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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来自虫安的《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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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安的作品,熟悉的热烈,看那些执拗又莽撞的人,如何挣脱“我执”。
彩民王天宝的好日子到头了,老婆给他下最后通牒,年末必须去打离婚证,不然撕破脸,法院见。
冬风割脸,他裹紧羽绒服,又去彩票店试手气,去的时候一路想着,老子刮出了头彩,女人还怕拢不住,老子阔了,名堂多了,女人就是蟑螂,踩都踩不灭,撵都撵不走。
从店里出来,他鼓着腮,精神不振,人虽出店,魂还在刮奖。没一会儿功夫,脚下面围了一圈烟头子。满地煤烟色的梧桐叶,被他碾得糟烂。身上揣着一千块货款进店的,现在口袋里只摸得出一顿沙县料理的钱。
王天宝买彩票上瘾,尤其喜欢刮刮乐,刮了成千上万张彩票,越刮越不快乐,把眼下的好日子也刮得稀烂。他的瘾头还是消不下去,一个月前,老婆管账管得严,他就鼓动5岁的女儿,把老婆的金项链偷来,换了5千块钱,送进彩票店。
“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要什么老婆,跟彩票过去吧!”
老婆把他的东西都丢了出来,他在跑货拉拉的车厢里睡了两月。一天傍晚,霞光晒得他红光满面,他觉得兆头蛮好,鸿运当头,立刻跑进家门口的彩票店。老婆买菜路过,撞见他正辛苦刮奖,大冬天的,大脑门上浮出一粒粒亮晶晶的汗珠。
老婆抢过他手上的彩票,他一惊,等认出人来,咧开一嘴黄牙,呆逼一样地笑。
“老婆,我试试手气,等我刮出头彩,我买卡地亚赔你。”
老婆讲:“好,我看你刮,你今天要刮出了头彩,你不买卡地亚,我以后也给你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洗脚按摩、莞式全套,皇帝一样伺候你。但你要刮不出来,爷们一点,把证扯了。”
他像张狗皮膏药,贴去老婆身边。
“瞎讲,咱俩不至于,不至于哈。还没到那一步嘛,扯什么证?扯什么证!”
老婆却是将军一样的口令:
“刮!”
当着老婆的面,十几张面值20元的彩票,他只刮出来5张5块,3张十块,奖金统共55块。
“你看呀,差一个数字就是30万呀!机会不是没有的。”
老婆看都不带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带起一股冷风,头都不回。
王天宝刮彩票上瘾,根源却在他养父的身上。
他是84年冬天生的,属鼠,从小爱偷东西,翻墙钻洞,比老鼠还要精灵。他是孤儿,大雪夜里头,被人撂在了福利院门口。
84年,小县城的福利院经费吃紧,又人满为患,院长不让护工们出门拾他。他哭得凶,谁都只当听不见。大伙儿心里清楚,雪夜过后,小命就挂,殡仪馆和警察会过来处理,福利院就少收一个麻烦精。
有位新来的女护工,刚跟人间的苦难打交道,心肠还没磨硬,便猫腰出去,拾了他带进家里。老公却急得跳脚,只说捡回来个累赘,这没断奶的小家伙,头型大得吓人,万一是个先天脑积水,白吃多少年粮食不说,还得贴钱帮他治病。护工的理智也恢复了,想到自己的职业,以后心肠硬不起来,家里也得办成孤儿院。
