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尔·布列松,这位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电影人之一曾说:“电影影像的那种节奏应该是一种心跳的节奏,是文学的节奏”。
电影自诞生以来,就与文学一直存在着复杂多样的联系:文学作为重要的电影元素推动着电影的艺术化进程;电影剧本也成为文学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从文学到电影的转变并非简单的线性过程,而是一场永远身处思考中的迁徙,是文本与影像的凝练统一。跨越文学与电影这两个媒介的交汇点,我们进入了一个充满想象与表达的领域。这两者之间,文本与影像的对话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随着2024年颁奖季大幕拉开,2023年度的杰出电影再次回归大众视野的中心。回望这一年,电影界似乎终于摆脱“小年”状态,不仅佳片迭起,更有克里斯托弗·诺兰、韦斯·安德森等影人为我们奉上了一流的文学作品改编。前不久已掀起一波讨论热潮的新一届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名单,就见证了这些影片的含金量。
从科德·杰斐逊的讽刺电影《美国小说》,到已定档2月公映的《利益区域》,这些影片无疑都是本届奥斯卡的有力竞争者。但抛开金像奖之争,它们都共同展现了文学与电影携手所能挖掘的深度,和所能产生的震撼。关于人性、道德与权力的探讨与反思,真实历史与电影艺术的交织,以及令人愉悦的视觉与听觉盛宴,这些影片无不让人看到,文学或许不是最直观的艺术,却释放了电影无限的可能性。
01
《美国小说》
American Fiction
改编自:Erasure by Percival Everett
2024年金球奖 最佳音乐/喜剧片提名
2024年英国电影学院奖 最佳改编剧本提名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影片提名
《美国小说》是科德·杰斐逊(Cord Jefferson)的导演处女作,它直面美国文化对将人贬低到令人发指的刻板印象的痴迷。影片改编自美国多产作家帕西瓦尔·埃弗里特(Percival L. Everett)的长篇小说《Erasure》。埃弗里特不仅是小说家,也是南加州大学的杰出英语教授和创意写作课程讲师。《华盛顿邮报》称他为“现代美国小说家中最具冒险精神的实验家之一”。
杰弗里·赖特在片中饰演蒙克(Monk),一位失意的小说家,厌倦了依靠陈旧和冒犯性比喻从“黑人”娱乐中获利的当权派。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蒙克用笔名写了一本古怪的“黑人”书,这本书将他推向了他所蔑视的虚伪和疯狂的中心。
《美国小说》对美国出版业、文学界以及假装清醒自由的种族态度进行了尖锐讽刺,但它也是一个感人又悲伤的故事,关于变老,也关于接受你是谁。这部电影的价值不仅在于它的批判性与参考性,还在于它理解生活本身存在着生活的荒谬,而人生常常是悲伤、孤独和充满遗憾的。此外,就像本身已足够精彩的原著《Erasure》一样,《美国小说》对生活、身份的洞察和质疑也是千变万化的,尤其是当这些事情因资本主义、商业主义和媒体而变得更加复杂时。  
02
《可怜的东西》
Poor Things
改编自:Poor Things by Alasdair Gray
2023年威尼斯电影节 金狮奖
2024年金球奖 最佳音乐/喜剧片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影片提名
《可怜的东西》可能是欧格斯·兰斯莫斯(Yorgos Lanthimos)最好的英语电影之一。它改编自苏格兰当代作家阿拉斯代尔·格雷(Alasdair Gray)的同名原著,故事设定在维多利亚时代晚期,集现实主义、奇幻、科幻元素于一身,也与兰斯莫斯以往作品的严肃风格迥然不同,呈现出一种跳跃欢脱风。
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异色版的弗兰肯斯坦的故事。片中,由“石头姐”艾玛·斯通饰演的女主角贝拉,是一个反复无常且不受束缚的女人。她在逃避丈夫虐待时不幸身亡。经由科学家操刀,贝拉未出世孩子的大脑被植入了她的脑中,其心智也停留在孩童阶段。随着影片剧情的变化,贝拉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她开始踏上一段挖掘自我的冒险之旅:与律师私奔,试图摆脱时代对女性的偏见,追求平等与性解放。
从私人手术场到贵族赌场,从底层生活到繁华巴黎,《可怜的东西》呈现了现代西方世界诞生时代的梦幻般的历史:这不仅是一个关于真爱和科学胆识的故事,还是一场对人类社会狂躁又绮丽的嘲讽。
03
《上帝在吗?我是玛格丽特》
Are You There God? It's Me, Margaret.
