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我在一家顺德餐馆点了一份生焗鱼头作为中晚餐。其实中午十二点我就开始翻美团了,看到一家,想一想味道和做法,就放弃,就这样一直到下午四点才决定点鱼头,这道菜必须用新鲜食材,也没法提前做好。
45分钟过去了,外卖没到。点开美团,发现骑手小哥已经送餐完毕,订单关闭。就在我从震惊滑向愤怒的短暂瞬间,电话响了。对方是顺德餐厅的老板,普通话讲得极为吃力,感觉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在嚼:唔好意吸,我已经搅了顺丰。

于是,我就换了粤语和他讲。电话那头突然感觉轻松下来,也换了粤语,极为流畅地回答。老板说,中午已经把葱姜蒜都用完了。生焗鱼头,一定要用新鲜的葱姜蒜才对嘛。临时又找人去买,买到以后,生焗鱼头要时间的嘛。不好意思,我现在叫了一个顺丰同城送餐,马上就能送到。喂,我看你住在XX街,我马上要去你家附近开一家新的餐厅,就在XX大厦对面。以后你不用点餐那么麻烦,直接去我的新店啦,帮忙捧捧场,我们做的鱼生很正啊,烧鹅也很好,你喜欢生焗的话,我们还有......

就这样,我们聊了大概有两三千字的内容,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说。我们的粤语水平怎么说呢?他讲的是顺德粤语,我勉强能听懂。我讲的是昆明粤语,他也勉强能听懂。大家都努力在讲自己认为的最标准的粤语,结果还真的能够顺畅地沟通。如果有广州人能听到我们的电话录音,估计会让他很怀旧,因为对话会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收听电台广播时的广告节目---两个操着散装粤语的黄绿医生在谈男科治疗。

我并不以此为耻,我会很多方言,但都讲得不怎么样。多年来我有一个习惯,去到哪里生活,就要学习哪里的方言。我去南京念书,那么我就学南京话,学会了去夫子庙和衣服店老板砍价。我去香格里拉上班,那么我就学香格里拉的方言,像个当地人一样在一句话加上“啊喂”、“嘎嘎”。我去深圳创业,那么我就去学粤语,然后去茶餐厅试着点餐。我认识了个茶叶老板,潮汕人,我在他那里学会了儿子要说“熬祖”,女儿要说“锂鹅”,服务员要说“胡务盐”。
这对于我来说是个乐趣,并不算是学习,也不算是负担。我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并不担心我说得不好或者不标准别人会笑话我。事实上,在绝大部分时候,如果你肯用谈话对象的家乡话和他交谈,对方往往会很承情,觉得你这个人很亲切。当然,也不能讲太烂,太烂的话,对方会认为你在学他的口音,是一种公然的嘲讽。所以,你得迅速学会一些方言里的标准表达方法和俗语,对方就知道你是真的懂一点,真的在讲自己的家乡话,只是讲得不好而已。

而且,我还发现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如果一个中国人讲外语,比如说英语吧,会有很多中国人来纠正他的语法错误,告诉他应该怎么说才对。但是,这些来纠正语法错误的英文警察自己的英文往往也不怎么样。如果一个中国人讲方言,哪怕对方是方言十级的当地人,听到有任何表达错误,也只会笑眯眯地听,绝对不会打断谈话,告诉他什么才是正确的说法。
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你对当地人讲普通话,和你对当地人讲本地方言,你遇见的会是两个世界,你遇见的也会两种人。感觉中国人习惯于认为自己的家乡话很土,上不得台面,所以有外地人愿意讲本地话,就会觉得亲近,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尊重和善意。当然,这一点北京人和上海人除外。

就像是那个顺德老板一样,他身在充斥着“您丫吃了吗”的北京,在电话里猛然听见一个客人和他讲粤语,一下子就絮絮叨叨说了5分钟。他知道我不是广东人,他也知道我的粤语不标准,但是他在意吗?他不在意,方言就像是在他心头开了一个口子,这大城中日日打拼所累积的所有疲惫愤怒孤独,一下子全都倾泻而出,不可抑制---他想和个“自己人”说说话,然后他那遥远的家乡就会带着雨水和泥土的芬芳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其中,虽然前后只有5分钟。
标题:《雨,蒸汽火车和速度》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AI算法提供:Midjourney V5.2
Prompt:Rain, steam train and Speed, by J.M.W. Turner, --s 3 --c 1 --ar 16:9 --v 5.2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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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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