她便给小家伙套了一身袄,又塞了50块钱,编写了一张身世纸条,蛮凄惨,让老公赶了20公里夜路,将小家伙撂在了一所师范中专的教职工家属楼。
护工觉得他投胎没投好,扔他得扔个有文化的地方,兴许能扔出个好命。可能是老公太累,进家属楼后偷懒,少了几步道,只把他撂在了锅炉房门口。恰巧锅炉工又是个寡汉,虽把他当亲儿子疼了七八年,但自己却是个命糟的马大哈,烧锅炉太马虎,烧得爆炸,把自己炸成个终身瘫痪。捡来个儿子不等他费心养大,反倒换来个小仆人,也不晓得到底是命糟还是命好。
天宝七八岁就学会了洗衣、做饭、淘马桶,护理养父时,怕他长压疮,每天帮他翻身叩背十多趟,翻得一条小孩子的手臂也变得滚圆粗壮。从小做事多,他肚皮响得早,下饭就猛。江南的小孩吃饭,端一只拳头大小的碗,细嚼慢咽,他直接端电饭煲的内胆,狼吞虎咽。可家里没有苦钱的劳动力,日子苦巴巴,有上顿没下顿,他只能到处偷。
下饭虽猛可他不窜个儿,16岁一米53,18岁一米54,直到23岁还在换牙,身高总算够上了国民男子平均水平线,一米七一点五。
很小的时候,他读二年级,养父那时已经出事,他还没来得及退学,看上了同学脚上的一双新鞋。那是冬天,很冷,他脚丫子里都长了冻疮,同学的那双新鞋帅气又暖和,他想它想了几天,下决心占有。
挑了个晴天白日,冬季的日头挺足,小朋友们吃过中饭都犯困,他把家里的红砖烧热了两块,用棉布包着,偷偷摆到同学的脚下。同学睡得迷糊,感觉脚下很暖,脱了鞋烤脚,一觉醒来,哭天喊地,光着脚到处找鞋。
学校建在郊野,周围有大片的农田。天宝在校园里长大,却没学来什么文化,倒跟着农民伯伯学会了种田。一到春天,这里的油菜花开得比别处放肆,学校的花坛里都会冒出几株野花。天宝就在花坛里帮老师们种瓜果蔬菜,老师们也可怜他,逢年过节送他衣服和纸笔,也轮流教他识字。他正经知识不学,倒从一堆故事会的后页看见了锡纸开锁的小广告,存了好久的钱,买了一套工具,把教职工宿舍楼的房门开得七七八八。
锡纸开锁,能开能锁,不留痕迹。他进屋后不贪心,不乱拿东西,一千块的现金只抽一两张,显眼的东西一概不拿。他从小鬼精,晓得这些东西一动,户主立马就会察觉。拿黄金首饰也要看成色,许久不戴的,随意扔在化妆台上的才拿,精心存放的一概不动。生活中的马大哈,通常记不得首饰丢在哪,东西找不到,一时半会儿察觉不了东西失窃,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放错了地方,家里有调皮小孩的,更是先把孩子训上一通,户主会错过最佳的报案时机。
他从小做贼,常在河边走,偏偏不湿鞋。
偷来的钱多半给养父买了彩票,他虽没文化,烧锅炉也不精,但好学,一辈子幻想着搞研究搞发明搞学问。瘫在床上的一个人,也在每天研究周易预测彩票大法,把家里的铝合金窗户卸了,叫天宝用板车拉到废品收购站卖钱,再帮他去彩票站选号。买十个号段,通常只有一个号段中奖,奖金5元到20元,最高一次中了50元。
养父的彩票预测大法时灵时不灵,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天宝不偷,日子就过不下去。十三四岁,他已是开锁技术相当老练的贼。
天宝15岁那年,学校要搬迁了,养父没法继续住在家属楼。如果不是瘫痪,锅炉爆炸的事件,他本该担主责。当年的校长见他太难,不仅帮他出了医药费,还帮他搞定了低保,默许他在学校住了这些年。现在校长都换了三届,校址也得腾到别处,校方限期一个月,住宿问题只能养父自己解决。
他没什么可以凭借的,只能凭借彩票,每天选好号段,叮嘱天宝去买。有次,天宝粗心,买错了一个数字,电视机里开奖,错过了万元大奖,养父气得吐血,此后身体更加不好,心情也愈加抑郁。他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解决自己。
