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越来越多的
反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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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一则清华学霸杀妻的新闻引发热议。人们本不会轻易把“杀人犯”和“清华学霸”联系到一起,但却真实发生了。
凶手陈立人,2014年考上清华大学,从清华赴美留学后进入谷歌工作,年薪超过20万美元。帅气的外形、一米九的身高,加上从小就获得 " 四川省优秀小公民 "、" 华罗庚杯一等奖 "等荣誉,怎么看都是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妻子于轩一,2014年吉林省松原市高考理科状元,以702分的成绩进入清华,而后又去美国念书,毕业后同样加入了谷歌。
几个月前,两人刚在美国买了房子,距邻居称,小两口刚搬来时还给大家送了礼物,看上去感情很好。
没人会想到如今的反差,人们对“高学历”的滤镜又一次被打碎。
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回想,近几年这类反差强烈的新闻越来越多,遍及不同的身份和职业:
享誉世界的天体物理学家,被曝出是臭名昭著的“性奴岛”常客;人人夸奖的体育明星,原来是个用女友私照作抵押的赌徒;本应有着周密安保措施的国家元首,当街被人轻易刺杀,潜入海底观看泰坦尼克号的富豪们,竟然乘坐了一个充满故障的破潜艇导致葬身大海。
“狂人”马斯克更是让我们看到,发射火箭不用非得造一个坚固的发射台,不就是把地面喷成一个大坑吗?能凑合飞起来就行。
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这些颠覆三观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真相逐渐被揭开。
比如,原来婚姻并不是必须遵守的规则,原来看似高大上的企业也充满着潦草和不专业。
就像不久前的一个笑料——
在一份“广新控股”的半年度报告里,公司名称一栏赫然写着:“那要不住哥哥家里吧~”。
你大概能猜出来,这是有人填错了。不过你可能想不到,这份报告出自著名的中金之手。更离谱的是,真正撰写这份报告的是中金的一名实习生。
这还没完,这位实习生也不一般,她是纽约大学毕业的一名高材生。
在多数人的认知里,“住哥哥家里”不太像“高材生”说的话,这么重量级的报告,也不应该交给一个实习生。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当然,这件事最离谱的地方在于,一个如此明显的错误,从实习生到上面层层负责人,竟没一个人发现。
许多人猛然醒悟:
金融机构里不都是精英人士,看似专业的报告是这么随意写出来的,原来那些看似牛×的人事背后,有这么多缺陷和不堪。
于是,看透真相的人们,将满腹的感慨凝练成了一句大彻大悟的话——
“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或许最能说明世界是“草台班子”的,就是这句话本身。
无数媒体都在讨论着,可是却连这句话的出处都懒得考证一下,只是把“马斯克说过”这几个字搬来搬去。
我找遍了马斯克的采访和自传都没有找到这句话,和“草台班子”意思最相近的资料,来自乔布斯1999年接受采访的视频。
这大概率能得出一个结论:马斯克没说过。
信吗?你每天在网上获取的信息,多数就是由大量这样不负责的人抄抄改改而成。
查尔·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曾这样评论成为皇帝的拿破仑三世:
“一个平庸而可笑的人物有可能扮演英雄的角色。”
而就在他写下这句话两年后,拿破仑三世倒台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如今,这句古早的名言似乎再次成了人们的思想启蒙,普通人拿着时代的各种bug,将自己发现真相的历程,冠以韦伯百年前提出的“祛魅”之名:
对名人祛魅,对学历祛魅,对权威祛魅,对组织祛魅·····
尽管,“祛魅”一词的原意是形容人们去除宗教和伦理生活中有关巫术和迷信的过程,但在热涨的时代情绪面前,这种定义的准确性与否,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02
虚构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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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讨论“祛魅”,有必要先了解世界的“魅”是如何产生的。
例如,我们会高估成功人士的才华和人品,很难说不是受媒体的影响。
法国思想家居伊能·德波提出过一个理论,叫“景观社会”,意思是说我们在社交媒体看到的事物,都是经过刻意和精心包装的——
企业家野蛮的掠夺史被隐去,展示出来的只有慈善会上的大爱;
依靠继承和欺骗得来的财富,扭头就被打造成了白手起家的励志故事;
但就是这些被包装过的文字、图像和视频,让许多人误以为是真实的世界。
再者,一个事实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至今的许多事情,原本就是虚构的,只是我们意识不到。
一如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所说,人类社会的协作和发展,本就是建立在“虚构的想象”之上。
社会研究表明,一个人能够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好友数量,大约是150人。
公司、社群、组织,只要在150人之内,就很容易做到互相熟悉,运作流畅,而一旦超过150人,组织的运作效率就会大打折扣,秩序也容易出现问题。
那么,人们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然后造出了几万人的企业,甚至上千万人的城市呢?
