聊起了家常。
谈及过往经历,杨若薇并不避讳,甚至还大方地讲述了她人生过往中的几次“金蝉脱壳”。
她说,母亲因病去世后,她和姐姐更加被继父嫌弃,经常遭受无端的殴打。2012年的夏夜,醉醺醺的继父想对她图谋不轨,是姐姐用啤酒瓶敲破了继父的头,自己的手腕上也留下了一处伤。
杨若薇不想再待在这个家,与姐姐准备离家出走。可出逃需要钱,杨若薇的目光停在继父的衣柜上——她知道那里藏着3万元现金,便偷偷拿了出来。姐妹俩刚离开家,醒酒的继父就从床上坐起,看到衣柜被人翻动过,立刻怀疑是她们姐妹干的,便骑着自行车追了过来。听到继父远远的叫骂声,杨若薇让姐姐先跑,她从袖子里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姐姐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就这样,杨若薇孤身与赶来的继父对峙。继父下了自行车后,气喘吁吁:“你把钱给我留下就行,你以为我真的想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杨若薇则亮出她买的军刀:“我左手拿着你的钱,右手要了你的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这时,一道强光闪过,杨若男骑着从妹妹同学那里借来的黑色摩托折了回来,催杨若薇赶快上来。继父怕人财两空,马上冲上前要抓住杨若薇。杨若薇把一沓钱抛向天空,钞票漫天飞舞,如狂风吹落的大片樱花。趁着继父在地上捡钱的功夫,杨若薇趁势跨上了摩托。继父捡了几张钞票,就气急败坏地追在车尾,杨若男看着后视镜,问她妹妹:“他怎么连钱都不捡,还想着追?”杨若薇冷笑着:“那都是银行的‘练功券’,真钱我放在你包里了。”
这次离家出走是姐妹俩的“成人礼”,也是杨若薇生平第一次“金蝉脱壳”。
杨若男后来在审讯时也对舒妤提及了这段过往,她说,杨若薇在职校读的就是会计专业,点钞是必修课,很容易就能弄到“练功券”。那一刻,她突然对这个妹妹感到一丝陌生——那个爱哭的妹妹长大了,“我妹妹比我狠”。
杨若男对妹妹刮目相看,可她也在发愁,手头的3万块钱迟早坐吃山空,她们俩又刚成年,做什么工作才能养活自己?
杨若薇却毫不犹豫地说:“走偏门。”
2014年,杨若薇尝试了各种门路,最后和姐姐在边陲的一处地下赌场学做荷官,在老板的“魔鬼式培训”下,学会了“出千”。
一个老赌鬼经常在她和姐姐身上占便宜,杨若薇只能默默隐忍,暗自与其他赌客联手做局,让他输个精光。看着老赌鬼绝望的眼神,她就想起疯狂捡钱的继父,逐渐迷恋上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只在分秒之间,就可以把他人从天堂踢下地狱。她的人生目标也从此确立:成为一名主宰他人命运的庄家。
不过,做地下荷官的日子总与耻辱相伴,尊严在赌场永远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杨若薇曾经被嚣张的赌客拿钞票扇耳光,却只能忍着,在其他荷官的嘲笑声中,桀骜地抬起头,保持着倔强的微笑。
又是一沓厚厚的钞票扇在她的脸上,杨若薇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极力掩饰她眼神中的变化。
那个赌客依旧在叫嚣:“你个狗娘们算什么东西?把你们老板叫过来,老子有的是钱,我要叫你这个女人陪我睡觉!”
杨若薇滚烫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面对当众的羞辱,反而做出了“请出牌”的手势——杀猪的时候到了,这是她和姐姐最擅长玩的把戏,也是老板所授意的。
那个赌客果然上了头,在赌桌上“梭哈”了,结局也在杨若薇的预想之中。当一个赌客输光了全身家当,摆出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灰溜溜地滚蛋,要么灰头土脸地找赌场老板借钱,“九出十三归”。
此时,杨若薇冷笑着刺激他:“连这点钱都没有,还想睡我?”
