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讲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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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热播的国产校园“癫剧”《鸣龙少年》因其离谱又炸裂的剧情，引来了众多网友吐槽其悬浮、魔幻，同时，高考教育、分数逆袭以及原生家庭等话题，也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作为国内唯一一项全民共同参与的大型“竞技”运动，似乎每个人都有高考的“发言权”。
但为了呈现不同的高三生活，我们采访了三位有过不同高考“逆袭”经历的年轻人：他们有的是从高职到美院的“问题少年”；有的是进入衡水中学的“小镇做题家”；还有的是在毛坦厂中学花了20万的复读生……
虽说轻舟已过万重山，“逆天改命”的确励志又热血。但通过高考真正实现“跨越”的人仍是少数。各地的经济发展、教育资源、高考信息差，这些东西看似抽象，却在背后影响甚至决定了大多数人的命运。

从职高到美院
他的人生剧本不是逆袭爽文
每年中考后，全国平均都有近40%的学生上不了高中，只能去“职高”继续学习。从武汉本地最好的初中毕业后，葛宇路就是被分在职高队伍的学生之一。
如同来到了游乐园一样兴奋，葛宇路虽然吐槽“武汉市第二职业教育中心”这个名字像不正常精神病研究中心，但是他却一直说自己“运气很好”，在这所职高“接受了很好的教育，遇到了最好的老师”！
武汉市第二职业教育中心学校
/图源武汉市第二职业教育中心学校公众号
就像电视剧《鸣龙少年》里的几位主角一样，在职高的葛宇路同样面临着绕不开的原生家庭问题。看着每天家里鸡犬不宁，“反正家里已经一塌糊涂了”，当时身为小孩的葛宇路想着：自己上不了高中也没什么。

其实葛宇路很有做题的“天赋”，有时刷几张卷子，第二次再做他基本都能拿很高的分数，但他初中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了逃课。“其实我就是不想学，不知道为什么要考试，上高中、大学。”虽然“二职”开设的专业五花八门，但由于之前湖北美院附中办不下合办了“二职”，所以他们这所职高的美术师资配置很高，大都来自于湖北美院附中。但葛宇路他们一上体育课，有时还能看到其他专业的同学站成一排练微笑或用铁锅颠沙子。
“老师的好坏是不分其教授的各科课程的。”葛宇路坦言自己经历过好老师，也经历过坏老师。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操作”，他们这群“不良少年”最不怕的就是强制手段。但湖北美术学院毕业的万正茂老师教了他们两年，硬是凭借独特个人魅力，“征服”了这群处于青春期躁动的孩子，获得了他们的“respect”。
学生们在外面打架闹事，回到教室却乖乖听话，愿意被管教？虽然听起来有些魔幻，不太现实，但这样如同电影般的“抓马”情节，就这样在葛宇路的现实世界真实发生了。
“我们打心底里佩服他。”相比于绩效考核式帮助学生提升分数，这位同样“叛逆”的老师不仅回答了葛宇路一直以来“我为什么要学习、高考”的困惑，还用自身回答了他“一个好的榜样应该是怎样”的问题。
如朋友一样，平时万正茂老师也会与学生聊日漫《圣斗士星矢》中的世界观与中国道家思想“天人合一”的关联，仅用一句轻飘飘的“哎，你们还是要多读书呀”，就让葛宇路与一众同学茅塞顿开。

“当时与他聊完动漫，我就想回去学习了。”葛宇路激动地说，在想明白自己人生该何去何从的问题后，他迎来了自己真正的成长和“逆袭”，开启了一个月上涨几十分，大量刷题做卷子的学习模式。