答案正是“虚构的想象”。
赫拉利说:“就算是大批互不相识的人,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作。”
两个陌生的基督教徒为何能成为朋友?因为他们都相信一个宗教故事,即: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是来救赎人类的罪;
两个陌生的律师之所以选择辩论而不是动手,是因为他们都认可法律条例的作用,即:法治能维护正义。
他还举了一个关于“标志汽车公司”的例子。
如何证明标志汽车这家公司的存在?
街上跑的标志牌汽车、公司的大楼、还是阿尔芒·标志这个创始人?
都不能。因为即使汽车都砸烂了,大楼都被拆了,阿尔芒·标志死了,这家公司都会继续存在。
赫拉利说:“标致公司只是我们的一个集体想象,这种想象在法律上成为“法律拟制”,它不是一个实体对象,而是以一种法律实体的方式存在。”
对标致公司来说,这个想象的故事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法国国会编写的法律制度。
而能证明标致公司存在的,就是依据法律制度打印出来的一张白纸、白纸上的文字和一个签名。
一定程度上,正是有了这些“虚构的想象”,我们才有了今天的生活。它们影响着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只是多数时候我们意识不到。
了解这一点,你就会明白,社会的运转其实一点都不严谨,一旦有人不相信故事了,世界就容易出问题。
但是,千万不要把人们被蒙蔽的“锅”都甩给外部环境,因为我们自己也有责任。
可能有人不知道,我们大脑接收所有的信息,都是通过神经元网络传导计算出来的。
通俗来讲,我们的神经元有两拨,一拨负责跟外界打交道,也就是接收,一拨负责内部研究,也就是判断。
这两拨神经元的数量分别是多少呢?
科学研究表明,主外的神经元数量在1亿左右,而主内的神经元数量在10.5万亿。
两者比例大约为:1:100000。
这意味着什么呢?
心理学家李松蔚打了个比方:
“这相当于一个人从外部只接收1秒钟的信息,而在大脑内部加工这些信息花了10万秒,约等于27个小时。想象一下,一个人27小时都闭着眼睛,只有一秒钟睁开眼睛看一眼真实的世界,请问他头脑中的印象有多少是来自于客观真实呢?”
由此可见,我们大脑获取信息的机制,决定了我们往往难以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更多的只是我们已有认知里预期的样子,甚至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理解为:我们的大脑会主动回避“真实”。
这大概就是人们长久以来充满矛盾的地方:
建立在“虚构的想象”之上的世界,注定充满不确定性,而我们偏偏想要这样的世界里寻找确定性。可事实上,我们连“世界是不确定的”这一常识都不曾意识到。
#03
梦醒了,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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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中国的历史上,曾有过一次集体“祛魅”时刻,就是晚清时期。
历史学博士张洪彬,曾专门写过一本书以“祛魅”为名的书,把晚清看作是中国人的“梦醒时分”。
当时的代表性作品是严复的《天演论》,尽管严复的本意,并非是对进化论的推崇,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念,还是受到了当时知识分子的普遍认可。
胡适就曾经这样描述《天演论》的火爆:“不上几年,便风行全国,竟成中学生的读物。”
知识分子阶层成了“祛魅”的先行者,自然崇拜和宗教信仰也开始被科学取代。
但当年知识分子对科学的推崇,并不是为了什么探究真相的理性精神,他们的目的就是四个字——救亡图存,因为就当时而言,甲午海战战败对知识界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这也是为什么,当我们谈论晚晴时期的“科学”时,总是离不开“技术”,离不开“坚船利炮”。
而当下流行的“祛魅”,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魅”变了,“祛魅”的目的也变了。
今天,我们谈“祛魅”,谈“草台班子”,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减少焦虑。
网络上人人年薪百万,朋友圈有人天天旅行,让每个人觉得自己仿佛是过得最差的。
新的时代“滤镜”,已经从对自然和宗教的崇拜,变成了具体的生存焦虑。
我们大喊“草台班子”,本意其实就是在告诉每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其实大家都很水,不用对自己太苛刻。
但也有人表示担忧。
前豌豆荚创始人王俊煜说:
“‘世界无非就是个草台班子’,当说出这句话时,某种程度上也失去了对世界的好奇心,也就没有那么想要去思考、探究的事情了。”
事实上,“祛魅”概念的提出者——韦伯,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指出祛魅的事实后,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梦醒了,然后呢?