改编自:Are You There God? It's Me, Margaret.by Judy Blume
2024年美国评论家选择电影奖 最佳青少年演员提名
2024年美国国家影评人协会奖 最佳女配角提名
时隔半个世纪,畅销书作家朱迪·布鲁姆写给12岁女孩的青春成长小说《Are You There God? It's Me, Margaret》终于被搬上银幕。之所以间隔如此之久,完全是因为布鲁姆49年来一直拒绝出售电影版权,直到那个最合适的电影制作人的出现。此番压力之下,本片导演凯莉·弗莱蒙·克雷格出色地完成了银幕改编——它甚至被作者本人称为“比原著更好的电影”。
改编后的影片剧情可爱温馨、基调轻松明快,很适合在想要放松心情的时候观看。电影以六年级小学生玛格丽特的视角展开。她对青春期有关的一切充满疑问,满世界寻找答案。在这个过程中,她偶然加入了学校里的一个女生小团体。伴随成长中的身体变化与青春期的性萌动,四个女生做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例如在胸部尚未发育时就要穿bra,模仿成人的样子练习接吻,分享月经初潮的体验和每一个细节……
玛格丽特将会发现,成长是在普通而平静的时候突然到来的,而自我发现与自我选择的路途也才刚刚开始。作为一部主要围绕女性成长和女性间人际关系展开的电影,片中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雌竞,故事和人物都单纯得可爱。为了帮助玛格丽特,她的母亲和外婆也都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引导和帮助,让人感慨家庭的温馨与七十年代风气的纯粹。瑞秋·麦克亚当斯、凯西·贝茨等三位出色、可爱的女性主演,也让原著的故事更具象化、更鲜活、更生动。
04
《奥本海默》
Oppenheimer
改编自:American Prometheus by Kai Bird and Martin J. Sherwin
2024年金球奖 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奖/剧情类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配乐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影片提名
用人物传记的方式去拍摄一部传记电影,从来都不是个好主意。这或许正体现了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天才之处:他并没有把凯·伯德和马丁·J·舍温共同撰写的人物传记《奥本海默传》翻拍成一部标准的人物传记片。一想到原书有着近400页的厚度、充满大量档案材料、并且耗时25年才写完,就更要感慨诺兰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任务”。
影片围绕二战期间“曼哈顿计划”的关键人物罗伯特·奥本海默展开,不仅展现了诺兰高超的编剧功底,更重要的是,凸显了他非凡的电影感与叙事感。并不是所有导演都能在人物群像中把握好美国“原子弹之父”从求学、婚恋、执教到研发原子弹的全过程;以及二战落下帷幕后,这位有如将火种带到人间的普罗米修斯,如何出于对人性的参悟和对未来的担忧,与他曾经紧密合作的政府分道扬镳。

电影没有采用平铺直叙的方式,而是以两位主人公引领两条相互交织的叙事主线。彩色与黑白画面交叉剪辑,彩色部分将奥本海默大量的私密往事,他对原子弹的复杂态度,以及他的命运悲剧与他所反映出的社会悲剧予以呈现。黑白部分则为影片增添了诺兰一如既往钟爱的悬念感与戏剧张力。

05
《花月杀手》
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改编自: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by David Grann
2024年金球奖 剧情类最佳女主角/最佳剧情片提名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影片提名
这部电影成功捕捉了美国记者大卫·格恩(David Grann)的非虚构作品《花月杀手:美国连续谋杀案与FBI的崛起》中所有错综复杂的内容。故事来源于1920年代,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的真实连环谋杀案,导演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对犯罪惊悚题材相当迷恋且熟稔。继《好家伙》《纽约黑帮》《华尔街之狼》等作品后,斯科塞斯聚集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罗伯特·德尼罗与布兰登·费舍三位影帝,谱写美国历史最黑暗的“恐怖统治”事件,探究人类的贪婪和自私。