虽然相比于“二职”往年的升学率，葛宇路那一届考的并不算好。一个班60人，大概就只有10来位同学考上了“一本”。但与大多数进入高职就注定于大学无望的学生而言，他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不同于其他为了考美院短暂进入画班、集训的人，葛宇路与他的同学们，依照美术学院的系统，在“二职”整整学习了三年。从画人体、练习长期作业，到画结构素描，甚至外出写生，在正式步入大学前，他们就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础。
像简单画一只眼睛，“二职”老师也会从最基础的原理讲起。先让你看人的骨头是什么样的，再瞧肌肉、上下眼皮的厚度、眼珠一般呈现的状态。通过总结方法论，教你如何观察与理解结构、光线等等。可能大部分学生刚开始都画不好，但他们却能理解背后的机制。
有一次葛宇路没交作业，作为高三班主任的另一位老师却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反而偷偷给他“放水”，打掩护给他时间补作业，一句简单的“响鼓不用重锤”，让他记了很久。
人不可能一天变“好”，也不可能一天变“坏”。也许如葛宇路所说，“美院考试分数要求低”，他的高考故事没有那么励志，谈不上什么“逆袭”。他的人生剧本不是爽文，但他的改变早在高考之前就已完成。
在进入湖北美术学院影像媒体专业后，葛宇路又开始了花式“作妖”之路，只不过这次他可以打着“艺术”的名头。
他还是“问题少年”的派头，一点没变。但葛宇路这次提问的对象不再局限于家长、老师，而是通过狭窄的艺术渠道，向广阔天地里密密麻麻的小人，挑逗地发出一声：“喂！”
“葛宇路”
/图源澎湃新闻
为了能继续扛着“艺术”旗子“胡闹瞎玩”，他来到了北京。边工作边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的研究生，在2017年提交了自己耗时三年的毕业展作品：
在百子湾一条无名路挂了一块写有“葛宇路”路牌，并一炮而红。
但始终与大环境、时代保持同步的葛宇路，他的生活依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进入社会后，他在离宋庄不远的通州附近，与朋友合租了月租金2500元的两室一厅，继续着“胡闹”。
不同于父辈，葛宇路选择走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有人质疑他江郎才尽，也有人欣赏不已。
虽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很多人想做的事情，一辈子都没做成”，葛宇路认为自己“想干就干，大部分事情还都能成”，某种程度上也算很成功。在命运齿轮一次又一次转动后，他被推到了现在的位置，他好像被改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什么。
走进高考加工厂
衡水中学里的小镇做题家
学生数以万计，垄断尖子生，比拼升学率，瓜分名校自主招生名额？背靠河北省“北大清华加工厂”之称的衡水中学，无疑就是这样一所现象级的“超级中学”。连年登上热搜的它，以“高分名校”为饵，用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吸引了众多学子前往。
虽说进入衡水中学有“门槛”，但“北大清华加工厂”的名气在外，大家还是想进去，甚至有人在这复读了七八年，只为了考一个更好的学校。2010年第一次高考考了524分的邢台考生陈耳就是其中之一。
在读“二本”、复读、当兵的三个选项之间，他选择了进入衡水中学再复读一年。
/图源河北衡水中学公众号
当时衡水中学分为公办、民办两个不同的校区，共用同一套师资，都是同一位校长。公立学校不招复读生，由其民办的滏阳中学招收。而像陈耳这样过二本线绰绰有余而没有达到一本线的，需要交1万元的入学费。
“我相信这次可以考得更好一点。”在陈耳父亲的支持下，陈耳进入了这所民间神话般存在的“高考加工厂”。
之前他的高中三年都在邢台读，相比于衡水中学的严格管理，它较为宽松的学习氛围的确算得上是“天堂”。不仅每节晚自习后都可以自由出入学校，每周六下午还有电影可以看。而现在他在衡水中学复读的时间，却被精准划分到了分钟。
在军事化管理下，他们这些复读生一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期，回家除了拿生活费，就是待一个晚上，然后再连续二三十天不能出校门。街边的小卖部都开不起来，学校内小卖部的零食也不能带进教室，查出书桌下面有零食，还要算违纪，需要请家长。很多同学在学校内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无聊了便只能“做题”。
从起床、吃饭，到跑操、早读，一切都按照规定时间进行。甚至为了保证睡眠，还有晚上9：50睡觉到早上5点之间必须在床上，不能去厕所读书的通报批评。 
从“天堂”到“地狱”，刚开始陈耳确实不太适应。
衡水中学每天都在考试，下午一节自习课的45分钟时间内，他们会将原本需要两个半小时完成的英语试卷中除去作文的所有题做完。“平时我的成绩很差”，陈耳坦白说他直到最后都不能在45分钟内做完一套英语试卷。而他进入衡水后的第一次英语作文考试成绩更“惨”，阅卷老师直接给他扣了12分。
不同于自己“难看”的作文，陈耳复读的同桌却可以写一手漂亮得如打印般的英文字。他向陈耳传授了自己手写“衡水印刷体”技巧。“一般阅卷老师就会看作文三秒的时间”，则需要考试选择0.5以上的笔芯作答，高考扫描时会显得更清晰。在兼顾作文内容的情况下练字，便成为了他每日必练的基本功。
“衡中体”
/图源河北衡水中学公众号
“过去三年高中，我就没有完全将心思放在学习上。”由于从没有补齐过数学、英语的“短板”，偏科严重的他往往只能在英语、数学试卷获得及格的成绩。