那赌客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找赌场老板借钱,又再次输得倾家荡产。这次他没有钞票抽杨若薇的脸了,想要挥拳,胳膊却被赌场的打手按住,头被死死地按在赌桌上。有两个选择摆在他眼前:一是打电话找家人把高利贷还上,晚一天就砍一根手指;二是在赌场的地下室遭受折磨,“上刑”的工具,老板交给了杨若薇。
杨若薇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向求饶的赌客鞠了一躬,按老板规定的流程说了一句:“老板发财,欢迎再来。”
回去途中,别的荷官看到她红肿的脸,幸灾乐祸地关心着:“哟,怎么被打得那么厉害?”杨若薇不说话,“咚咚咚”踩着高跟鞋和对方擦肩而过。正在休息的杨若男,看到妹妹的脸,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杨若薇没哭,杨若男却伤心地哭了,怪自己没用,不能保护好妹妹。杨若薇拭去姐姐的眼泪,还想逗她开心:“今天赚了好多钱。”可姐姐摇摇头,哭得更伤心了。
这一瞬间,杨若薇在姐姐面前褪去了保护色,姐妹俩在相拥中痛哭,她拼命压抑着哭声——除了姐姐,她不愿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那天深夜,杨若薇走出地下室的刑房,转动着手腕。给赌客“用刑”并不足以宣泄她的痛苦和愤怒,报复的种子早已扎根在她布满荆棘的内心深处。她找赌场的打手要了两根烟,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那些赌狗根本就不值得可怜,欠我的伤害我的,我要叫所有人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不能就这么一笔勾销,这是我后来想开设赌博网站的原因之一。”
杨若薇对未来的规划尚未成型,这个边陲赌场就被警方捣毁了。在公安实施抓捕的前一天,杨若男发了高烧在家休息,杨若薇在她身边照料,她们姐妹侥幸逃过了警方的抓捕。
这算是杨若薇第二次“金蝉脱壳”。
2015年8月,杨氏姐妹重新做起了荷官。吸取上次的教训,她们从线下转到线上,偷渡出境,成为境外赌博网站真人视讯的“在线美女荷官”。工作半年后,她们向网络赌场提出离职,却被赌场老板强行留下,还扣了她们的身份证和银行卡。
这一刻,杨若薇决定押上性命,再赌一把。
2016年“五一”过后,杨若薇花了3600元,预先托人借了一部摩托车,停在赌场车库附近,钥匙就放在废弃的旧铁箱里。5月28日的深夜,杨若薇找准机会,窃走赌场的部分现金,伙同杨若男逃离赌场。
就在她们刚溜进车库时,碰巧被赌场看守撞见。杨若薇来不及多想,赶紧叫姐姐跨上车,冲出了车库。刺耳的铃声响起,2辆黑色的汽车紧咬在摩托屁股后边。杨若薇说,她永远都忘不掉这一天,有一瞬间,“感觉身后坐的不是姐姐,是那个赌场的人,马上要把我掐死”。
第三次“金蝉脱壳”的杨若薇带着姐姐连夜逃回中国境内,那把军刀时刻不离手,整整两天都没敢合眼,生怕赌场的人追过来,让她们遭受可怕的酷刑。好在境外赌场的人没有追来,姐妹俩在昆明的一间酒店里清点了她们偷来的现金,再加上她们这些年挣的工资,统共30万。
杨若男正在高兴,却看见妹妹情绪低落,便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还是太少。”杨若薇望着床上的一沓沓纸钞,“我们俩的命加起来不可能就值这点钱。”
