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桥南路,西起四环东风北桥,东至驼房营路,一条西南——东北走向,弯弯曲曲的小道,是酒仙桥人生活出行的主干道,也是本地区的常年堵点。随着酒仙桥拆迁的启动,十一街坊、四街坊、三街坊被夷为平地,这条路也变得有些陌生。那些矗立了半个世纪的老楼消失后,每次路过,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从四环下来,经过十一街坊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马路东侧的十二街坊还在,对面的十一街坊却已不见了身影。我小时候住过的十一街坊8楼,在拆迁开始后甚至没机会再钻进去看看。多少人魂牵梦萦的红霞影剧院,经营了几十年,关门歇业了十几年,拆成一片瓦砾,只需要一两个月。
只剩下台阶的红霞影剧院,和空荡荡的十一街坊。
尤伦斯艺术中心举办《红霞》纪录片展映时,台上坐着《红霞》的导演曹斐,以拍酒仙桥闻名的摄影师冯宇非,还有酒仙桥老居民、老职工老张师傅,交流时我问他们,为什么我们不能留住红霞影剧院呢?后来听酒仙桥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解释,规划已定,再无转圜空间。六神磊磊一篇文章保住金庸图书馆的故事,并不能在酒仙桥重演。于是,等2023年过去,从此世间再无红霞影剧院。
《红霞》纪录片展映现场。
顺着酒仙桥南路继续向东北方向行进,站在久隆百货旁,可以一眼望到电子球场安置房,曾经把两处建筑隔开的四街坊,如今落雪之后,只剩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当然,时间往前推得更早一些,久隆百货还是酒仙桥商场,电子球场还没有安置房,四街坊的群楼,才是这三个地块的制高点。谁能想到十几年的光景,这短短的一公里路程,就已沧海桑田?
酒仙桥商场十字路口,没有了四街坊,望出去一马平川。
四街坊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深的影像。整个小学时代,我家几乎都住在四街坊17楼。每隔几栋楼,就有一个我的酒仙桥三小同学。那些年,我们带着小黄帽和红领巾在如今酒仙桥派出所对面的街道上排队,然后一起过马路走进校园。放学以后,我们在四街坊里找两棵大树当球门,用晾衣绳当横梁,就能组队踢场球。四街坊东南角的水泥乒乓球台,我们熟悉到知晓如何击球,就能正好把球打到水泥剥落的区域,让乒乓球弹起一个出乎意料的轨迹,令对手猝不及防。我的小学同学曾经传言说,四街坊群楼从天上看是个巨大的八卦图案,可惜我们从不曾验证过这个传言,如今也再无验证的机会。
我住过的四街坊17楼。摄影/何楚旸
当然,住在四街坊那种老式筒子楼的感觉并不美好。我始终记得厨房撒药后,第二天早晨推门看到的躺在地上的大蟑螂。还有味道永远可憎,却因为三五户人家共用,内急时总被占着的厕所。但推开家门,还是保有童年最温馨的回忆。几平米的斗室,被家具家电塞得满满当当,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空间利用智慧。那个小房间里,有些画面已经被镌刻进记忆的最深处,挥之不去。比如1999年的某个下午,在家里的小电视上看国安的比赛,那个叫托肯的荷兰外援打入两球,我至尽还记得。
搬出四街坊后,便很少再回来。上次来四街坊办正事还是三年前,给那时还没出生的孩子在华信医院预防保健科领材料。去年夏天,我陪一个在酒仙桥长大、如今已定居香港的朋友City walk,最后一次走进四街坊,没成想便是最后一眼。
而连最后一眼都没看上的,是我姥姥家所在的,最早开拆的三街坊。三街坊面积不及四街坊广阔,但也是我的童年游乐场。记得过年还能放炮时,大年初一按惯例到姥姥家拜年,中午吃饭前要在楼门口点上一条大挂鞭,劈里啪啦过后,满地都是红纸屑,算是为一年开个好彩头。
姥姥家的阳台,正对着三街坊的锅炉房。小时候,每到冬天锅炉房的院子里就会堆起煤山,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等到煤山被削平,也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可以下楼玩耍。踢球、捉迷藏、骑车……没有电子游戏的时代,小孩子的娱乐单调又快活。
说到骑车,三街坊1楼临街的拐角处,有位修车师傅,小时候修自行车总找他。后来不再骑车,这位师傅却一直在那里,添了修电动车的新业务。眼瞅着他从一个小伙子,后来修车摊子上有了老婆孩子的身影,如今老街坊都已拆迁离开,不知他去了哪里?
三街坊1号楼临街拐角处,修车师傅已经不知去向。
从三街坊出来,北边有栋建筑,一直矗立在酒仙桥南路上,早年间是酒仙桥地区的知名烤鸭店,记不清叫“利康”还是“利群”。小时候家里请客聚餐,往往选在此处。后来烤鸭店倒闭,这栋楼屡次重新装修,被分割出租,只有侧墙上残留的九十年代风格的白瓷砖,还默默映衬着历史。
烤鸭店旧址。
沿酒仙桥南路继续向北,道路愈发狭窄,大公交在此会车,往往是司机师傅的技艺展示时间。路边立新村的平房,没拆时我也几乎不曾踏足。只记得临街有几间小房子,大概是违建,但在本轮拆迁前,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没人管。中学时我骑车上下学,记得路边小平房里有一对老人,总喜欢开着门,坐在门口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后来就没再见过他们,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人世。这世间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大概也仅限于擦身而过时的一瞥。那些小平房一度被租出去,开过小卖部、文印店甚至是发廊,小时候我总看到发廊里有阿姨穿着清凉等客上门,后来大致猜到那是个什么营生,最终,这一切也都随着时间飘散。
在电子城小区建成前——说起来也是世纪之交的事情了——酒仙桥南路的最北端是个岔路,东侧就是如今的酒仙桥南路,西侧则穿过今天的电子城小区,指向当年的平房区与半截塔路。两条路围成的三角地,一度开着粮店、副食店,路边曾经有家老北京美式炸鸡,是我童年记忆中的至高美味。驼房营南路西侧的小广场上,也就是今天工商银行边上的小花园,一度是热闹的菜市场,小时候我奶奶家住在平房,我应该跟着奶奶无数次出入过菜市场——就像今天我女儿跟着外婆,一遍遍走进将台乡的菜市场。你看,人生就是这样,往复循环中藏着点哲理的况味。
这条酒仙桥南路,我不知走了多少遍。印象最深的,是我家搬进电子城小区后的过年时节。按惯例,除夕的年夜饭会去后来搬到一街坊的奶奶家吃。大年三十,父母下午就出发去准备年夜饭了,我却可以在家悠闲地玩电脑到五六点钟,再走出家门。有时候坐个空荡荡的公交——除夕夜的公交车往往只有司机和售票员,等着我这唯一的乘客,与他们同行两站的路程;有时候就溜达着走过去,此时的北京街头几乎万籁俱寂,偶尔有炮竹声从远方传来,零星的几个路人行色匆匆,大概都和我一样要赶去某处团聚。
去年春节,我在饭否上的一点小感慨。
一晃又要过年了,就用这条酒仙桥南路上的回忆,为新年增添点怀旧的素材吧。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和这酒仙桥南路一样走进历史。留下一点记忆碎片,也好叫未来的人知晓,我们从何处而来。
题图及插图摄影(除署名外)︱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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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补刀——
未来的酒仙桥南路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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