多少年躺着,自己也躺累了,更不想再拖累天宝。他用自己唯一能动弹的左手,从床底下掏出天宝平常除草的农药,喝了几嘴。他要一口气喝死了,也就败运走到头了,偏偏瓶子里的农药剩不多,他没死透。
老师们都搬走了,家属楼已被挖掘机拆了大半,天宝背着满嘴冒白沫的养父,跑得小腿抽筋,跑进了医院。抢救了一番,作用不大。医生对天宝说,人估计挺不过去,但他这会儿好像憋着劲,攒了遗言,你进去听一下。
天宝便走到养父的床头,蹲下来听他讲话。
养父讲:“天宝,爸爸走了,你以后别偷了,是爸爸害你当贼。你再过两年,就大了,偷东西被抓住,得进去当劳改犯了。爸爸没文凭,但爸爸有知识。烧锅炉时,我总分心,是惦记着去偷听物理课呢。这方面,我懂得比大学生还要多,你晓得人的身上有多少颗原子吗?我以前有70公斤,7后面再加上27个零,统共有这么多的原子。现在我瘦了,也快不行了,但好歹还剩一半。我死了,没什么东西留给你,这些原子都会一直跟随你,变成你身边的万事万物。爸爸走了,没人拖累你了,你不要再偷,以后堂堂正正做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害怕,爸爸无处不在。”
天宝足够天真,对养父的遗言深信不疑,也从中获得了足量的安慰;天宝也十分愧疚,是自己买错了数字,害得养父抑郁厌世。几种情绪夹杂,他脑子里像打了钢印,认定身边围绕着几十兆的好运原子,一定中头彩。
兴许,越不幸的人越渴望被幸运眷顾。刮刮乐刮得天宝上头,瘾君子似的,工钱一到账,狗窝里藏不住剩馍,立马钻进彩票店,非要刮出头彩,告慰养父的在天之灵。
有时候,他难免会想,养父厌世,是怕拖累自己。再偷下去,等岁数一到,早晚进去。十五六岁,只要肯苦,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年纪太小的时候,养父对他偷东西的行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活命重要。
没结婚前,王天宝就是个负债鬼。最早,他在鞋厂当童工,成年了又去电子厂干流水线,两班倒,每天从鸡叫干到鬼叫。虽然辛苦,但他骨气挺硬,没偷过东西,算上满勤奖和加班费,工钱每月4300,手机的入账消息一响,4000块立马填进彩票店。刮中过最大的奖有2000,但高兴也就一两秒钟,立刻又整本通包,黄鼠狼养鸡,奖是越刮越瘪,钱也越刮越少。
负债是理所应当的,王天宝借了太多人的钱,账目虽小,三百两百的,但讨债的人数众多,把他堵在厂里的宿舍,逼着他跳窗逃走。人虽脱身,却丢了工作。
第二份工作,他去了快递公司当分拣员,白天睡觉,夜里上班。他在堆成山一样的快递盒子旁边,认识了现在的老婆,璐璐。
大热天的,璐璐一直戴着口罩。天宝老用奇怪的眼睛瞅她,她也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天宝。
有一天,璐璐的工装柜锁死了,她忘带钥匙。上班不穿工装,一次要扣80块。那当口,她也负债,一天恨不得打三份工,拼死苦钱只为填医美贷款。眼看要扣80块工资,她急得跳脚。天宝取了她的发卡,眨眼皮的功夫,就帮她把锁开了。养父去世两年多了,这点特殊技能,他没再用过,今天逞能,只是觉得璐璐神秘,屁股也大。
璐璐还他人情,在快递站点旁边的沙县小吃,请他吃鸡腿饭,额外加了汽水和卤蛋。
“天这么热,你咋一直戴着口罩。”
“我脸有问题,摘下来吓死你。”
天宝手贱,一下把她的口罩拉下来,瞅了一眼,又赶紧拉上了。
“神经病呀你!”