第二年高考他的数学却直接涨了50多分，奇迹般的拿到了141的高分，英语除了前面的选择题满分外，作文也只扣了三分。就在他感叹还是字没练好时，经历过一次高考“失利”后的他，最后以608 分考入了武汉大学。
“不知道是这次高考变简单了，还是衡水中学做的题太多？我感觉高考做的每一道题都见过，仅用十几分钟就把前面的选择、填空题都做完了。”从结果来看，衡水中学的题海战术的确“成功”了。
在衡水中学每两周就一次周考、月考、巡考、季度考，而数学、英语这种带有测试技巧性的考试最容易拿分，用这些考试“练习”的效果也最明显，基本可以保证在卷面拿到140分以上。
有一次陈耳生病回家多待了一天，回到学校时他书桌里全是新卷子。
但他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做，因为每天的新卷子都如同雪花般从讲台飘落，一日重复一日，从未停歇。

“这确实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训练方式。”他承认在衡水中学复读有一个特别的优势，那就是让你“眼熟”考试的各种题型。虽然过去陈耳也认为数学很难，但当他熟练掌握了多种解题思路、题型后，渐渐也从推导过程和结果中，得到了些许攻破答案的成就感。

虽然他内心真正感兴趣的是历史、地理这样的知识性学科，但是衡水中学让他第一次有了“高考”的意识。“以前我以为是自己对某些学科没有兴趣，其实就是练习没有到位。”
之前他刚进入衡水中学新班级，还认为数学老师的口头禅“只要卷子前面的选择题不出错，后面的大题都对，数学就能拿满分”的话特别搞笑。不讲技巧，数学卷子拿满分哪有那么简单的？但跟着刷题一段时间后，陈耳才明白其中的确说得很有道理。
衡水中学的教室里张贴着很多奖状
/受访者供图
现实生活中陈耳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学生，他喜欢坐在最后一排。衡水中学不让带手机，但他还是在饮水机旁的插座偷偷充电。虽说他拿手机也不干什么，但陈耳说：
完全军事化的管理我有点受不了，我就是想要违一下规。"
“衡水中学就是一个能让你考高分的机器”，进入武汉大学后，陈耳发现自己比那些来自山东、浙江、湖南的同学自主学习能力差很多。在衡水中学忍受了一年的“机械加工”后，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进入大学后，要从衡水中学这套壳子里“钻”出来，纠正它给自己带来的价值观的偏差。
高考完成“逆袭”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高中前三年读书单纯获取知识的样子，并在大学的哲学专业找到了让自己自洽的方式。如他所说：“我也不知道不复读直接二本大学读书会如何，可能与现在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但衡水中学却如一个跳板，让他接触到更多的人与知识。成为编辑后，写作与“诗歌”成为了他生活的出口。
虽然已从衡水中学毕业很多年了，但他有时还是会做高考相关的噩梦。但是陈耳说：“这一年复读很值得。”他十分清楚这场交易所暗含的“价码”。如同流水线的加工品，他们只为等待“高考”检测后，盖下合格印章的那一刻。而他的后辈们却会一遍又一遍地走他走过的路。
也许是长久以来河北没有985大学，唯一的211大学还是其他地区高校的分校区，因此往省外考一般分数要求会比较高，也造就了省内各地考试的“内卷”，让“复读”成为了学生们实现“高考逆袭”很重要的一个选项。
从学校、老师，到家长、学生，都被灌输了一种“往外走才有出息”的思想。自从衡水中学创造了超级中学的神话后，越来越多河北的高中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开始借鉴“衡水模式”。而回到邢台后，陈耳发现，自己上过三年的高中学校竟也在其中。
虽说河北省教育厅曾要求2024年开始禁止民办高中跨地市招生，衡水中学民办、公办两个校区共用同一套师资的玩法已经“过时”了，但各地复刻“衡水中学”模式的分校，却在如春笋般冒头。
花20万在毛坦厂复读两年
今年他考上了“211”
要20万元，还是要国内“211”大学的毕业证？今年刚考上“211”的李同学选择花20万元，在毛坦厂中学复读两年来“搏一搏”。两年前他与60岁的奶奶住进了位于安徽省大别山深处的毛坦厂镇，正式成为了8000多户陪读家庭的一员。
与“清华北大制造机”的衡水中学不同，来这座“亚洲最大高考工厂”复读的，大都是考不上大学的“专科生”。他们学习基础普遍较差，底子都比较薄弱。像李同学这样从教育资源匮乏的青海出来，只考了280多分，成绩“烂”得直接放弃填报志愿的学生，实在太多。
“大学文凭很重要”，每年在毛坦厂镇都会出现学生坐着大巴车队参加高考，数万家长送考的场景。
毛坦厂中学，家长送考
/图源澎湃新闻
在这里有很多人“熬”到后面就放弃了，也有很多人像李同学一样仍旧“泡”在考上大学的无尽希望里一年又一年。世上路有千万条，他们还不想“认命”。