影片中,印第安人的一支欧塞奇族,被驱逐到美国俄克拉何马州,却在这里发现了石油。这片富有之地吸引着许多白人涌入,争先恐后地与欧塞奇族女子结婚,进而合法拿到石油特许权与庞大的家族财富。短短数年间,石油为欧塞奇族人带来了财富,也引来一连串离奇的死亡……
电影《花月杀手》通过一小部分人物演绎了一场难以言喻的巨大悲剧。斯科塞斯以一种发自内心、原始、痛苦和真实的方式将人性带入银幕,在揭示整个案件脉络的同时,也能一窥主角内心世界的转变。尽管原著小说超过350页,充满了大量史料,斯科塞斯却选择化繁为简,他给杀手们喘息的空间,让故事慢慢发展,使影片兼具史诗感和艺术性。  
06
《奥兰多:我的政治传记》
Orlando, My Political Biography
改编自:Orlando by Virginia Woolf
2023年柏林国际电影节 评委特别奖/最佳影片提名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创作于1928年的《奥兰多》,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主角在故事中途转换性别的小说。一个世纪之后,跨性别作家,同时也是哲学家、活动家的保罗·B·普雷西亚多(Paul B. Preciado)决定寄给伍尔夫一封影像信,告诉她“奥兰多”这个角色已经走进现实。
这部纪录片不仅重述了伍尔夫小说中的故事,还讲述了普雷西亚多作为一名跨性别者在精神病学和药理学等机构中的经历。普雷西亚多还发起了一项试镜活动,召集26名年龄跨度超过60岁的当代跨性别人士来扮演奥兰多这一角色。在大声朗读伍尔夫的作品的同时,他们分享了各自的过往经历,以及对约会、荷尔蒙、服装、手术和乌托邦未来的希望。
通过集结多种声音与观点,《奥兰多:我的政治传记》让我们看到了跨性别者的生存困境,以及他们被迫要去对抗的力量绝不只有传统的家庭观念和法律条例。但更本质上,它所倡导的是这样一种理念,即写作本质上是一种公共行为。正如普雷西亚多在画外音中所说的,“每个个体的生命都是一部集体的历史。”  
07
《利益区域》
The Zone of Interest
改编自:The Zone of Interest by Martin Amis
2023年戛纳电影节 评审团大奖
2024年金球奖 最佳剧情片提名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影片提名
阔别影坛十年后,乔纳森·格雷泽(Jonathan Glazer)带来的最新长片《利益区域》无疑是一部引人深思的杰作。这部影片改编自英国“文坛教父”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的同名小说,但格雷泽对小说进行了许多自由修改,以此来阐释他想表达的愿景,而不是照搬原著到屏幕上。
作为一部反映二战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影片,《利益区域》以一种全然相反的路径进入了“大屠杀”。它展示的是“墙那一边的生活”——集中营指挥官鲁道夫·霍斯和妻子如何在集中营旁边带泳池的花园式别墅里,努力经营梦想般的幸福生活。他们在家中野餐,举办派对,花时间照料花园。但每一场戏都有画外音,例如背景中的滚滚黑烟,还有漂亮的家庭花园之外,奥斯维辛的围墙……
通过指挥官的一些工作细节,我们可以得知集中营的暴行一直在进行,但影片从头至尾都没有去直观展现与此相关的黑暗与惨烈。在霍斯的家里,妻子发愁的无非是丈夫要被调去其它城市,会和自己和孩子分居两地。但这个家庭的日常琐碎与田园诗般的生活,也提供了另一重“震撼”,那就是人性的冷漠与邪恶并不直接来自于奥斯维辛这样的炼狱,而是那炼狱之外的“人间乐园”。
08
《紫色》
The Color Purple
改编自:The Color Purple by Alice Walker
2024年金球奖 电影类 音乐/喜剧片最佳女主角提名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女配角提名
自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拍摄于1985年的电影《紫色》之后,这是艾丽丝·沃克的同名小说再次被搬上大银幕。但与前作不同,本片是华纳推出的音乐剧版《紫色》,它并非直接翻拍自小说,而是改编自荣获托尼奖的同名百老汇音乐剧。
影片聚焦20世纪早期到中期,生活在美国南部的非裔女性西丽。在那个时代,西丽同其他黑人女性一样,对内要忍受作为女性的不公,对外要忍受白人的歧视。虽然西丽起初也是软弱的,且无意反抗,但在诸多女性同胞的帮助和鼓舞下,她最终觉醒并重获自由。
作为一部音乐电影,《紫色》直观地展示了女主人公作为受害者遭遇的苦难,同时更多地用歌声展示了她的内心想法。片中呈现的感情底色是温情、感人的,所刻画的女性群像也是每个角色都各有不同个性,展现了黑人女性在充满男权社会压迫的时代所拥有的坚强和独立。