“还好。没你讲得那么糟。”
璐璐的脸确实有问题,鼻头歪了,不算严重。她在老家寻了个暴脾气男人,嫌她在脸上花钱多,一巴掌就打歪了她新做的肋骨鼻。她和男人办过喜宴,但没领证,直接跑了。新做的肋骨鼻掏空一万多的存款,又走了一万多的医美贷,后面修复的钱还没着落。那当口,她实在太缺钱。
王天宝和璐璐都负了债,两人在快递站干活时,互帮互助也越挨越近,很快就好上了。关系升级后,两人齐心协力,双十一拼了好多个通宵班,攒够了一万多的工资,辞职创业。
两人在夜市上摆摊卖花甲,都肯吃苦,财运也好,一个冬天过去,本钱回来,手头还存了一万多。璐璐虽跟天宝好上了,躺进了一个被窝,但亲兄弟明算账,钞票在床上铺开,一张张分匀,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过年前两天,天宝拉着璐璐去了整形医院,掏空自己的存款,跟璐璐拍胸脯,“取我的肋骨吧”,帮璐璐把歪掉的鼻头正了回来。璐璐感动死了,碰见个抵实的男人,心头很暖,从医院出来,就拽着天宝去商场的照相店,拍了结婚登记照。
这美好的光景转眼过去6年了,婚后的天宝也转运了,生意蛮顺,从夜市摊一步步发展,开了饭馆,也买得起房,还有天使一样的女儿。
女儿在娘胎里却沾了点先天病,心脏不好。医生讲,等她稍长大一些,得花十万块动个手术,手术很成熟了,治愈率也高。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道小坎,天宝却想严重了,想捞一笔快钱,把房贷填了,再存上几十万,恨不得给女儿买十几个保险。自打小区的楼下新开了一家彩票店,他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好像解开了封印,又拾起了之前的那点爱好,鬼迷心窍,彩票刮得飞起。饭店也无心打理,客人起先从菜里吃出了头发,这就算了,开饭馆的难免遇上,后面就更过分了,吃出来带弯的。他不懂管理,只会发火,跑进后厨大吼大叫:你们麻痹的在厨房搞得什么名堂?!屌毛都能飞进菜盘子!
生意差得不像话了,后厨的人也得罪光了,店就垮了。
璐璐忍他蛮久,只要他不发疯一样地买彩票,日子再难也过得下去。困难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把他送进脑康医院。
开饭馆时,他买了一辆二手的五菱宏光,拉货买菜,饭店盘出去了,他就注册了货拉拉,每天开车出去,假装干活。偶尔也能跑出点油钱,整个人的状态,时好时坏。
璐璐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成了他的“三心上将”,给他爱心、关心、耐心。他却鬼迷心窍,哄骗5岁的天使女儿,偷了她妈的金项链。原则问题出现了,璐璐不得不跟他掰。
他被撵出家门,在车里睡了两个月,胡子拉渣,裤头一次都没洗过,走起路来,没事就挠一下裆部,像个变态。
今天,一千块的货款又刮没了,他用身上的钱吃了顿沙县料理,正抽了张纸巾抹嘴,手机响了。
“宝哥,快来星源小区,急差肥活!”
电话里的人尖声尖气,是个娘娘腔。这人叫袁虎,身宽体厚,230斤,肤色黝黑,像只狗熊,说话做事却喜欢翘兰花指。
袁虎90后,是个古玩爱好者,药吃多了,心态不好,也想让别人吃他吃过的药,就在锦海古玩市场占了个摊位,卖自己的假古董。他老头子是个锁匠,在公安注册了,平常帮人开锁换锁,生意不错,把不争气的儿子养到了200多斤。儿子却不像话,把他攒下的家业换成了一堆酸洗过的假古董,他气儿子没出息,气出了帕金森,吃饭连汤勺都拿不稳了,再也开不了锁。
有天,袁虎在古玩市场摆摊,撞见一个头型很大的人正帮一只流浪狗开锁。那是只小狗,不到半岁,很是可怜,被人虐待了,浑身绕了钢丝,肚皮被勒得紧紧的,没法儿进食,过几天就得死。钢丝的接口处还上了好多把锁,有十几把,小狗走路都难。
起先是一个姑娘发现了狗,心疼得厉害,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也没办法,又打电话叫消防员。不等消防员过来,狗受了惊吓,躲进了草丛,寻都寻不到。消防员和警察没耐心了,都走了。姑娘守了小狗一天,总算等到个能人,就是天宝。天宝取了姑娘的发卡,把小狗身上的锁全开了,又解开钢丝。姑娘给小狗喂了流食,小狗活了,有力气了,尾巴摇得要掉,见人就舔。
