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改编自为英国国家剧院(National Theatre)之Public Acts项目所撰写之研究报告。标题“No One’s Lost For All Time”出自本剧歌词。
NT《奥德赛》预告片
NT《奥德赛》宣传曲

『演戏的想象力』
社区参与者们在报名之初会被建议提出自己对角色的实际需求:台词的多少,肢体表演的多少,唱歌多少等。也有参与者对特定的角色非常感兴趣,比如,一位中年女性把扮演剧中士兵的机会视作是她此生成为军人的唯一可能。在对很多社区参与者的采访中,想象角色、扮演角色、成为角色是很多人在“表演”以及“戏剧”中发现的乐趣。
“想象”是尝试新身份的过程,人们可以从现实中抽离片刻,沉浸在对另一个人性格与生活的幻想中;这也是一种拓展不同视角、产生不同理解的方式。这些想象力的练习对很多参与者产生了积极影响:很多人表示对角色的探索让他们也想从角色那里学习一些特质,他们自己原本忽略的计划跟想法有时也仿佛借由角色之口再次传达给自己。
我认为放大了参与者这些内心声音的不仅是他们的角色,还有其他参与者。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次通过他人的眼睛进行自我发现的过程。这段旅程让参与者们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勇气,不是以自己认为的模样,而是以辐射到外部世界的模样;他们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善良,不是以自己的内心评定,而是以周围人感受到的力量。在排练的过程中,他们展示了自己也可能从未意识到的技能,而这些能力又在同伴的眼中得到加倍的肯定。这样的对于想象力的拓展(或者说,“反思”),会带来一种直接的愿景,那就是现在的生活中缺失了什么,以及如果找到了缺失的部分,情况会有什么不同。
『船』
如文章开头所提及,Public Acts在创作上采用对经典作品的改编,使用的是有原型的文本,写定的故事,已知的人物。对于不直接采用参与者协作、将他们的故事作为叙事主体的应用戏剧实践来说,这似乎为参与者铺设了一张安全网。就像应用戏剧学者Selina Busby建议的,借助虚构故事中的视角来探索个人经历,具有一种内在的安全性(Applied Theatre: A Pedagogy of Utopia, p. 132)。
作为《奥德赛:冥界》探讨的主题之一,遗失与死亡是排练厅里不可回避的话题。在多数人的成长过程中,以及在许多社会文化中,这一主题往往被回避。主题的本身对许多参与者来说都有个人的含义:一些人经历了或正在经历至亲或朋友离世所带来的打击。一些人带着对他们的回忆与纪念物参加排练,在这里以一种温和的、尊敬的、心照不宣的方式进行纪念,或是代为实现他们未竟的梦想。
作为对这一主题的拓展探索以及作为《奥德赛》旅程的一部分,与演出一同启航的还有一艘小船。这艘竹制的小船由艺术家Mervyn Miller设计、Richard Martin制作,在每一站演出的剧院外停靠,观众以及路过的所有人都可以写一封给思念之人的信,装进小船的邮包里,再在船上绑一条丝带。按照剧中的设计,管理冥界的真正的力量在于生者的思念和祝福,而邮差也总会把信投递到收件人手里。
作为呼应,舞台上对于冥界的舞美设计使用了参与者们个人提供的旧信封
小船在技术合成的最后阶段到达国家剧院,被安置在剧院外的露台上,被茂密的海浪般的花草所遮蔽。如果不走到剧院楼上可能很难发现小船的存在,这也让小船仿佛一个小小的神龛,提供了一个安静回忆的地方。前文提到我将参与者们经历的旅程看作是通过他者发现自己的旅程,他者中也包括了逝者。《奥德赛》是一个英雄建立伟业的故事,也是一个迷失的灵魂最终回归和安息的故事。通过他们的角色,参与者不仅与生者建立了联系,也与死者建立了联系,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在通过逝者的眼睛看自己,他们与过去的幽灵对话,从中汲取灵感、智慧、勇气和忍耐。