杨若男说:“这几天命都吓没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折腾了。”
杨若薇点了一支烟,沉默良久。她之所以去赌博网站当荷官,是想了解这里面具体的业务,干了半年下来,发现网站在洗钱方面存在漏洞,容易被公安查到。
从离家出走那天起,杨若薇每一步计划都有她自己的打算。那次从境外回到云南后,她在一家赌博网站担任了代理,表面上替人下注,实际上则在利用赌博网站来帮别人洗钱,“我用两个账号同时押注,这边押大,那边押小,看起来输给赌场一点钱,但钱提现出来,就已经‘洗白’了”。
与姐姐闲谈时,杨若薇不慎说漏了嘴,被杨若男发现她在网上帮诈骗犯洗钱,姐妹两人吵了最凶的一次架。
杨若男警告妹妹:“帮他们洗钱要坐牢的。”
“网上的事情警察没法查我。”
“警察只要抓到那些诈骗犯,顺藤摸瓜查下去,就能抓你进去。”
“等他们下辈子吧。”杨若薇执拗地顶嘴。
2017年,杨若薇筹够了资金,想自立门户开一家大型赌博网站。在她看来,网络赌博沿用了传销模式,从上线开始“拉人头”,再逐级发展,“与其给上线打工,被他们抽头,我还不如干脆自己做老板,公安最多只能查到二级代理,最高层的老板是很难抓到的”。
“当时我就想做这种(赌博网站),但是光我一个人,还是不能把‘台子’开起来,要再拉几个人给我打掩护,就算公安真的查了,也可以让他们去顶包。”杨若薇交代说。
这个想法在杨若薇心中盘旋已久,可她总觉得还差关键一步——怎样才能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甚至营造出“根本不存在”的假象?
那些日子里,杨若薇是煎熬的。她从来不会为某些天衣无缝的“谋划”感到沾沾自喜,而是经常想象自己就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对手,“从我跟姐姐离家出走那天起,我就喜欢这么想:如果我是那个畜生(继父),如果我是地下赌场的老板,如果我是警察”,再逐步给自己增设难度。
“与人斗,只要我足够狠,我就一定能赢,而且赢得过瘾、赢得漂亮,但是我跟法律斗,基本上没有赢面。”杨若薇说完,又补了四个字,“除非‘出千’。”
那时,杨若男看上了一个老实男人,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用她的话说,“尽管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但跟他至少能过日子”。杨若薇也曾想回归正常的生活,爱人,也被人爱,她望着姐姐,觉得姐姐总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回头吧。”杨若薇在床头柜摸出烟盒,静静地点上一支烟,想疏解心中的不甘,思绪却又被姐姐拉回现实:“老实人的朋友肯定也老实,我把他朋友介绍给你,女人到了结婚的年龄,该嫁人还是得嫁人。”
“姐,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讲这种事?”杨若薇苦笑着,把烟灰抖到窗外,“男人有几个靠得住的?”
“你平常很少抽烟,除非你在想那些事——还是不要想了,好好过日子。”姐姐没细说“那些事”究竟是什么,她们俩心照不宣。
杨若薇沉默着,用第二支点燃的香烟做了回应。
她复盘着过往经历,尝试找到跟法律“出千”的方法。偶然间,她想到自己和姐姐作为荷官,在赌场频繁地遭受性骚扰和性别歧视,甚至还想起了有赌客当着她们的面表达的轻蔑:“她们这些女的就只能发发牌、露露胸脯,还能干成什么卵事?”