09
《怪物少女妮莫娜》
Nimona
改编自:Nimona by ND Stevenson
2024年美国评论家选择电影奖 最佳动画片提名
《怪物少女妮莫娜》改编自美国漫画家诺埃尔·史蒂文森(ND Stevenson)创作的同名漫画。起初这部漫画只是作者史蒂文森的毕设作品,没想到在Tumblr上连载后大火并获奖无数,后来被蓝天工作室重金拿下了它的电影改编权。
改编成动画电影后的《怪物少女妮莫娜》同样深思熟虑、怪异而有趣。影片讲述了会七十二般变化的少女妮莫娜帮助被陷害的骑士巴利斯特·黑心平反昭雪的故事。相比原著,影片中的一些细节有所改动,例如原作的中世纪奇幻风摇身一变,变做赛博朋克现代风;巴利斯特也不再是疯狂科学家和超级大坏蛋,而是一门心思渴望洗脱冤屈。
这还是一部酷儿儿童电影,但它摆脱了酷儿的教科书定义和迂腐的解释。与大多数酷儿电影不同,《怪物少女妮莫娜》只是让角色变得古怪、复杂,甚至有点野性。“这是一部在我小时候改变了我的电影,而且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仍然很感激”,作家麦凯拉·柯伊尔这样评价道。
10
《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
The Wonderful Story of Henry Sugar / The Rat Catcher / The Swan / Poison
改编自:The Wonderful Story of Henry Sugar and Six More by Roald Dahl
2024年 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真人短片提名
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似乎是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的“忠实粉丝”。在大受欢迎的《小行星城》之后,他以罗尔德·达尔的故事为蓝本,拍摄了这部《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这也是韦斯·安德森继《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之后,对这位世界闻名的儿童文学作家的又一次改编。
《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虽然是一部仅有41分钟的短片,但不论拍摄方式、声光效果、表演形式与影像风格都极富特色。当然,它最奇妙的部分当属故事的讲述方式。结合演员的机械化表演、完全复述文稿形式的台词表达、精准的场面调度和舞台剧风格的背景板,韦斯·安德森完美实现了一个“A讲B的故事讲C的故事讲D的故事”的层叠结构:作家讲述了嗜赌成性的富翁亨利·休格,亨利·休格讲述了他如何发现一本医生撰写的奇书,医生讲述了一个印度马戏团演员拥有的神奇透视能力,马戏团演员讲述了自己如何训练出无需眼睛也能看见这一奇功,接着再由亨利·休格讲述他如何练出这项本领,并开始环游世界的冒险……
《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究竟是舞台剧?是绘本?还是一部微型电影?或许这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这个神奇的故事所带来的震撼与道德启示,在影片结束后仍将环绕在观众心里,持续不断地引人回味和遐思。 
11
《法式火锅》
The Pot-Au-Feu
改编自:The Passionate Epicure by Marcel Rouff
2023年戛纳电影节 最佳导演奖
2024年美国评论家选择电影奖 最佳外语片提名
《法式火锅》是一部充满异域风情和浪漫情感的电影,改编自作家马塞尔·鲁夫(Marcel Rouff)创作于1924年的法国经典小说《The Passionate Epicure》。越南裔法籍导演陈英雄将镜头对准了令人垂涎的菜肴,带给人们审美的愉悦与感官的沉溺。
影片中,女主人公欧仁妮是一位手艺出色的厨师,她在过去20年里一直为美食家多丹工作。他们的感情日渐深厚,最终发展成一段恋情,两人共同做出了令世界上最杰出的厨师都赞不绝口的美味佳肴。然而,渴望自由的欧仁妮始终不愿与多丹结婚。于是,多丹决定做一件他从未做过的事:专为欧仁妮而烹饪。
这部时长2.5小时的电影节奏悠闲,呈现出一场令人垂涎欲滴的视觉盛宴,也是一次令人着迷的感官体验,巧妙地捕捉了烹饪的仪式感。看着主角们在厨房里切、搅拌、烤、炖、煎、过滤和烘烤食物的同时,爱情的浪漫似乎也在这一刻更加具象化。
[ 感谢今日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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