『关怀』
不过排练厅里总是欢声笑语的。Tarek的声乐训练经常带领大家放肆制造滑稽的声音,舞蹈领队的热身则热衷于把大家都变成嬉闹的“水母”,职业演员们在排练间隙有时也会献上一些彩蛋表演——职业演员们在啧啧称奇的专业性与平易近人的玩闹心之间表现出了一种可爱的平衡。这些都营造了一种尊重差异、庆祝进步、抓紧玩乐的包容氛围,它让所有人不惧怕犯错,不担心在表演中做看上去是犯傻的尝试。更重要的是,这种氛围并不是基于礼貌,而是基于理解,所有人共同为这个空间带来了信任感和安全感,而这样的氛围也反过来奖励着他们。
英国学界近年来愈发呼吁对剧场与表演艺术中“care(关怀)”的关注,关怀意识在行业中也正被逐渐推广。我所体验到的行业中发生的一些改变包括:增加手语或辅助描述的表演场次;增加“relaxed performance”场次,在观众席保留较暗的灯光、允许随时重新入场、呼吁包容观众席噪音;为观众提供降噪耳塞;一些剧场会为观众提供详尽的观演信息包,提供演前或演后的注意事项,包括但不限于可能引起不安的内容预警、烟雾灯光枪声音效等舞台效果提示、心理疏导咨询信息;一些剧团聘请亲密指导(Intimacy Coordinator)对排演亲密、裸露与暴力戏码进行全剧组的指导与保护……
极高水准的关怀也贯彻了Public Acts的整个排练与演出,既是过程,也是结果。这种关怀体现在排练厅、舞台,乃至剧场之外的很多方面:例如,剧组经常鼓励大家表达对排练厅空间的需求,不论是轮椅使用者在楼里的行动路线还是休息区一把额外的椅子;动作指导时优先考虑肢体接触许可;每个参与者随身的ID挂绳上都附有一支小铅笔和可以做笔记的舞台提示表;剧组会在尊重隐私的前提下协调残疾参与者或家庭的特殊需求……除此以外,通过对上一部项目的评估和学习,Public Acts今年还新设立了一个职位,聘请一位来自国民医疗系统(NHS)的心理辅导师担任剧组顾问及参与者支持(Welfare Support Worker)。这位专业心理辅导师出席了超过半数的排练,她观察参与者,在排练间隙与他们聊天,如果有人希望处理一些因排练或剧情引起的特定问题,那么她就是他们首先来找的人。提供这样专业支持的收效远超预期,不仅得到了非常多参与者专门的感谢,也是对剧组工作人员的解放,让他们可以专注于创作与剧组管理。
令我感触颇深的一点,在主创人员与制作团队眼里,排练厅与舞台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主创和工作人员总会花时间对舞台设计、变化、流程安排、情绪感受等进行解释与确认。对我来说,这种感受就如学习手语时发现原本习以为常的每一个词都有了更深刻更鲜活的意义一样,剧组的耐心让当下的每一种情绪都得到真正的关注,从而产生接触、倾听,最终形成对话。
排练厅里还发生过一个偶然的时刻,并非出于剧组安排,完全是命运巧合:在排练厅里照顾儿童演员的监护人员发现,她白天本职工作中照顾的一位老人,恰好是现场一位演员的母亲,而监护人员在排练厅照顾的儿童演员中,又有这位母亲的女儿。这种陌生人之间、代际之间建立起来的意想不到的美丽联结,让排练厅中萌芽了一种温和而又毋庸置疑的希望:戏剧不单单是要影响远方的人,也是要我们看到身边的人。
『“乌托邦”』
每次回忆起在排练厅里的两个月都仿佛回忆一个乌托邦—— 一个理想中的社群,拥有尊严、正义和幸福。虽然“乌托邦”大多被视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天真空想,但我想要借用哲学家布洛赫以及利科对乌托邦的定义,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乌托邦里所包含的蓝图、预期,以及一种“尚未(not-yet)”的状态上。乌托邦并不总是意味着对更美好地方的期待,而是通过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而产生对当前环境的认知,并从这种认知中发展出改变的愿望和能力。
应用戏剧能改变世界吗?应用戏剧能改变参与者吗?