袁虎相中了这位大头能人,心说,人才啊。他家的开锁店虽倒了,但生意还有。尤其隔壁小区的王大妈,轻度老年痴呆,一个月要落八趟钥匙在家。王大妈的退休金也够折腾,老爷子帕金森不能开锁了,王大妈每次还是来店里大呼小叫,钥匙落家了,袁师傅给我开锁呀。袁师傅嘴巴里拖着口水丝,头摇得像拨浪鼓,无可奈何了。
袁虎琢磨,如果这位能人肯帮衬,他索性让王大妈办个VIP,一年充值两千块,不管她落多少趟钥匙在家,开锁服务随叫随到。
袁虎就给天宝递烟,跟他谈合作。天宝说,我不能瞎开,我没在公安那注册。袁虎说,我们家注册了,出活时我带着你,你是助手。天宝还是看不上这事,后来刮彩票缺钱,又主动找过去,事情成了,分了他800块现金。后面,他又出过几趟急差,每次都能赚两包烟钱。
星源小区的肥活,是开锁捉奸。雇主出2千块,天宝心黑,就地起价,抬到5千8,我发你也发。天宝一去,见是一道新型的防盗锁,单钩和锡纸都开不了,只能暴力撬锁。雇主是个胖姐,浑身的金饰加起来得有一斤,嚷着:暴力!就得跟骚狐狸来点暴力!
锁开了,门里的狐狸精也被胖姐打了几个耳光,穿着丁字裤跑了。胖姐不敢打男的,躺地上撒泼,肚皮露了出来,悲壮地起伏着。
男提起裤子,不慌不忙地讲:
“你何必呢?她是妓女,不是小三。招妓总比招小三好吧?你琢磨琢磨。”
胖姐的动静小了,想起身,肚皮太大,有点困难,天宝过去搭了把手。
胖姐一起身,气消了,声音都变了,变成了夹子音。
“真是妓女?”
“真是。以后我不往家里带就是了。从哪儿叫的人啊?这门一万八呢,说撬就撬了呀!”
男的瞪着两人,胖姐忽然指了一下天宝,喊道:
“这孙子让撬的!这孙子还跟我要5千8!”
天宝火了,骂道:
“你个老母猪,过河就拆桥!”
男的问他们要营业执照,开锁备案证明。两人没底气,撒腿想跑。男的报警,两人进了局子,每人罚款500,还挨了顿批评。天宝的罚款还是璐璐来交的,他恨不得找个地洞,一头钻进去。
隔了一天,老爷子的开锁执照也被吊销,老人家气得不行,帕金森的手也格外有劲,把儿子的物品全部扔出了家门。破铜烂铁、瓶瓶罐罐、玉石木头……还有几张5千块捡漏的唐伯虎字画,散了一地。
“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滚!给、给、给老子……老子滚!”
袁虎昂起那条仅剩一厘米的脖子,盯着自己房间的窗户,若有所思。忽然,230斤的身体百米冲刺,跑去房间里一通翻找,再回来时,臂弯里夹着一只硅胶娃娃。
“宝哥,没地去了,我到你车里住两天。”
他给天宝打去电话,捱到中午,天宝开车过来,摇下车窗就跟他算账。
“罚款、工钱、住宿费,一共欠我3千,认这笔账,就上车,不认,就找其他路子。”
“认!必须认!唐伯虎的画,哥你随便挑一张。”
“滚!”
天宝把车停在一个荒废的湿地公园,傍晚有很多水鸟从车顶飞过,偶尔还会集体空投粪便。天宝在车里观察,鸟群过来的时候,他会站到车外,鸟粪如果落在头顶,就认定兆头不好,今天不宜刮刮乐,好好休息,反之,今天就要出工苦钱,刮出头彩。
袁虎一来,车内瞬间多出一堆破烂,那只硅胶娃娃也很碍眼,胸脯鼓鼓的,披头撒发地坐车厢里。
袁虎年轻气盛,欲望也大,隔上一两天,就跟娃娃车震。天宝在车里待不住,常坐在外头抽闷烟。30大几的人,把日子过成这逼样,动不动就狂扇自己两个嘴巴子,解一解恨。
有天,天宝烦躁,袁虎便说:
“宝哥,我这只娃娃8千多买的,有体温还能叫,你不行就用它降降火,舒服着呢。”
天宝瞪他一眼,骂道:
“我跟你一样,墙上开个洞,你都要试试公母。”
袁虎说:
“反正我下午要去古玩市场练摊,我不在你眼皮子下面,你用不着害臊,我跟它头一次也害臊。试试吧,没人晓得的。”
天宝抓起烟盒,丢他后背上,骂道:
“滚!快滚!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娃娃分尸!娘娘腔的东西,净他娘的干这些没出息的事!”