杨若薇忽然意识到,赌博网站近九成的赌客均为男性,而且在常人的经验中,庄家通常也是男性——假若利用这种认知偏见,将自己扮演成一名40岁左右的男人,就有一定的几率逃脱侦查——即便只有1%的胜率,她也想赌这一把。
只是,在网络中扮演男性庄家,从不露面,到时必然会引起“合伙人”们的怀疑,杨若薇为此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只要钱给的够多、诱惑够大,再理性、再谨慎的人也会被冲昏头脑,乖乖地上我的钩,那些干‘灰产’的只想要钱,不会管上头的老板到底是谁。”
杨若薇泡在“灰产圈”里,开始做“模拟演练”,花费重金请人做“顾问”,最终在赌博网站的洗钱路径中,把最关键的路径锁定为最为“先进”的虚拟币洗钱。
动身去菲律宾之前,姐妹之间产生过分歧。杨若男觉得,跟那个老实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但杨若薇却不这么认为,比起待在老家,她更想出去闯一闯。她不想把姐姐拉下水,临走前,只留下一番话:“你待在老家好好做生意,要自己一个人做,不要跟任何人合伙做,靠男人还不如靠我这个妹妹养你。”
不过,就在杨若薇准备大刀阔斧地大展身手时,却赶上中国公安对网赌的第一波跨境打击,她的计划只能被迫推迟。等到2018年,杨若薇思虑再三,决定前往马尼拉冒险赌一把。这是她最重要的一场赌局,她用自己的人生做赌注,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必须经过精密设计。
杨若薇想招募一批“股东”,借他们之手把网站“做大”,也可以靠他们给自己打掩护。她对“股东”有一套筛选条件:这个人必须从事过“灰产”,并且有足够的资金或网站需要的技术,“心要够贪,手要够黑”,唯有如此,她才能巧妙地化身成为Shadow,躲在互联网的暗影之中,导演这一场大戏。线上“面试”魏恒军时,杨若薇曾莫名其妙地说“时间”是赌博网站赚钱的秘密,但她刻意漏了一个关键的字,合起来就是——“时间差”。
杨若男实在不放心让妹妹孤身在外闯荡,便提出前往马尼拉,帮助妹妹洗钱。
“姐你现在就这样过来,反而会给那些人(股东)留下把柄,我给你找个机会,你再混进去。”杨若男是杨若薇的软肋,她不愿让姐姐贸然前往菲律宾,直到李卓群一直搞跨国招嫖,才将杨若男安插在一众“佳丽”之中。而杨若男在“钻石厅”跟妹妹洗钱时,尚未觉察妹妹单独清洗的这笔涉案资金,正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养老钱”。
当杨若男后来被赵良纠缠上后,杨若薇马上就猜到这是魏恒军指使的,便开始酝酿“卸磨杀驴”。魏恒军想“分家”,也在她的预谋之中。
提到魏恒军,杨若薇的脸上只有深深的轻蔑和嘲讽,在她眼里,魏恒军仅仅是一个不听话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甚至踩在地上碾碎。被幽禁在地下室时的魏恒军,想必也感受到了这种被碾碎的滋味。
“我本来想对这些人手下留情的,可魏恒军派人打砸我的‘台子’,还想伤害我姐姐,那我就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部还到他身上,托人对他‘特别照顾’。”
在托人“特别照顾”了魏恒军之后,杨若薇又想办法戏耍李卓群,“我要让他拿着钱过来,光着屁股走”。得知李卓群连夜从马尼拉逃离,杨若薇便将虚拟币打入他原先的次级账户,折合人民币:1元。
“这是我给他的酬劳。”杨若薇微笑着。
舒妤这才明白,李卓群受到了什么样的“羞辱”。
解决掉魏恒军和李卓群后,杨若薇联系了胡晨,诱导对方到马尼拉“坐收渔利”:“机票的费用我报销到你的账户里,如果公司被查了,你就把责任推到李卓群头上,反正你是被他拉来的,和你没有关系。”
看到胡晨同意来马尼拉后,杨若薇开始了她的潜逃计划。她向舒妤说,她本来就不打算长期经营“九凤国际”,迟早要再次“金蝉脱壳”,把烂摊子交给倒霉的“合伙人”去收拾。而且,马尼拉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九凤国际”被魏恒军打砸后,给她造成30万元的物损,这笔损失由于恶人潜逃,得不到任何赔偿。还有,由于“九凤国际”迅速做大,许多工作人员也收到过恐吓信件,“其他人跟我没关系,但我不想让我姐姐出任何事”。再者,当时多家网赌公司已经被查,更令她坚定了逃走的念头,想和姐姐及早动身。
杨若薇查看到国内的“工蚁”们正夜以继日地给她的赃款搬家、清洗,她得意地笑了——整整两年的谋虑、隐忍,总算换来她想要的结果。
