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469 篇文章
文中图片均来自作者
作者:伦欣,理工科的金融人,外派海外工作多年。突如其来的疫情可能放缓了户外、外出旅游的脚步,但却适合文学女中年缓慢打开回忆的闸门,重温少时码字的爱好。
曾几何时,跟小我两个月的表弟两个小人望梅止渴、但无比认真地讨论美食:等你长大挣了钱,最想给自己买什么好吃的?
他说:“我好爱好爱芝麻糊呀!等我长大了,要买了吃到……够够够!”
“你呢?”
“菠……萝……包……呀!”我不假思索回应。
“够够够”余音绕梁,在很多年后,每每见到那个风靡一时、拖长声调、怀旧岭南风情的广告“黑……芝麻糊……嘞……”,总令我莞尔,很想跟表弟对下答案:还记得那些“最爱宣言”么?现在实现“够够够”了么?
菠萝是两广地区和东南亚很常见的热带水果,但是菠萝包里可没有菠萝。度娘的答案菠萝包是一种酥皮甜味面包,因凹凸的酥皮看似菠萝而得名,据说源自香港,我其实不太清楚。只知道对于广西出生长大的广东人,菠萝包是身边人都熟悉的,而且是我童年心仪美食的白月光!
记忆中菠萝包那层酥皮确实是灵魂点缀物,首先范围必须要刷得宽广、厚度要敦实够饱满,正宗版应该是一个圆圆的面包外,包裹满满的、面面俱到、厚厚的,酥皮随时碰到都会掉下来,而不是很多后来见到的版本里那些潦潦草草、若有若无、蜻蜓点水的酥皮样子;再有吃菠萝包就讲究一个“新鲜滚热辣”,刚出炉还热着的菠萝包,松松软软,发得北方称之为特别“xuan”,捏在手里,似乎可以挤成一张纸那么薄……
后来长大了,走南闯北,尝试的各地美食越来越多,也在不同地方再见过菠萝包,但接近“梦中情包”的却少见了,或许总是匆匆太匆匆,等不及尝过刚出炉的;也或许是嘴刁了,像现在的很多人越来越觉得过年难有年味一样,我对菠萝包的痴情似乎一度难再了。
北漂帝都的日子,有一天遇到另一老广,我们居然迅速对上接头暗号,聊得不亦乐乎!他说两个菠萝包和一袋鸽子糖是他小时学校春、秋游出行的标配。我艳羡不已:两个菠萝包的标配?!看来有人真是出生在罗马的,我明显输在起跑线上了呢……我童年梦想只是吃半个!
他半信半疑,听我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难得有一个全市组织的大活动,各幼儿园派出代表队到市中心著名的灯光球场进行拔河比赛。我也光荣入选,一队人马得意洋洋进城出征,阵仗真大,家长也同行。可惜几番拼搏挣扎,结果我们还是输了,小伙伴们都垂头丧气之际,却天上掉下大馅饼——拔完河的时候,全体依然得到老师的奖赏,每两个小伙伴平分一个菠萝包!
当年虽然没有喜尝胜利的精神荣耀,但是和小伙伴在灯光球场各路队伍人群中,分享了两人慢慢分撕一个菠萝包的喜悦。记得当时夹杂听到身边窃窃私语:其他拔河赢了的小朋友,他们的队伍都没有点心吃呢……
出乎意料得到、在众人艳羡中满足口腹之欲的美味和快感,超额对冲了我们失利的沮丧,那份半个菠萝包带来的香甜,两双小手小心接着不让酥皮掉落,偶尔捡漏捉住大块碎屑塞入嘴中的窃喜,多年之后依然溢满我心,菠萝包自此进驻我美食集“名人堂”,记忆恒久远。
再然后我上了小学,有个外号“光头”的大表哥,是我们这辈里最大的,当时的他已经在外地工作了。那年春节,他来看望外婆一起小住。我天天缠着他一起玩,不知他那天是太烦我了,还是太爱我了,总之我忽然莫名其妙成锦鲤了——他居然把口袋里所有的硬币叮叮当当全部清理出来,简单说:都给你吧。
我实在是喜出望外,这感觉真所谓是:人头马一开,好运自然来啊。我把那一堆意外得到的硬币(要知道那数量,绝不是口袋角里随机掏出的一星半点,分明是小有时日的积攒呢!)全部放进棉衣的口袋里,鼓囊囊、沉甸甸的,不时去摸摸口袋鼓起的形状,或者掂起来再放下,与其说是感受,不如说是享受着那份金钱的重量。
有钱了有钱了!那个感觉我从那一刻就知道——太好了!
但巨款在手,生怕夜长梦多,有钱总要花出去才是正道理。欧耶,那个曾经以为要等到长大了才能实现的“够够够”美梦,可以提前啦!