等袁虎走了,天宝仔细瞅了瞅那只娃娃,心头犯痒,中国制造确实牛逼,能把娃娃的眼睛造得勾魂摄魄,皮肤一碰,比婴儿还要滑嫩。看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了,他松开腰带,正要泄欲,身后传来熟人的声音。
“王天宝!你他妈就一变态!”
等他回身一看,是老婆璐璐。
璐璐拎着保温饭盒,是女儿在游乐场的小厨房学做了鸡蛋饼,非逼着她,要送给老爸尝尝。她来送饼,顺便看看这个憨货过得怎么样。
“老婆!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老婆,娃娃不是我的。”
“我是男人,我也有需求!”
“我他妈起码没嫖没招小三!”
说着说着,他竟理直气壮起来。璐璐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把保温盒里的鸡蛋饼取出来,摔他脸上。
“萌萌想爸爸了,我幸好没把孩子往这带,你说你像个当爸的吗?!你有钱去嫖有钱招小三吗?!你养得活老婆、养得活女儿吗?!下个月的房贷你能付吗?!女儿的手术费你存了吗?!王天宝,你应该叫王天粪,天上掉下来的一坨粪,你太差劲了!”
袁虎回来时,已是傍晚。天空飞过一群水鸟,天宝提着娃娃的头,倚在车门上抽烟,身上落了好多的鸟粪,嘴里嘟囔:
“兆头不好兆头不好,老天爷也不让我刮刮乐了。”
袁虎见自己的娃娃身首异处,娘娘腔的一个人,立刻甲胄附体,变得刚猛无敌,对着天宝的眼眶就是一拳。
“操!你个变态,你真给娃娃分尸了。”
打完天宝,他捧着娃娃的身体,一阵阵哭嚎:
“我的心肝呀!”
天宝到处找砖,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称手的,砖头却面了,拍在袁虎背上,像拍在狗熊背上,化成了一堆砖粉。
天宝的气没处撒,就把袁虎的东西全部丢出车厢。力气耗尽,气也消了,见袁虎回头,眼睛潮潮的,天宝也难受了,想想也是自己不对,糟蹋了人家的心爱物件。
“节哀节哀。哥不是有意的,这娃娃不禁弄,头自己掉下来的。等哥缓过来,给你再买一个。”
“哥,八千块呢。”
袁虎一头栽进天宝怀里,他睫毛比女人的还长,一哭起来,泪珠就成型了,一颗一颗,从那张肥脸上滚落下来。
“八千算个屁,哥刮出头彩,给你买七个,让你一礼拜轮班,夜夜当新郎。”
先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这一会儿又亲兄弟一样地好。
袁虎收拾东西时,天宝也帮衬。一对药王石的保健球滚落在草丛里,两人一人捡到一只,往盒子里放。
盒子太破了,天宝就说:
“扔了吧,找个袋子装。”
袁虎说:
“扔就扔吧,这玩意儿十块钱收的,随便撂哪儿。”
袁虎爱去老旧小区蹲点,家里有老人过世的,处理废旧物品,就廉价收下一些,开盲盒似的,指不定能淘点老物件。
天宝倒拎盒子,甩手一丢,两枚金光灿灿的东西掉了出来。袁虎捡起来一看,不得了,是两枚熊猫金币。
“操!1982年的熊猫金币,一盎司一枚!操!”