《奥德赛》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一位演员代表对导演和剧组说:“我们将永远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对许多人来说,他们的旅程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参与性公益项目。很多社区参与者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了新的兴趣和爱好:因为想要记录排练厅瞬间而喜欢上了摄影、因为喜欢剧中的歌舞而开始去现场看音乐剧、因为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而一起策划起了播客;在Public Acts的长期参与者中,有人在早先的经历中发现了对服装设计的兴趣而加入了当地剧院的设计部门、有人计划着进修应用戏剧专业、有人利用火车通勤的时间画画、很多人都发现自己更加自信。另外,在《奥德赛》项目中,一个非常有趣的、现实的改变是,文中那位如愿得到了士兵角色的女士在项目结束后的一次常规体检时发现身高增加了3cm,护士反复测量比对并对结果感到惊讶,而她则将此归功于为扮演角色而进行的身体锻炼和筋骨舒展。(排练跟演出确实让很多参与者感觉身体变好,不说那些歌舞训练,单是从河对岸的地铁站到排练厅的四十多级台阶也被很多老年参与者看作是运动量的一部分。)
参与者画作
我对戏剧与剧场怀有积极而坚定的信念,但我知道“改变”并不是应用戏剧或者戏剧艺术给出的承诺。不过,戏剧这种合作性的艺术项目无疑拓展了改变的可能性。
从实际层面上讲,许多参与者将学习歌舞和排练表演的过程称为“培训”。表面上看,他们只是被教授了舞蹈动作、角色台词、唱歌的音量以及在舞台上的表现,但事实上,训练的内容远超表面:表演要求参与者学习展示自己的角色,理解剧本的文化和社会背景,并配合舞台上的其他表演者。因此,参与者实际接受的训练是了解自己身体的能力,引导自己的精力和能量,思考与驾驭情绪,练习应变和合作的能力——这些技能可以应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从精神层面上讲,我依然认为想象的能力是最重要但最受经历与经验限制的能力,而想象的能力可以引起实际的改变。我们每个人都被自己已知的世界、习惯的意识形态所围困,在既定印象中,很多事情“向来如此”,也“只能如此”。看到不同的事物以及不同的可能就是对想象的拓展——看到不同的身体能力、生活态度、努力的方式,看到不同的美、善意、巧合,看到自己潜藏的能力以及长久以来盘旋着却找不到落脚点的想法。在对于参与者的采访中,大多数受访者都表示这次经历“超越预期”,我认为这一差距就是Busby所说的“想象力的差距”,他们的经历拓宽了想象的能力,为思考、选择和改变提供了一些不会过期也不会被收回的材料。
从长远来看,这为何不能被视作是戏剧改变世界的第一步呢?个体产生了接触艺术的欲望、表达的能力,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主人翁意识,认识到当下的(不)安全感、(不)信任感与责任感,获得了对于尊严、正义、幸福的具体想象,与所处的社会产生了真正的利害关系,产生了希望和期待,宽容和理解。戏剧可以成为这样的工具,帮助我们与复杂的世界建立联系。
在项目结束后,我得知剧组给所有在校儿童演员的学校发了邮件,讲述了他们这个夏天做的事情并附上了剧照——又一份礼物。作为回应,这些小演员的班级和学校都高调庆祝了他们的成绩,他们成了名人,一位社交困难的小演员也因此结交了很多新朋友。也许戏剧不能在瞬间改变世界,但若是能让一些个体的进步与成就得到奖励,让一些人的改变与革命得到尊重,那么戏剧所提供的滋养和抚慰就会影响一个人存在于世界的方式,给未来一个不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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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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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3年8月,“新现场”放映剧目已超过250部,覆盖北京、上海、广州、台北、香港等69地,放映超过10000场,观影人次超过80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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