外婆的家是沿街的房子,跨过马路就是一个国营副食品商店。平时家里需要打个酱油,买个醋啥的,大人就差小孩子一溜烟跑到对面买回来。店里打动我们的当然不是那些油盐酱醋,最打眼的位置放着玻璃柜,里面是品种贫乏的几样点心,而菠萝包正是其中最勾引我馋虫的大主角。
在那个共同贫穷、没有零食的年代,大家少有吃点心的机会,孩子们已然习惯于经常隔街过眼瘾。只是打望久了,也摸出了一点点规律,我们知道一般会在下午几点菠萝包会送货到店,那个时候包包都是最新鲜的,那种烘焙的独特香味会弥漫着窄窄的街道。
隔街遥望多时,在我忽然一夜暴富、腰缠万贯之后,实现梦想的行动力不容小觑。我和大我一岁的表姐很快达成了合资协议:一个菠萝包需要 7 分钱加一两粮票,我慷慨出资 7 分钱现金,表姐拿出那一两不可或缺的粮票(天知道她如何搞到粮票的,我并没有问,至今成谜)
我们就撒丫子似地飞到了马路对面,郑重其事递上硬币和粮票,隔着玻璃柜还不时指指点点,选那个我们看来看去认为最大只、酥皮最厚的,看着那被选中的美丽菠萝包,被店员夹子一夹,经过高高的柜台里递出来,一层薄薄牛皮纸裹着,手指捏着的地方,纸上很快渗出一层诱人的油印,并开始有散落的酥皮,我们如同银行双人押钞般一起跑回家,两人一撕,一人一半,吃得津津有味。
刚出炉还暖手的菠萝包,那层灵魂点缀物酥皮,随时欲掉未掉,这时只需灵活运用嘴唇和伸出舌头迎接,就像才子佳人跳着一曲贴面探戈,随着婀娜舞步舔着酥皮送进嘴里,让味蕾全面接触的那个过程,应和自动脑补曼妙的音乐,美好得你想快一些,恨不得赶紧全吃到;但又恨不得越慢越好,让这样的美味、迷人的探戈在嘴里停留再停留……
很快第一次出资的每人半个都吃完了,实在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我再拿出 7 分钱巨款,表姐再出股一两粮票,再次撒丫子,再飞奔过马路再买,再分一人一半。于是接下来若干天,每个下午我们都重复着这样的快乐,直到我的银两耗尽……印象中大多数的日子我们都自律得很,把握细水长流原则每天只分吃一个。
只有在实在刹不住车、在吃完舔着油纸依然欲罢不能,两股东又都 100% 全票通过时偶然再买第二个,再分一次。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奢侈地一次买两个一人一个的阔绰概念,所以菠萝包——尤其和表姐分吃的半个,和幼儿园拔河后和小伙伴分吃的半个,当之无愧并列成为我难忘的食典,那几个春节前后冬日的下午,捂着装满钢嘣儿的口袋,和表姐撕扯分食菠萝包的场景,就像逝去的童年时光,渐行渐远……
日子一天天像老式磁带快进一样过去,忽然就像电影的蒙太奇,老表们不觉间年纪越来越大,老少欢聚一堂变得不再那么易如反掌和理所当然,大家离家越来越远,我也走到了地球另一端的多伦多工作。这里冬天实在是漫长难熬呀,冰雪里就窝着不出门,感受那种传说中的“孤单寂寞冷”。但平时再怎么懒着当缩头乌龟,大年初一那天,我还是决定要出门“行大运”。
漫无目的走到了唐人街附近,发现一家古早港风的西点店,人头涌动,挤入内,居然有“年晚煎堆”在内的广式传统点心,更一眼看到熟悉的菠萝包,正在犹豫,问排在我前面的老外味道如何?他一下子没说出话,只一个劲点头,那个表情好吃就是了,我于是跟着买了两个,牛皮纸的袋装着。
出了门,鹅毛似的雪花飘下来,洒在头发和衣服上,在雪中哆哆嗦嗦走着,脱了手套的手好冷,还好隔着纸袋菠萝包是热的,实在无法等到家,边走边吃。
饱满实在的厚厚酥皮,唇齿味蕾就是当年贴面探戈相遇的味道,那些无缘参与探戈掉入雪地里的酥皮碎末,仿佛也让湿滑的泥泞多了些许香甜的味道,看着手里捏着的纸袋慢慢渗出的油印,哈出白气的嘴里漫溢着面包和酥皮的甜蜜,那一瞬分明就是童年时的味道。而且我现在不是分吃半个,更是边吃着一个、纸袋里还带另一个!一下子赶上了京城老乡的“标配”!
不知是菠萝包本身色香味太过诱人,抑或是我津津有味的吃相过于美好,又或“够够够”的自我陶醉太过富有感染力,忽然正应验那句“你若盛开,蝴蝶自来”——遇到迎面走过的同胞,居然拦着问我:“这……好吃吗?在哪买的?”我意犹未尽舔着嘴边的酥皮,一边热情回头指点方位。
然后再走两步,操心她看起来不像南方人,不知她是否知道这美食的大名,我是否需要回头追上去,大声补充介绍:这是菠……萝……包……呀!
想象大雪中自己如果当街声声“包包包”,应和小表弟当年的“够够够”,就像那多年前相声里那个“阿拉伯的故事……伯的故事”般让人侧目的余音绕梁。
于是收声驻足,只在雪中蓦然回首,目送着同胞准确地走进了那家小店,自己也满意地吃完菠萝包,抖抖满头的落雪,感觉今日这新年行大运完美了,这不瑞雪兆丰年嘛,在这个风雪中寒冷异域都市,因为再吃到美丽的童年菠萝包,我心中居然温暖了起来;余光瞥见路边小店的国风灯笼装饰,牵着那份久违的年味,似乎也缓缓靠近。
此刻,好想应和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真心实意脱口而出《吾爱菠萝包》!
-  END  -
推荐阅读
陌生小帅哥,雨夜发来“井”字信号
为了赶回家过年,他工作了两天两夜……
方丽的中国新年

各位读者们,一起在文末留言你的想法/故事吧!也欢迎点分享,给需要的朋友们呀。投稿或者商业合作的朋友,请邮件联系([email protected])。
记得点一下在看星标哦,期待每个清晨和“不端不装,有趣有梦”的你相遇 :)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