在他复读的金安中学附近没有网吧，周边最热的生意就是“托管”陪读机构。去年房租炒得很“火”，在这个大别山深处的小镇甚至出现了一年上万的价格。虽然学校会为外地考生提供宿舍，但为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环境，仍有不少学生和这位李同学一样选择了在校外租房生活。
之前在青海读高中没有晚自习，他基本在下午6：20左右就可以放学回家。但在金安中学，晚上不仅要连上四节晚自习，接近10：50才放学，还要在早上六点半到教室站着早读。为防止这些学生早退，最后一节的晚自习通常有班主任亲自“坐镇”。
每周李同学在金安中学都会做两套卷子，虽然练习的“题量”不是很大，但他每一次听讲听得都很“细”，做了很多笔记，纸张、笔芯等都消耗得特别快。学校每个班级都有120到140多人，晚自习放学后乌泱泱涌出来的人群，也带动了周边文具店、小卖部、书店晚上的生意。
在李同学复读的两年生活里，小镇与中学已经合为一体，几乎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是围绕“高考”而设。按照学校作息来照顾他的奶奶，全“包”了他一日三餐的琐事。每天不断往来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的李同学，任务好像只剩下了一个——“考高分”。
毛坦厂中学课室
/图源六安市毛坦厂中学公众号
虽说学校管理的基本模式与衡水中学差不多，但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他，明白自己与那些“天才精英”的差距。“第一次高考英语我只有26分。”在青海高中三年没认真学过的李同学，面对悬殊的分数差距，在负责教英语的班主任的建议下，放弃了“英语”学科，掉头开始“零基础”学习了日语学科。
由于西北部教育不是很发达，外地人考入比较容易。尽管李同学最终的高考分数已经上涨了一两百分，但最终经过各方面利弊权衡，他的高考志愿填报了“青海大学”。
“选择与努力同样重要”，现在电话另一头的李同学，已从毛坦厂毕业进入青海大学大半年。选择了化学专业的他，正奋战于大学最后的期末考试。而其他与他同一年出生的孩子大部分已经出来工作了。
如果没有花这20万，我就只能进专科了。”
据李同学估算，未来自己大学毕业后薪资大概也就在3000元至6000元左右，但他早就有了“大学毕业了也挣不到什么钱”的心理预期。
都说高考是人生中最公平的一次考试，而比去年多出62万人的2024年高考，或将成为历史上最残酷的一届。 
也许真实的高三生活比影视剧更为魔幻，就像升级打怪兽那样，每一关总有意想不到的事物出现。作为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每一位高考“逆袭”的人，不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至少也要历经挫骨削皮，才能“上岸”。但无论最终结果是“逆袭”成功还是失败，我们所有人都还仍有机会去“翻盘”自己的人生。
撰文 万林莉
新媒体编辑 Sissi Hua
校对 Jiayi Cui
排版 I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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