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系列完结 12 年之后，《哈利·波特》突然传出要制作电视剧集的消息。影迷纷纷开始重温幕后故事时，一支“意料之外”的电影相关纪录片上线了，它揭开《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部的制作过程中，发生的一起鲜为人知的重大事故——
2009 年，“哈利·波特”演员丹尼尔·雷德克里夫（Daniel Radcliffe）的替身在拍摄一则特效场景时，扭断了脖子，从此终身瘫痪。
这位替身演员名叫大卫·福尔摩斯（David Holmes），事故发生后，他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往后十余年间，丹尼尔和大卫的生活还在继续——前者在荧幕上完结了哈利·波特的魔法冒险、继续着他演员生涯中的挑战，大卫则在伤痛和不幸的试炼下，努力完成属于他的人生课题。
同时，他们的友情也没有中断，丹尼尔·雷德克里夫一直想为大卫拍摄一部讲述他经历的影片。2023 年 11 月，这部由他担任制片人的纪录片终于上映了：《大卫·福尔摩斯，大难不死的男孩》。
● 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和大卫
任何一个《哈利·波特》书迷，或者看过系列电影的人都知道，“大难不死的男孩”原本是主角哈利·波特的称呼。婴儿时期，他曾经遭遇伏地魔的袭击，在母亲的保护下，才逃脱了必死的阿瓦达索命咒，从此额头上留下了一道闪电形的疤痕。
至于这部纪录片的主人公，大卫，则是一位现实生活中的“大难不死的男孩”。
这部纪录片从大卫的成长经历出发，讲述了他的劫后余生与珍贵友情。但更多的篇幅，则对准着生活比故事更加残酷、真实的一面——
当造梦机器击毁了魔法世界里的美梦，苦难与不幸降临时，人类要如何充满尊严地面对无可避免的磨难，从而变得更加坚韧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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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大难不死的男孩
在 14 岁第一次接触到特效演员这个职业之前，大卫一直把大部分心力花在练习体操上，他从小精力充沛，母亲形容体操是世界上最好的保姆，既消耗了他身上多余的能量，又教授了一项技能。
同时他在这项运动上也特别有天赋，大卫从 13 岁开始参加全国比赛，是很有希望代表英国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可他小时候的梦想，却不是成为一名世界级的体操冠军。
11 岁随全家外出旅行时，大卫曾经在中途对着父亲的镜头自我介绍：“我是大卫·福尔摩斯，世界上最棒的特效演员。”
大卫的父母认为这有迹可循——他的体操教练就是一名特效演员。同时，也是因为从小练习体操，大卫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份特效表演工作。
那是 1997 年，著名的特效协调员格雷格·鲍威尔（Greg Powell）正在为《迷失太空》寻找适合的特效演员，为电影拍摄动作场景。
因为需要一名儿童演员，格雷格·鲍威尔开始和体操队联系，14 岁的大卫经过介绍进入了这个太空风格的片场，在几次拍摄中连跑带跳地避开爆炸和火焰之后，大卫对这份工作完全入迷了。
当时特效演员的工作并不稳定，剧组只在需要的时候寻找临时工来担当，因此《迷失太空》的工作结束之后，大卫等了好几年，才第二次进入片场，在格雷格·鲍威尔手下表演特效。好在两次合作之后，大卫受到了格雷格·鲍威尔的赏识。
他要走了大卫的联系方式，并且告诉了大卫一个消息，《哈利·波特》系列电影马上要开拍了。
● 特效协调员格雷格·鲍威尔，他和大卫在剧组中发展出了深厚的感情
● 大卫模仿格雷格·鲍威尔抽雪茄的样子
2000 年 8 月，《哈利·波特》系列的第一部电影已经在从劳斯莱斯发动机工厂改建成的电影制片厂里进行预制作了，制片人却依旧在思考如何令人信服地将 J.K.罗琳的畅销书搬上银幕。
最终他们想到了书里的魁地奇比赛。
把魔法世界里的比赛呈现在电影中的方式是这样的，剧组首先把特制的“飞天扫帚”固定在卡车上，紧接着卡车在工作室的跑道上启动，演员们出现在镜头中的样子，就变成了骑着扫帚在空中飞驰。导演当时低头看着监视器，大声叫喊，没错，这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因为第一天进入剧组的工作就是打魁地奇，大卫成了世界上第一位魁地奇运动员。这是一份“苦差”，长时间骑乘在特制扫帚上让人腿脚酸痛。为了拍摄相关戏份，在好几年里，大卫每天都要在空中待上 6 小时。
除了付出体力，大卫还经常与另一位特效演员马克·梅利（Marc Mailly）合作，尝试很多惊险的动作。有一次，为了拍摄在空中相撞的场景，他们踩在俄罗斯秋千上摇荡蓄力，然后借助惯性，飞向空中。
在一起合作了很长时间之后，马克·梅利对大卫的评价是，他总是想尝试一些没人做到过，甚至没人能做到的动作。事实上大卫在做体操运动员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性格，他做出来的动作不一定是最好看的，但一定是难度系数最高的：“如果有一场检验勇气的比赛，那我一定是冠军。”
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格兰芬多”。