类似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曾借小说的角色说过:“上帝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这或许是人们对一切“祛魅”的同时,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毕竟,即使我们口中的”草台班子”尽是不专业的人和缺陷的产品,文明还是出现了,人类登上了月球,还把探测器送上了火星。
而“祛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因为你会发现,当你觉得越来越多的事情都毫无意义后,很容易陷入一种“虚无”当中。
旧的价值体系崩塌了,新的价值体系却没有建立,如果人是需要意义而活的生物,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的时代,真的有利于获得幸福吗?
不少人已经感受到了类似的“困惑”。
有一位网友想到了柏拉图的“洞穴隐喻”,他把“祛魅”前的世界,比作“洞穴”;把“祛魅”后的世界,比作真实的世界。
然后,这位网友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洞穴外的世界充满乏味,人们是否会想念洞穴墙壁上美好的皮影戏?
他自己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这个智识经历对我是好是坏,但是如果科学家告诉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承诺不过是苯基乙胺副作用的结果,那我可能会选择老老实实待在洞穴里。”
其实,到底该追求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这不只是我们普通人的困惑,伟人也一样。
查尔·马克思也曾想象过祛魅后的世界——
人们不再有顾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切挡道的人事物都要给自己的利益让步。
但马克思还是看到了积极的一面。
在他看来,这让人们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平等。拥有财富和权力的人,虽然仍然有着压倒性的物质能力,但再也无法再精神上表现得高人一等。
他用了一句让人震撼的话作为总结:
“有史以来第一次,所有的人都在一个单一的存在水平上面对自己并且彼此面对。”
在我看来,我们太需要这种积极的心态了。
毕竟,我们当下讨论的“虚无”,归根到底“想象中的虚无”。
在这之前,更重要的是:先让真相能被看到。
心理学上有一条认知曲线,叫邓宁-克鲁格心理效应曲线,它把一个人认知成长的过程,分成了四个阶段,分别是:愚昧巅峰、绝望之谷、开悟之坡、平稳高原。
对照这四个阶段去看,人们认识到“世界是个草台班子”的一刻,就像从“愚昧山峰”下落到了谷底。
这个谷底被称作“绝望之谷”,但与此同时也是醒悟的开始。
既然逃不掉,不如积极面对。
一个祛魅的时代,到底更好还是更坏?
也许回答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是什么,而是我们如何选择。
部分参考资料:
[1] 文学与文化《陶东风 | 祛魅时代的文化图景》
[2] 新京报书评周刊《晚清时期的“祛魅”:传统中国社会的“梦醒时分”| 专访张洪彬》
[3] 得到《刘擎·西方现代思想》、《李松蔚·心理学通识》
[4] 中国新闻网《谷歌工程师杀妻,细节公布》
[5] 尤瓦尔 · 赫拉利《人类简史》
[6] 第一财经《“消失的一年”》
[7] 睡前消息编辑部《2023年睡前消息年度字:“苔”》
 -END-
撰稿:笔下长青
主编:左页

图片来源:《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真探》
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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