潜逃那天,杨若男和杨若薇离开高档居民区,乘坐出租车去与蛇头汇合,不料却发生了意外——街区巡警见她们神色慌张,便拦车盘查,并警告杨若薇脱下帽子,摘掉口罩。杨若男特别紧张,因为一旦她们被认定为非法滞留,移民局会将她们遣返回国,届时她们开设赌场和洗钱的事均会暴露,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就得去监狱报到了。
杨若薇没摘口罩,她淡定地看着眼前大呼小叫的巡警,用流利的英文哀求对方:“我毁过容,请您尊重一个毁容的女人。”接着,她将一卷用皮筋绑好的钱塞到巡警手里,合计1千比索。巡警收钱以后还在喋喋不休,杨若薇见状,又塞了两卷。巡警将钱放入口袋,马上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他很乐意为女士效劳。
杨若薇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对巡警说:“有人打砸了我们的办公室,还要骚扰我们,现在我和我的姐姐很不安全,能不能坐您的车去口岸?”说罢,她又塞给了巡警两卷钱,对方欣然同意。
杨若男站在一旁,不禁感叹妹妹的“缜密”——戴口罩谎称毁容来躲避盘查,明明不会说英文,却事先将这些话操练得很流利,最后再利用马尼拉巡警,乘坐巡逻车辆到口岸,免去了其他麻烦。
就这样,杨氏姐妹依靠马尼拉警察的帮助,顺利与蛇头汇合,通过了最后一关。这是杨若薇人生中第四次“金蝉脱壳”,前三次她都成功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又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回国以后,杨若薇和姐姐享受了几天安稳的日子。杨若男张罗着在老家开一间超市,平凡地度过余生,劝杨若薇关掉那家空壳公司。可是“九凤国际”让胡晨接盘后,还在产生收益,从空壳公司这里洗钱,杨若薇想着每月还能收一笔手续费,便敷衍姐姐,谎称把公司注销了。
“我可以想办法让自己怀孕,这样我就算被警察查到了,也不用关进来,按照法律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我也可以跟男人结婚后再假离婚,把资产转移给他。但我不想靠男人,也觉得他们靠不住。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依靠的除了我姐姐,就只有我自己。”
杨若薇在笔录上签字时,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以前我是荷官,没有人比我了解赌徒的内心,到头来我自己成了赌徒,可我却看不懂自己。”
舒妤不禁想着:杨若薇说的“看不懂”是指什么?是赌场中残酷的博弈还是深不见底的欲壑?无论如何,杨若薇在这场与法律的对赌中,输得一败涂地——对待合伙人和赌徒,杨若薇是不折不扣的恶女,心冷无情;对待姐姐杨若男,杨若薇将其视为一生的羁绊,还把姐姐的终身问题都考虑了进去。可惜,她苦心孤诣和警方打“时间差”,最终却换算成了监狱的刑期。
舒妤回望女子监区的长廊,杨若薇就关在尽头的432监室,锈蚀的铁窗铁栏在烈日映射下,留下一道道暗影。
尾声
2020年5月,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杨若男和杨若薇分别被判处五年两个月和十二年有期徒刑,魏恒军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李卓群被判八年刑期,胡晨则获刑三年。
在这期间,舒妤为高悦的妹妹高欢联系了心理辅导机构。高悦也找高欢谈心,姐妹俩长谈了一整夜,终于化解了心结。在心理师的建议下,高欢接受了系统的赌博心理治疗。
舒妤和高悦这对并肩作战的搭档,会同教育部门走访了大学校园,针对学生参与网络赌博、倒卖银行卡的情况,用“九凤国际”这个典型案例做普法宣传。
舒妤告诉我,肮脏罪恶的暗网还会持续生成更多的Shadow。但是,在我国严打网络犯罪的趋势下,全国各地检察系统正在推进“数字检察”,利用数字技术对网络犯罪进行建模,并组成专业化的精锐团队,“向互联网里的‘黑暗世界’全面开战”。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 作者供图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暗网办案组纪实
—— 完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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