袁虎收藏古董虽经常走眼,但大开门的物件还挺有把握。
“黄金呀?我试试能出牙印不。”
天宝拿起一枚,下嘴要啃,袁虎抢来,说道:
“别坏了品相,回收800多一克呢。”
天宝又抢回来,手心捂紧。
“哥有几十兆的运势原子架势,懂不?要不沾哥的光,你能落着这么大的甜头?见者有份,一人一枚,不然我去你收货的小区宣传宣传,你还得还回去。”
袁虎眉心一皱,嘴撅老高,不高兴了。
“娃娃你还没赔我呢。”
“要是真800一克,我换了钱就赔你一只。”
两人晚饭也顾不上吃,找了家古董店,先卖了一枚币,老板出价856一克,一盎司28克多,统共变现2万4千多。
天宝点了八千,给袁虎买娃娃,又点了8千,给璐璐送去。站在自家楼下,女儿从窗户里猛挥手,两个月没回家,父女两人会用各种手势通暗号。
璐璐下楼,天宝递过去钱,讲:
“老婆,我刮出奖了,不小,给你送点钱,把这个月的房贷给填了,你跟萌萌再买几件新衣服,天够冷的了。”
璐璐接过钱,没吭声,等天宝要走,才问他:
“你这只眼怎么乌的?”
“我自己捶的,不是惹你生气嘛,自我惩罚一下。”
天宝嬉皮笑脸,璐璐白他一眼,说等等再走吧,让萌萌跟你通个话。萌萌有个电话手表,没一会儿,天宝的手机就响了。
“爸爸,爸爸,奥特曼被推下悬崖了,是赛罗奥特曼救的,蓝色赛罗。”
“哦,那真好。蓝色赛罗为什么要救他们?”
“蓝色赛罗想加入他们,不想做坏人,就救了呗。”
“行,爸爸下次来,给你买个蓝色赛罗。”
天宝两个月没抱过女儿了,想得要死,走时,面庞挺痒,一抓一手泪。
天宝手头还有8千多,吃了顿沙县料理,加了两个卤蛋,还加了一盅鸽子汤,喝了点白酒,吃饱喝足,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肚皮里晃叽响,去24小时自助彩票站点试手气。
8千块刮成了6千,6千又刮成3千八,刮中了两次一千,3千八又回到6千6。刮了一个通宵,几台自助彩票机都空了,最后一台机器的最后一张票吐出来,中了5元安慰奖。
天宝两眼擦黑,口袋里精光光。
“狗日的!”
天还没亮透,天宝回到车里,袁虎煨猪头一样,还在打呼。天宝原本三魂七魄散得老远,走路像被一根绳子从头顶心吊着,死不死活不活,见袁虎睡得这样死沉,一个念头闪电似的劈进了大脑壳子。
他在袁虎身上一阵乱摸,从他两瓣肥腚下头摸出了那枚金币,捂得很热,还摸出了8千块现钞。
天宝卖了金币,先跑商场里买了一只蓝色赛罗,喝了两杯浓美式,又喝了一瓶红牛,跑了几个彩票站点,花光了所有的钱,包了几十本刮刮乐,去小平圩刮奖。
小平圩靠湖,风景蛮好,好些年前就被开发商圈了地,但资金链断裂,几万亩地一直荒着。天宝原先住的学校也在那里,如今只剩一段红砖围墙,墙头长满了野草。往东再去二里地,就是一片乱坟岗,开发商把坟地也拿了,村民们扛着锄头钉耙,围了开发商的办公地,坟地才一直没动。
天宝到了小平圩,进了乱坟岗,认准养父的坟头,把几十本彩票撂下,撸起袖子,手心里啐口唾沫,猛刮起来。
“老爷子,今天我挨您近点,您那几十兆的运势原子到底灵光不灵光呢,我今天必须刮个明白!”
袁虎一觉醒来,膀胱胀得厉害,摸到身边的矿泉水瓶子就要尿,迷迷糊糊中察觉金币丢了,钱也没了,杀猪一样叫了几声。
“王天宝!你个狗杂种!”
袁虎去各个彩票站点,寻了一圈,老板都认得天宝,说他忙得像只陀螺,旋风一般买完几个站点的彩票,又旋风一样地走掉了。袁虎想了好久,总算想明白了,打车去小平圩寻他。
先前,天宝跟他提过,最近他常去小平圩的乱坟岗讨运,那儿埋了他的养父,有几十兆的运势原子散出来。袁虎只当他刮彩票灰心,说出来的疯话。
“王天宝!你偷老子的钱,你他妈逼的,你全买了刮刮乐呀!”
