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咖啡,黄了。
我们搬过来,它就在。
她叫一杯咖啡,我叫一杯巴黎水。
我咖啡因不耐受,实际上,不耐受的还有很多,也是后来知道的。
我们对着图纸反复争论,她设计的屋子,我唯一的贡献仿佛就是抬杠。
她说,再来杯咖啡。我说,来瓶福佳。
那要不要浴缸呢?
我说。不要。
在出租房的时候,我们努着劲租了主屋,就因为带了独立卫生间。
她躺在浴缸里,我在外屋盯着电炉烧的水。
五分钟就能烧开诶,我透着氤氲的雾气,喊道躲着点、躲着点,牛郎送水来啦。
我需要三十分钟,才能让热水没过她的脖颈,再点燃香烛,关上门,她一定觉得,那是木村拓哉呼来不上床的时光。
她说,要有光,我们看看口袋,选了北面的房子。
她说,要有浴缸,我说可以。
我喝完福佳了,她也喝完了咖啡。
我们上楼和设计公司的小伙说——卧室可以小点,要有浴缸呢。
小伙说,确定吗?依我的经验……
我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照办吧。
有一次,我去到欧洲。
她哭着给我打电话,你他妈看看地板啊……
我看微信发过来的图。本意是咖色的地板,中缝也是相同的颜色, 结果是奶白色。
看上去像什么呢?像他妈聂卫平要席地而坐下一盘。
更糟糕的是,已经铺完了。
我说,别哭,别骂呢,你去小野咖啡吧,点杯福佳,冷静一下,我来。
我换了一家装饰公司,我说,前面就是地中海,你弄不好,我去死。
那边说,钱到位,好说。
我们在小野咖啡对着图纸研究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直到住进那里。
浴缸是顶好的浴缸,也是最适合堆杂物的地方。
用完一次才知道的。那晚香烛、玫瑰、香薰,都有,只道是寻常。
她从泡沫里伸出头问我,小野咖啡,为什么叫小野咖啡呢?
我说是一个日本小姑娘看到中国蓬勃发展的气势,毅然决然的来到这边热土创业的。
她说,放你妈的屁吧。
其实,我知道答案。因为有个微博段子号叫小野xxx,蛮挣钱,想做点实体,分担风险吧。
我没有办公室的,小野咖啡就是呢。
所有人想见我,我都约到小野咖啡。
小野咖啡有两个职员,一个戴眼镜的小女孩,一个长腿大眼睛妹妹。
后者,大概是老板。
那个小女孩一定会怀疑的。看,这个男人叫小美……
这个男人平时来不修边幅,为什么偶尔也挺括起来了呢?
因为,我要谈生意的嘛。
说实话,和我约过小野咖啡的才是自己人。我喝我的福佳,你喝你的咖啡,我们再决定去西大望路的哪一端,或是楼上?当然没有。
我的生活就是楼上或小野咖啡,那是坍缩的世界。
小眼镜妹妹总劝我尝试他们的新品,有起司,有蛋糕,有新研发的咖啡。
我说,不用了,福佳或巴黎水。
没有原则,哪有原则。
如果是长腿妹妹来讲,或许思想会松动,可她不动,我也只能偷瞄她。
有一阵,我开始爬楼了。
14层,220个阶梯,单程5分钟,心率保持在140左右。
我从小红书学来的,说这是最见效的有氧方式。
于是,那一段时间,我爬半个小时,楼梯间遇过被我惊起一滩鸥鹭的狗男女,有经久不散的成年老烟,有他妈勾人心魄的TIMI。
我大汗淋漓,最后一站,去到小野咖啡。
「冰美式」
「不喝福佳了?」
「不喝了。」
「30,扫码。」
一周后,她好像憋不住了。每个憋不住背后都是嚼烂的八卦。
「那个女孩呢?」
「不知道啊,你报警吧?」
我赶紧溜走。
小野咖啡也是一直在想折的。
因为我总在想,这栋楼里看起来月薪都不像过万的人,怎么会想起到你这喝一杯30元的咖啡呢?
