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淳风
没有一个男孩不喜欢烟花。
哥哥今年6岁,弟弟4岁。更小的时候,他们只是站在阳台上兴奋地欣赏夜空中烟花的璀璨,为每一次绽放而欢呼。
事情慢慢变得不一样。前年,他们要眼看着点火,而去年,则要明确哪些是自己的烟花。
一个月前他们已经在问:离过年还有几天?
他们期待的不是过年,而是烟花,小心灵里运转着简单的形式逻辑“如果A,则B”,过年=放烟花。
只有中国孩子会这样,把一个传统节日跟烟花绝对等同。这只是年复一年的外部事实造成的条件反射吗?
01
孩子们的烟花
不是条件反射,它是文明内化的结果。也可以说,这是我们的文化决定的,文化赋予了春节和放烟花之间的必然的逻辑联系。
因此春节放烟花是在文化上肯定的,并且是一年之中唯一一次文化上肯定的。
其它时间也会放烟花,比如一对新人的婚礼,一次集体的重要活动,一家企业取得了令人兴奋的业绩。但此时放烟花的被肯定不是来自文化,而是来自其功能性,这个功能就是表达一种喜悦之情。这种情形是中国和全世界一致的。
只有中国人过春节放烟花,不是来自功能性。不是因为你有成就,有喜事,有炫耀的动机,而仅仅是因为它是春节。
春节本质上只有时间意义,不可能在这样一个时间点,所有人都有成就,有喜事,有炫耀的动机,然而,所有人都要放烟花,或者对放烟花无理由地认同。
在春节,是放烟花本身制造了喜悦,而不是喜悦催生了放烟花行为。
所以我们会看到,中国的“个人燃放类”烟花品种特别丰富,不断推陈出新——如去年火遍全网的加特林烟花。烟花的娱乐性质,在中国特别显眼。
烟花腾空的一刹那,不管身份,无分老幼,心中都会有喜悦浮动。
你可能会问,春节放烟花不是为了“燃竹驱祟”吗?
是的,这好像也是一种功能性,表达一种愿望。我们再仔细想一想,有喜悦、成功、炫耀的事情而放烟花,两者之间是有确定的关系的;但在放烟花和“来年万事顺遂”之间,有确定的关系吗?
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只能说,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的。何况,今天也没有几个人会在过年想起年兽来了。
02
我们的酒
我们中国人,以及运行在我们之中的中华文化,就是这样,不讲理由,默默憧憬,心期美善,向往光明。
“燃竹驱祟”极其古老,老到只能在民间传说里溯源。而以烟花(爆竹)取代竹子,则是从唐朝确定地开始。
唐朝让我想起酒来。
酒又称白堕,因为“河东人刘白堕善酿”。烟花,白堕,很美,一种没有目的的美。
如果说今天还能找到一样和烟花十分相似的文明载体,那就是酒。中国的酒一样古老到只能诉诸传说,而今天我们喝到的白酒,大致也是从唐朝开始萌发。那时出现了干酢酒,也就是固态发酵,追求酒的醇度、厚度和酒精度。接着在宋元期间,用上了蒸馏器,白酒就出现了。
在今天,一样东西如果被人们代代接续、不断追求质量,多数情况下是被市场需求驱动,企业家精神其实就是人格化的市场。
而在中国古代,市场不发达,还有颇多限制,但人们依然会执着于某些物品,持续追求更高的质量,它的动力,经常是因为向往。
共同的向往就是一种文化表现。
在古代,中华文化最高端也最显明的表达方式是礼,各种各样庄重肃穆、人神同在的仪式。这些仪式的目的,是共同确认:确认承诺,确认和平,确认以诚相待的善。因为它太重要了,所以在秦朝以前,仪式上往往还要宾主歃血。
日常生活中的礼,是不同身份之间的确定的行为方式,是彼此心照的友善,是优雅的待人接物、洒扫进退,或者是祝愿,是期待。 
礼的目的,是让人不失控,让社会不失控。所谓不失控,指的是不超过人与人之间友善相处的度。而人与人之间友善相处,就是仁,仁是人对人的善,它是礼这一表象背后的本质。礼是中国人相信人性本善的表现,也是中国人实证人性本善的方式。
“礼以酒成”。所以酒是向往,是期许。
但同时,酒也是一种测试,测试善的火候,以及人对善的定持。因为酒会释放人本真的样子,酒也会让虚伪显形。孔子说“唯酒无量,不及乱”,话语里面其实就有一种考试的味道。
礼和酒的搭配,太辩证了。相互期许友善,但在此过程中,也要用酒来显真显伪,相互冲突的意义,在中国文化里和谐统一。
古人谓“真金不怕火炼”,不是一句虚言,而是贯穿日常的。我们知道君子是好人,伪君子则比坏人还糟,在人人表现得谦谦君子的礼仪场合,经得住酒的考核的,多半是真君子,我想,这或许才是“礼以酒成”的真正内涵——酒是君子的“试剂盒”。
普通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是春节,无论是朋友共饮,还是孝敬长辈,酒都不仅仅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态度,表明友爱与尊敬是诚挚的,愿意经受检验。
酒,是在期待真君子,这是酒的一层真意。理解这层真意的人来造酒,这样造出来的酒才是具有文明厚度的,有文化使命的。
君子之品,东方习酒。我一直认为习酒人正是那群人。
03
文化使命
春节放烟花,忘了理由;春节饮酒,忘了理由。尽管文化本身给它们规定了,向往便是理由。
这正是我们中国文化最特别的一面,即我们共同的行为总是由文化的理想主义来决定的。
这个理想主义,就是人性本善,就是仁。
孔子的思想内含了这一点,而孟子的思想力证了这一点,但它不是通过上一次课就能让人透彻理解,并且此生遵照的。
学习其实是一个词组,分为学和习两部分,对于普通人,更强调的是习,也就是在生活中不断重复和内化,直至习焉不察,化民成俗。
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使命,正是把本真的善良,通过教育的、建制的、判例的方式,化民成俗。人人在行为上对向善习焉不察,这就是理想社会的实现。
朋友们,你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中国人的“特权”。因为生活在一种几千年接续的文明中的感觉,只有我们有资格去回答。正如梁漱溟先生所说,“四千年前,中国已有文化,与其并时而开放过文化之花的民族,无不零落消亡,只有他一条老命活到今日,文化未曾中断,民族未曾灭亡。”
像梁先生这样的文化大师,他们都有一种自觉意识,就是身膺天命,百折不挠。这个天命,便是弘扬文化,化民成俗。
他们坚定地相信,中国文化是至善的文化,传承接续、发扬光大,不但有利于中国,也有利于世界。近代化开始以后,他们更清醒地认识到,现代基于性恶的竞争,导致人与人利益敌对、国与国争斗不休,终不可持久,必须依靠中国文化来补救。
我们的民族曾经因为被践踏太甚,文化自信也因此失落了很长时间,但在今天,我们已经找回来了。
烟花在回归,饱含君子品格的酒也在蓬勃生长,中国人在重新唤回和习得自己民族的文化精神。
而我们对善的向往从未在文明意义上断绝,春节也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果把除夕到元宵视为完整的春节过程,你一定能感受到,在这个区间内,中国人不谈不愉快的事,不伤感情,不追债,不争斗,笑脸迎人,声声恭喜,互祝快乐,互表友善。
这是一个文明共同体对理想社会的年度演练,里面包含的就是文明的向往。
中国年,喝习酒,满斟一杯,共赏这漫天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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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淳风
编辑 | 邹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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