追到小平圩,袁虎冲到天宝的背后,狂风骤雨一般,捶他十几个拳头。
天宝扛揍,一点都不怵,皮实得很,眼皮子都没抬,只顾刮奖。
乱坟岗刮怪风,几百张刮刮乐悬空腾起,刮开的铅膜粘了很多铅粉,糊了两人一脸。天宝的指甲盖都劈了,满手都是铅粉。
“杂种!老子今天就要为我的娃娃报仇!”
袁虎又给天宝的眼眶一拳,这下对称了,两只眼都乌了。
“别打了,要打你也等会儿,彩票都被风吹跑了,那可都是钞票,怎么也有一小半的中奖率,找回一张就少一份损失,娃娃的钱还够。”
袁虎也恢复理智了,赶紧去捡身边的刮刮乐。天宝的手里还拽着最后一本,他趴在地上,撕开包装纸,赌气似的,一张张地刮开,指甲盖里头淌血了,还是不停,刮得很用力。
“厕所里撑杆跳!”
“过粪了!”
“厕所里撑杆跳!又是一张过粪!”
……
他刮一张,奖太瘪,就骂上一声,解解气。
“你手脏手臭!拿来!老子来刮!”
袁虎把天宝手上的刮刮乐全抢来,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头一张,他就刮出了50块,两人都兴奋了,头顶头,挨一处打气。
“床底下伸手,要求不高,一百万就够!”
天宝双手合十,祈祷养父那几十兆的原子带来好运。
“不要一百万,不贪心,刮回本钱就行!”
袁虎不贪,只想刮回本儿。
他深呼吸一下,接着刮开一张,没中,再刮,5块,又刮,没中……刮奖刮得飞快,很快就刮到最后一张了。
“好了,还挺会安慰人的,最后一张给你来个20的。你手也臭,手气还不如我呢,非要抢过去刮,只刮出这几毛钱来。”
天宝拎不清,还在说风凉话,袁虎已经低头找砖,马上就要削他。
“老弟,等哥把票分出来,要削就削吧,哥这日子也确实过不下去了。”
天宝弯腰捡地上的刮刮乐,一张张地铺开,分成两堆,一堆有奖,一堆空奖。
“这些有奖的,你拿去兑吧,买只娃娃够了。”
袁虎心软了,刚找到的一块砖头也丢了,帮着天宝整理彩票。
“我把这堆空奖的再对一遍,别落了什么奖。”
天宝摸出烟来,点上,彻底放空。天快黑了,乱坟岗飘浓雾。
“哥,你让让,这地方背光。”
袁虎举着一张刮刮乐,忽然站起,眼珠子瞪得老大,中邪似的,站到坟包上。
“老弟,你咋了,别吓哥。”
天宝有些抖,怕袁虎被鬼附了身。
“……我看这一张好像中了。”
天宝迟疑了一下,也站上坟包,两人一起对号。
这是一张“三八”刮刮乐,彩票的封面有三个巨大的“8”,刮开之后,页面只要出现“8”,数字后面对应金额就是奖金。袁虎手里的这张“三八”,在数列的倒数第二排有一个8字,不太起眼,后面跟着一大串“阿拉伯数字”。两人看了又看,不大相信,又用手指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点。
“是中了,30万。”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奖,我不可能没发现。”
“几十兆原子运势护身,确实猛啊!确实中了!是我刮出来的!”
天宝仰面一跪,双手合十,拜天拜地,大吼一声:
“操你娘的!老天爷开眼啦!”
袁虎也一蹦老高,尖叫几声,像猫被踩了尾巴。
“快下来!这是我爸的坟头啊,你他娘的230斤,别给跳塌了。”
两人赶紧下来,朝坟头磕了好几个头,又朝周边的几座坟也磕了头,疯了一样地跑,兑奖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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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  网易丨戏局
插画设计师 | 关斌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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