● 大卫和马克·梅利有时候尝试一些动作好像只是为了好玩，走在路上，他们随时跃起，然后像旗帜一样挂在路灯上
终结大卫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发生在电影第七部的拍摄中。
为了还原书中哈利·波特与大蛇纳吉尼搏斗的场景，大卫必须假装被大蛇击飞，撞到墙上。剧组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滑轮系统进行拍摄，它的原理是通过在滑轮的一段增加重量，来拉动特效演员快速撞击到假的墙体上。
为了加快撞击的速度，大家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调试，5 公斤 5 公斤地增加滑轮上的重量——因为按照书中的描述，这一下摔得非常重，电影希望还原出猛烈、危险的视觉效果。
由于和墙体相撞的部位是脖子，不好控制落地姿势，大卫对这个动作的评价是“还真有点儿难”，但在最后一次测试开始前，他还是很酷地抻了一下领子。
然后悲剧发生了。
滑轮上的重量加得太多了。在其他人的视角中，大卫撞向墙体的速度快得就像闪电，动作结束后他也没能站起来，而是吊在威亚上一动不动。至于大卫，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的脖子断了，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鼻子和胸膛贴在了一起。
● 事故发生前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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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造好莱坞的“特效”
因为造成这次事故的滑轮系统在所有主要制片厂都发生过事故，现在它已经被电影行业禁止。这不是一个特例——所有被禁止的特效动作和拍摄方式，几乎都是先出过事故，然后才停止使用。
拍摄特效的方式是一次一次地“调试”，因为不确定，才需要调整和尝试，因此任何一个特效动作，从简单到复杂，如果特效演员要想呈现得精彩，就必须承担风险。
在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主角一行人想在夜晚去藏着魔法石的地方一探究竟，结果受到了纳威的阻碍，赫敏当即对他使用了“统统石化”（Petrificus Totalus），这是一种全身束缚的咒语，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使人一动不动。
电影中的这一幕由特效演员托尔加·科南（Tolga Kenan）出演——被定住之后，他直直地倒了下去，这个动作不仅成就了影视经典，吸引孩子们不断在家里的沙发上重现，还在特效行业中成为一种范式，被称作“托尔加摔倒”（Tolga fall）。
大卫曾经对这个动作做出指导，他说要诀是尽量保持不动，别摔得乱七八糟，但也别摔坏了屁股。特效演员听取了意见，结果还是摔得非常惨。
为了给观众创造无缝的体验，特效演员们会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些风险。
不仅出于职业道德，还因为好莱坞是一个不相信永生的地方，从玛丽·碧克馥主演的默片，米高梅电影公司制作的音乐剧，到黄金时代的西部牛仔片，然后是《哈利·波特》和“漫威”，制片厂们只追捧票房最好的电影，直到它们的实力减弱。
在这架巨大的造梦机器笼罩的阴影下，特效演员们不会停止尝试危险动作。为了让魔法世界更加精彩、可信，大卫会提前排演所有的打斗场景，确认无误之后，再替换成丹尼尔·雷德克里夫进行拍摄。但是一些更加危险的动作，和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场景，出现在镜头中的人，一直是大卫。
除了特效演员，其他人也要为更好的视觉效果做出牺牲，女演员通过挨饿和手术来获得原本不可能实现的完美体型，为了呈现轮廓分明的超级英雄，男性演员们使用虽然合法、但被体育联盟禁止的治疗方法增肌。
视觉特效师们超负荷工作——整容外科医生指出抗衰手术对鼻子和耳朵的作用不大，因为重力对软骨的影响，这两个部位会在一生中不断生长。为了让荧幕上的脸看起来更加年轻，特效师们又多了一项工作：从镜头中摘出鼻子和耳朵，缩小 10% 之后，再重新附加到演员身上。
托赖于包括特效演员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的付出，虽然洛杉矶县一共有 88 个城市、两千万人、使用上百种语言，虽然娱乐行业在当地支撑的就业机会从未超过 5%，由于好莱坞的文化影响力，对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来说，电影制片厂依旧是定义这个地区的文化因素。
但这些造梦工厂对于每一个造梦人员来说，都是一个极其严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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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福尔摩斯，冒险继续
讨论特效和电影行业的内容，只在《大难不死的男孩》中占到前三分之一。在呈现完那场重大事故之后，影片继续讲述着大卫的经历，展示他如何在遭受重创后重建自己的生活、以及他的故事带来的人生启发。