你是离国贸最近的地方,夜深人静,也是北京美女最倦鸟归林的居所。
可是白天,哥谭的白天依然是哥谭。
他们把二楼也包下来,开了一个苏式面馆。
我总去照顾,我不吃劣质碳水。
可长腿妹妹似乎对面馆的生意最在意,她愿意服务我,教我吃的程序,喝咖啡时没有。
我心猿意马,我是一个江苏人,我看她娓娓道来,像是一个大学教授看小学一年级的科任老师一本正经的说——小朋友,不能不乖哦。
她盯着我假模假式吃完,仿佛——嗯,这才是老师的乖宝宝。
早上的美式,中午的面条,大概钩织了我很多的一天。
以致于,我每天推开门,小眼镜妹妹看到,不用问,忙活起来,不一会,就递来美式咖啡。
有一次,她问我,好久没来这见人了啊?
我说。自媒体嘛,生意不好了呀,都去刷抖音了。
她讲话,三十块钱美式总喝得起啊。
我说。那倒是呢。
长腿妹妹抵了抵她胳膊,不再言语,一片死寂,就剩我滋溜最后一口,杯子也被狠狠吸了个瘪。
到了众所周知最艰难的那两年,二楼关了,开门也成了随机的事。
我带着口罩,有机会下楼,不敢运动,小野咖啡贴着的告示已经过了截止日期了。
再开门,长腿妹妹圆乎了。我心想,生孩子了,生完孩子就是这样的,眼里没光,似乎一切已成定数。
其实,我想告诉她,不是的。
我还是冰美式,小眼镜妹妹又给我推荐新品,我说不吃甜的。
生活好似恢复了正常,它的左邻右舍变换了模样。我似乎也习得了某种技能,看一下招牌,就知道能在此地存活多久。
我很少约人在小野咖啡了。准确点讲,很少人约我了。
不过,有个女孩,北京罕见的大雨,她来找我。
我在外地的机场等着起飞的指令。
我说,等我落地,你去小野咖啡等我吧。
她说可是19点闭店哦。
我说,我还有31分钟呢?
她说没事,我就在楼下等你好了。
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以后,她再来看我,我说「报时」,然后随便穿个衣服,下楼到小野咖啡点杯冰美式,看着时针的跳动,悠悠的走到小区门口,恰恰好能遇上。
后来,我给了她备用钥匙。
很长一段时间小野咖啡会给我在外面窗沿那一溜放个太阳椅,我取完冰美式,坐在那,悠悠的喝完,再上楼。
有一天,我说椅子呢?
小眼镜妹妹说社区不让摆了,说是要检查。
我突然觉得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我宁愿是社区的人亲自来撵躺平的我,我以雄辩滔滔的实力碾压他们,再屁滚尿流的滚回楼上,也不愿你告诉我——社区不让。
我在想,我们多少年了,你不保护我,迁就我,哪怕是我们一起——敌来我跑,敌走我来呢?
我再也没去过了。
有朋友送了星巴克的卡,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点上冰美式。
我每天都路过小野咖啡,我还是会透过窗户看到长腿的妹妹。
直到有一天,门上贴着——出租启事。
我知道这命运和我天天走过的一百米的路一样,每一家保质期都很短,除了黄焖鸡米饭。
小野咖啡的灯牌还在,以往过了晚六点就会亮起,如今,施工已经进行到水电改造了。
我在猜测下一家会是干什么的呢?是哪个倒霉蛋呢?
给了她备用钥匙,她也没再没用过。
我说呢,有用的哦,如果有几天没动静了,你是第一个能报警的人。
实际上,这是我的「活口」,想见她的时候嘛,「备用钥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呢,不好拒绝的。
只是,我们再也不能在小野咖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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