这是 2019 年，在《哈利·波特》电影中担任录像带操作员的丹·哈特利 （Dan Hartley） 加入纪录片主创团队之后，带来的改变，他把重心放在了大卫身上，让他成为了绝对的主人公。在此之前，这部纪录片是一部讨论特效演员和行业的作品。
●《大难不死的男孩》的三位主创，最右为丹·哈特利，他加入后接替了丹尼尔·德雷克里夫的导演职位
鲜少有人知道大卫在事故发生后的人生经历——初步报道刚结束，大卫就退出了公众的视野。他没有公开指责昔日的同事和朋友，也没有提起法律诉讼，原因是自己“已经失去双腿了，就算让别人丢掉工作，他也不能重新站起来”。
大卫比所有人都更早地接受了自己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事实，他对亲人朋友提出了一个要求：祈祷我现在这样也能快乐、满足，而不是希望我能好起来，因为这很有可能无法实现。
他回到了在埃塞克斯的家，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
● 大卫在埃塞克斯的家里
原本大卫对自己居住的房子有一个设想，为了保持尊严，他希望自己最终能做到在家里独立生活，为此房子里安装可以由他操控开关的门和灯，和在控制下升降自如的电梯。
但最终大卫的尝试失败了，他需要有人帮助他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大卫从小认识的朋友汤米·威尔斯（Tommy Wells）成为了他的护理人，两人一起完成了大卫“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快乐、满足”的愿望，从 2009 年到 2016 年，为期 7 年的环游之旅开始了。他们去看雪山、去非洲狩猎，从早到晚都有事情做。
大卫的选择让丹尼尔·雷德克里夫明白，生活是为了陪伴自己所爱的人，而不是让事情恢复如初。
但生活对大卫的试炼没有就此打住，他在术后患上了脊柱鞘膜积液，这些积液会让他长出压迫脊椎的肿囊，后果是手部和器官会进一步退化，大卫会逐渐无法活动，最终丧失吞咽和呼吸的能力。
大卫每天都在丧失一点对身体的控制，他的每一个生活片段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把小狗抱起来，最后一次拧开瓶盖，最后一次独立吃一顿晚餐……
大卫在事故后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会在睡梦中听见脊椎嘎吱作响的声音。因为脊柱鞘膜积液，大卫的症状加重了，他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的手不听使唤，或者脖子无法转动。他说如果瘫痪是一座监狱，那么这座监狱正在变得越来越小，并且最终会变成一副棺材。
为了治疗脊柱鞘膜积液，大卫必须接受手术，将脊柱打开，排出肿囊中的积液。
● 大卫在准备接受手术入院、和出院时发布的分享帖
2019 年，大卫一共进行了 5 次手术，疼痛时刻消磨着他的意志，母亲一度担心他是不是挺得过来，但是最后，他平安出院了。能始终保持坚强和韧性，个中原因恐怕在于大卫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爱好，他说自己正在做、并且仍然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还是对电影和特效充满兴趣。
电影给大卫带来的伤痛和不幸，没有波及曾经快乐的回忆——在记录片结尾，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和轮椅上的大卫，走在华纳的道具库里，参观十年前封存的《哈利·波特》剧组道具，大卫说如果能重新拥有双腿，他会马上去拍电影，“我真的好爱这个行业”。
● 大卫对分院帽和穿过的院服特别感兴趣
他还录制了 41 集名为 Cunning Stunts 的播客系列，每一集采访一位特效表演者，讨论各种各样的动作。
最近，他在和 J.K.罗琳讨论在即将上映的《哈利·波特》电视剧，希望能在剧集中加入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巫师，从而引起更多人对瘫痪人士的关注，帮助他们改善自己的生活。
● Cunning Stunts 播客系列
● 即将上映的《哈利·波特》电视剧
如果说面对生活中无可避免的磨难和不幸，人们最终还是能找到应对的方式，那么大卫给出的启发是，要时刻抓住过往和当下的美好片段，相信快乐的力量，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同时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
因为这些事都拥有比痛苦更大的力量。☁️
① 
David Holmes, The Boy Who Lived,
HBO
, 2023

② Harry Potter’s stunt double: ‘Breaking my neck made a man of me’, The Guardian, 2023
③EXCLUSIVE: David Holmes The Boy Who Lived talks about Potter, Music and Cunning Stunts, Nyah Barnett-Barnett, 2023
监制：玛鲨
作者：MOON  版式：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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